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壮边疆
一、惊蛰
惊蛰起,江南持续悠悠的烟雨,让她的心,泼墨山水般,染上淡淡诗画的雨雾烟愁……
这样的气候,茶,长的好,可惜,就象阿姆说的,不宜制茶……
阿姆在灶间催促着,在茶田忙碌一早的她吃饭。她却明白,阿姆的心,又在思念城中经营店铺的儿子……
二、清明
清明午前,城里来人。
云,突兀兀启开,透洒几许太阳的光晕,催生出她一丝欢喜,急急行向茶园,要往满山清绿,去寻枝树上新沁了雨珠晶润的茶。
当芽叶儿,随着翩然的手势入篓,她眼中,浅浅浓浓浮上暖暖的笑意,就象泌含明前香茗的清润……
城中,装饰古朴的门店,有些年数的木雕阳刻花墙,被“轰隆”着拆下……
三、午时
午时,村人歇晌,出了阴雨的阳光,柔柔着不烈。
拣选、摊晾采摘的嫩叶,她忍不住几多怜爱,望向匾中新绿一片,好似初见的他,纯净中透着清新的涩……
泥水匠开始重新涂抹店内的墙壁,大卷的西式壁纸运靠到室内……
四、斜阳
斜阳的和光,给山霞滚上乌龙新蕊的金边。
她未开捻机,却向炉前热了锅,要为那些微调的叶儿杀青。
嫩嫩的茶片,被慢慢均匀地揉捻,渐渐地卷转成索,温热中飘出丝丝润润的清香,她轻轻叹息,茶芽儿经过杀青可留住一生精华,可她,能同这般阻了岁月变迁么?
静静想着,就将心肠如手中叶儿一般,百转千揉,化成婉转的形状……
成套的咖啡器具,运进城中的店仓。他签收的笔,没有迟疑地落下……
五、晚霞
晚霞的风,清凉,篾盘在风中簸扬。
叶中的屑末渐渐随风散落去,清晰着洁净的索条。
她思念着他对她的好,却忆不起与他是否有过点许的不开心?
半制的叶慢慢变凉,心却还是融融的温热……
放学的孩子归家,打开电视,只听巴蜀对茶的歌曲,“妹儿采茶在山腰,青苔闪了妹儿腰,有心拦腰扶一把,怎奈隔着河一条……”
她相帮着阿姆,为客人放饭,听见歌,避开客擦眸,有些藏不住眼底的思念……
他的面前,一杯清茶渐空,无人添水。一纸杯热腾腾的咖啡,占向台面……
六、星星
怜人的星星,开始眨眼,远远瞧她调好炉火。
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搓……是早已熟稔的的手法。可她明白,再细腻的制法,也不比他在,新茶中,清香醇郁的温婉里,可带着阳刚的衬撑,让懂茶的客们,赞不绝口,回味深长……
酒吧卡座内,他为客商点烟,让缭绕的迷雾,更深重了暗色,烟光,时暗时明的……
七、入梦
村中孩子惭惭入梦,茶条在她双掌中再次匀和。
叶上的白毫渐显,毫绒温和秀气,茶,渐熟了。
她觉得有些倦意,不然,为何茶片升腾的雾晕里,总浮演出渐渐成熟的他……
伸手拿过孩子要签的课业,扭扭的字迹,忆着见不得几面的父亲。书本背后,稚拙画的,应该是孩子手拉着他与她……
他的大手,撑住有些沉顿的头颅。纤白的细指,开始揉按他的穴位,可他的手指,反而遮掩起迷茫的双眼……
八、夜风
提过毫的叶,再入匾摊凉。
她寻隙歇息,走出制茶的屋,不知春时夜风透了单裳,无他披衣,怎不觉得清寒?
回头,正见他常坐的炉边,她忍不住轻轻咬牙,取过廊下他的旧衣,轻轻闻了、再闻领口。
专备的竹炭齐齐排列着,红红火火的旺热,好似先前炉边,她与他齐肩焙茶的温存……
默默烘翻桑皮纸烘顶上的叶,她舍不得合睫,用心看着炭火。提香的温度需要特别留心,牵念着他,在那都市的繁华中,是否也被反复烘炼而处处小心着?
