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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恩仇(3)

带着小云曦的他,本想在小城里找一份卖苦力的活计,赚几个铜板换口饭吃,可那时正值新年,莫说是寻常铺子,就是道边的小摊都不开张,遑论找一份差事了。

好在城镇不似荒山野岭,仔细搜寻总能找到些残羹冷炙,聊以果腹。入了夜,二人就蜷缩在民宅间的暗巷里,姜恒单手将云曦搂在怀中,偎依取暖。

日头一点点地暗淡下去,灯烛却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再过十几日,便是元宵佳节,有些百姓家早早地买了花灯,或是绘着粉黛佳人的六角宫灯,或是莲瓣儿层层叠叠的荷花灯,挂在屋外檐角,于风中轻轻摇曳。

云曦将双手搂着膝盖,蜷着身子,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着迷地望着巷外那五颜六色的花灯,眼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和憧憬。

瞧见她羡慕的目光,姜恒心头一紧,他忽直起身,道:“走,咱们出去转转!”

云曦眉开眼笑,忙不迭地点头。姜恒牵了她,走出暗巷,踏在冬夜的街上,两侧的民居旁,参差不齐地挂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灯笼,灯心里烛光曳曳,暖黄色的光芒映在街面的落雪之上,似是将雪地也映得暖了。

云曦抬起脸,伸出小手,一盏盏地数过那莲花型的灯。走着走着,她忽瞧见一家窗前挂了盏兔儿灯,白白的耳朵,红彤彤的眼睛,说不出的可爱。这下子,她彻底走不动道儿了,就这么停在那家门口,痴痴地望着那兔儿灯。

走在她身侧的姜恒,迈出一步,却发觉那紧握自己的小手,突然丢了开去。他忙回首去看,只见云曦站在原地,仰头望向那窗下的兔儿灯,那双大眼睛里有水光盈盈,一双眼红得快如那兔儿灯一样。

姜恒心头猛然一窒。他忽忆起,在岐山上的每个元宵节,他娘姜氏都会买一盏兔儿灯送给云曦。顽劣的他,有时会故意将花灯的耳朵揪下一只,看那小丫头气得气呼呼泪滚滚。最后,不会武的云曦总能使出撒手锏,就是找他娘告状,说他欺负她……

昔时旧事,浮上心头,让姜恒也停下了步子。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这么站在别人家的窗前,痴痴望着别人家的花灯。

过了许久,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端着盆洗脚水正待往窗外泼,一推窗,便看见两个衣衫单薄、灰头土脸的孩子站在自家窗前,一动也不动。

那大婶一愣,将水盆放在一边,回身进屋从笼屉里掏了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才回到窗口,将馒头抛了出来,正砸向年幼的云曦,随后她又“咔嚓”一声,从内部闩上了窗。

云曦慌忙伸手去接,未想到却被馒头烫了手,一个哆嗦,白嫩嫩的馒头滚落在了雪地上,沾了尘土。连雪都吃的小云曦,怎会介意这点污迹,连擦也不擦、掸也不掸,当下就掰成两半,向姜恒递去。

岂料姜恒却是别开了脸,冷冷道:“要吃你吃,我姜恒怎么能吃嗟来之食!”

“什么叫作接来之食?”云曦疑惑地眨了眨眼,困惑地道,“可是我刚刚没有接到呀。”

“蠢丫头,嗟来之食就是拿我们当乞丐!”高傲的少年,独手叩上女娃的额头,愤愤地道。

云曦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忽粲然一笑,硬将手里的半个馒头塞到了姜恒的手中,笑道:“好吧,就算云曦吃的是嗟来之食,可是馒头到了我手里,就是云曦的了。我再把它转送给恒哥,就不是嗟来之食,而是我送给恒哥的礼物了,对不对?”

明明是漏洞百出的逻辑,可姜恒偏偏就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捏着那半个馒头,姜恒怔怔地站在那里,垂首看着身侧的女娃,只见她双手捧着白馒头,好似那是什么珍宝一般,一口一口地、专注地啃下去,将冻得红红的脸颊撑得鼓鼓的。

没来由地,姜恒心尖一暖,他将那个被他称为“嗟来之食”、被云曦视作礼物的半个馒头,缓缓塞进了嘴里。这再平常不过的馒头,却在唇齿之间留下了微甜的味道。

那一夜,两个孩童缩在暗巷里,通过狭窄细长的墙壁空隙,凝望着对面民居的红灯笼。一点温暖的烛光,一抹鲜艳的正红,彼此相握的五指,相互偎依的热度,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待到云曦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时,姜恒却仍是望着那暗夜中的一丝光明,静静地聆听着他与身侧的女娃娃,两颗心脏跃动的声音。然而,翌日清晨,姜恒却是怎么唤也唤不醒云曦。他单手抚上云曦的额头,只觉指尖的温度热得惊人。

姜恒慌忙用独手抱住云曦,半抱半扛地将人抱出暗巷,可此时天刚蒙蒙亮,别说是人,路上连一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姜恒急得满头是汗,一路向药铺狂奔,正奔出街口,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心急如焚的姜恒甚至来不及去看对方的模样,只是再度抱起云曦,就在他拔足欲奔的时候,一只大手摁住了他的肩头,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啊”声。

又急又怒的姜恒,回首就是一掌,想逃离那人的桎梏。可他这一回头,却是惊得愣住。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灰棉袄,衣着甚是平常,可脸上却戴了一个又黑又红的面具,在这无人的晨间,显得诡异极了。只见那鬼面人冲姜恒作了一揖,又指向他怀里的云曦,随即蹲下身,在雪地上用手指写下“诊病”二字。

对方面目虽是诡奇,但此时姜恒顾不上别的了,只想着给云曦治病,于是他急道:“你会瞧病?”