剩余的湿气透出,茶将近成,天将起亮……
纤手取了风衣,搀扶着他,走出吧外。他象是醉了,小小嘀咕城中的风,总不似家乡清凉……
九、清晨
清晨,雨湿未去,春阳慷慨染着朝霞,春阳在水雾蕴霭中柔和。
她坐于园中,细细筛拣着几乎寻不出的杂梗粗叶,一向随和的性格,唯此时特别苛刻与挑剔,不愿将丝毫的粗糙予了他……
勤劳的茶商,慕名踏着晨露寻来。看新出的茶羽条索匀润,雪毫隐翠,疏疏浓浓醒出香,任挑剔精明的眼也藏不住满意与渴望,这茶,这园,这制家,始终是不亏名的……
看着店门“手工有机新茶”的挂匾被换下,工人开始安装咖吧的LED屏,他有些怔忡,却被那纤手拖拉着,离开店前……
十、茶价
茶价比往岁高过好些,她的容色与心思,如茶汤般清澄无痕,只用纤柔的眼神,将歉意回了过去,全不在意茶商的憾惜,与城中来人的不解:
“这样好的茶,为何却不卖呢?”……
他望着手中的进货单,似乎叹息,却由着纤手抢去,放进抽屉……
十一、掂羽
竹几边上,雪瓷装罐,内外已擦至纤尘无染。
她小心翼翼,轻搂捧掂着茶羽,将不多却精致的叶片,装入上好的封袋,只为城中的他,那般喜洁与细致……
可掂茶的手,忽来一丝轻颤,是匾刺伤了指么?
痛中略略抬头,她清亮的眼中终于透出茶的清涩
——这茶,他仍需吗?他现在喜欢的,可是城中纤纤雪手递予的香洌吧?……
默默看着制茶而粗糙的手,她小小的忧思似新茶初泡,飘腾出淡淡的氤氲来……
十二、装就
隔篱,邻居阿哥阿嫂与客商谈的声音传来。
她沉吟中,轻摇酸痛的颈,努力舒缓着心思,审视袋中妥贴存放的茶羽,一片片正如青兰初绽,那新鲜馨香,如此沁人心腑着。
“咖啡、红酒是好咯,可总替不得奈中国人,绿茶清爽,养心养人的……”
邻嫂的话,或多或少让她得了些许安慰——他的身体,在繁华中紧绷与疲累,盛宴甘醇虽好,总不似这洁净朗润的清茶,可全益他的健康吧……
抬头远望山上茶园,生机勃勃的新绿,山涧中的清清溪水,叮咚着寂寞。她抽紧了封袋的丝绦,细细合上青花瓷盖,再放入衬了丝绒的锦盒,装就了年内第一批新茶。
可她却又失落与无奈起来,生气着自己,此时,能给他的,愿给他的,竟只有茶呢……
他终于归店,习惯拿起瓷杯,可茶汤已干,皱眉时,忍不住凝望架上仅剩的那几只雪瓷茶罐……
十三、交托
城中的客人,接着电话,急急放下他托带的家用,要走。阿姆着急不及给客备饭,口中却埋怨起儿子过年也不归家。
她回收着心神,将茶盒用方巾包起,小心着交托。客却笑问:“这是什么茶,如此高价也舍不得卖,我回去告知伊?”
思想一会,她终是摇头,并不想使他分心感念,淡淡启口,蕴着茶的清长:“他晓得自家第一批与最后一批茶,从来是不卖咯……”
他自己洗了杯,取出瓷罐的茶来泡。去年的叶芽儿已发黄,但是冲过水,他却深深呼吸那杯中飘出的氤氲……
十四、启程
城中人启程。
她站在庭院前,望那通向遥远城中的路,感觉看不尽的苍茫,总是承载心中的期盼,但不知他,可能在静时,穿越了喧嚣,细细品味茶中心思,忆起初时,虽略苦,总可回甘的滋味?……
望着客,转过院外河塘,她想起将在初夏蕴蕾绽放的荷花,提调起一些开心。
那时,她可与孩子一起,按着古法,将今年最后一批新茶,用宣纸包好,裹入婷婷未开的莲朵。待茶浸了莲荷满满的清香,就可把两重别致的醇馨,再送去温润他的辛苦……
那时的荷,还没有结出莲心清甜的甘苦……
他正开车,纤手打开车屉,发现一枝干枯的莲朵,随后拿出,扔向车外。他忽然乱了方向,几乎撞了路边,急刹下来,越过路边青青一片禾苗,望向家乡的方向
十五、朦胧
望久的,眼中凝涩,她合门回院。
在灶间沸腾起清清的山泉水,她为自己冲泡着剩余不多的茶羽,透过净明的璃杯,看叶片渐渐舒展沉浮在甘洌中,袅袅飘起馨香的雾,一如眼中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