那鬼面人“啊”了一声,先是摇了摇头,又在雪地上写下“随我来”三个字。末了,他突然直起身,解下自己的外衫,双手将那灰棉袄披在姜恒的肩头,裹住姜恒怀里的云曦,还帮他把棉袄掖了掖。

温暖的热度,瞬间笼罩在肩头,环住了姜恒瘦削的身躯,将他与怀中的云曦,熨得暖了。

姜恒怔怔地望着那诡异的鬼面具,看那人仅剩下一件中衣,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突然间,他眼眶一热,忙别过身去,咬住了下唇。

“请带路。”平复了片刻,再回首之时,姜恒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冷静地陈述。

那鬼面人倒是不以为意,他点点头,小声“啊”了一句,然后领着姜恒,走向两条街外的药铺。

经大夫诊断,云曦没什么大碍,只是奔波劳碌,又受了风寒,这才发了高烧。随后,大夫开了方子,写了几味驱寒补气的药,要云曦每日服下。

一直握紧云曦的手不曾放开的姜恒,刚想问大夫能否让他做工抵债,却见身旁的鬼面人从袖笼里掏出碎银,递给了大夫,还躬身揖了一礼。然后,那鬼面人又从药铺的学徒手里接过包好的药材,他拍了拍姜恒的肩膀,“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外。

眼见那人戴着鬼面具,虽是帮了自己,但姜恒也不曾放下过戒心。然而,他虽有心拒绝,却不能不顾虑到云曦目前的状况,总要找个地方让云曦歇息、为她煎药治病。思忖片刻,姜恒随那鬼面人走出药铺外,忽又出声唤住对方:“多谢你相助。”

而后,姜恒戒备地盯着那看不出表情的鬼面,沉声道:“但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帮我们?”

那鬼面人静静地站在雪地上,任由冷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他没有写字,亦没有“啊”地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那只鬼面具,默默地凝望着姜恒。

姜恒心中疑虑更深,他戒备地将云曦搂紧在怀里,向后退去一步,冷冷地道:“摘下你的面具。”

那鬼面人沉默良久,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揭开了自己的面具——那是一张可怖至极的面容,脸上、鼻子上、眉上、唇上,皆有狰狞的刀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那双深沉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姜恒,半晌,他又重新戴上了鬼面,蹲下身,以手指在雪地上书写:她像我死去的女儿。

原来这人担心的是云曦。这个理由,倒是让姜恒接受了。

先前他还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加上这人以鬼面示人,莫不是故意掩饰身份?可眼下看见那张从未见过的可怕面容,姜恒倒是微微放下了戒心。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便随着鬼面人走向对方的居所。

鬼面人的家位于城东,是一座不大的小院。只见院中长着一棵梨花树,似是有些年头了。院角还支了根扁担,上面摆满了或完好或做了一半的花灯。

鬼面人推开房门,拍拍床榻,示意姜恒将云曦放下。随后,他忙不迭地走进厨房,翻出个汤罐,生了火,为云曦煎起药来。

这一熬就熬了一个多时辰。鬼面人将滚烫的药汤熬好,倒入碗中,裹着抹布端上了桌。姜恒独手扶起昏昏沉沉的云曦,也就无法为她端药、喂药。见状,那鬼面人端起药碗,拿了一只瓷勺,舀了一勺药汁,小心地吹了吹,这才将药勺凑至云曦唇边,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云曦是被那苦口的汤药熏醒的,她微微睁开迷蒙的眼,正对上那一张鬼面具,登时吓了她一大跳,惊叫出声。

听她尖叫,鬼面人手一抖,汤勺落在地上。见云曦惊骇的表情,他倒是手足无措地起身,忙转过脸去背对云曦,不愿再吓倒了她。

见此情景,姜恒忙解释了两句,而云曦在听说是这鬼面人带她看了大夫后,也自觉不妥,赶忙软声道谢:“鬼面叔叔,多谢你。”而后,她有些愧疚地解释,“抱歉,我刚刚是没有想到,不是故意嫌你丑,对不起……”

听云曦这么说,鬼面人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啊”地一声,指了指门外,随即做了一个“关门”的手势。然后,也不管两个小孩有没有领悟,他径直走出院落,跑了出去。

不多时,当姜恒让云曦靠墙坐着,端着药碗让她喝完一碗苦药之后,那鬼面人又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的,手里还抓着一支糖葫芦。他快步走到床边,将糖葫芦递给云曦,“啊、啊”地两声,似乎是在催促她快吃。

云曦一愣,她怔怔地接过那红艳艳的糖葫芦,在鬼面人的催促下,轻轻地咬上一口。

顿时,甜味儿弥散在唇齿之间,沁入心田。

忽然间,云曦的眼眶里聚集了盈盈水汽,眼泪“唰”地滚落下来,滴在了糖葫芦上。

自爹惨死、隋家枪灭门,自恒哥带着她逃脱、又为护她而自断一手之后,在那冰天雪地的岐山上,步步艰难,她不曾哭过;当恒哥重病倒下,她背着比自己高壮的少年,一点一点地挪向城镇,也不曾哭过。

然而,此时此刻,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鬼面人面前,一件棉衣、一碗汤药、一根糖葫芦,却让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那鬼面人倒像是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随后蹲在了爱笑的女娃面前,“啊”了一声。

云曦伸手抹去眼泪,冲那鬼面人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哑叔叔,好甜的。”

那鬼面人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一声不吭。而坐在床沿的姜恒,则轻声唤了一声:“云曦。”向她伸出那仅剩的左手。

蒙眬泪眼之中,云曦瞧见姜恒向她递来的五指,听话的她将抓着糖葫芦棍子的小手塞进姜恒的掌中,又带着浓浓的鼻音重复了一句:“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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