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浅笑道：“萱草，你也是混迹江湖之人，如何对一只狗如此惧怕？”
萱草听见这句话就觉得屁股生痛，七岁那年随同边成昭行医，路上无聊渐渐和师傅越拉越远，没想到从附近村子里窜出来一只大狗，大狗遇见生人就咬，躲闪不及，屁股上的肉生生地被啃掉了一块。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如此。
老妪喝止大狗，前面带路，微弱的灯光在幽暗的庙宇里格外单薄，走到庙宇之内，老妪将油灯放在斑驳的木桌之上。
大殿阴森寒冷，十丈高的菩萨双目微闭，俯视芸芸众生，菩萨左右两侧是面目凶恶的哼哈二将，兰泽三人对着三尊神像凝视片刻，又将视线放到了别处。
庙宇大殿上用墨蓝、暗红、重绿等色彩描绘出三丈高的壁画，壁画大多是描述菩萨经历人间苦难心怀慈悲之心放弃肉体凡胎升仙的故事。
环视一周之后，兰泽将视线落到了面前的案几之上，庙宇破败，佛香也无人上，貌似冷清了多日。
兰泽放下披风兜帽，提起罗裙跪在足下的蒲团之上，对着神像参拜了参拜。
萱草和荣姨见兰泽如此也恭敬地跪下对着神像参拜了参拜。
老妪走到大殿一角，对着三人说道：“也没有什么甚好的地方让三位居住，你们权且在这张床上挤一挤。”
大殿角落黑暗，借着微弱的灯光，萱草凝眉望去，只见一张薄脆的纸床，长不过三尺，宽不过一尺，狐疑之间，再走近凝视，果然是一张纸糊的床。
萱草登时心里一凉，朝着老妪望去。
老妪身体虽然羸弱不堪，脚下却虚飘飘地，走路不见声音，她若无其事地走到一张纸床旁，拿起一筐女红什物，从中挑出一根绣花针，在头上比了比，开始绣起花来，头也不抬地打招呼说道：“你们坐啊！”
老妪身旁的那只大狗已经变成了一只纸扎狗，卧在老妪脚下，桌子，凳子薄得透明，几乎全部是死人铺子里纸匠人手札的。
萱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蹿到尾椎骨，手心冒出冷汗来。
兰泽倒是没有注意到异常，对萱草说道：“萱草，带的有干粮吗？我们吃一些，给老婆婆也分食一些。”
萱草只觉得嗓子发干，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若有什么不测，必定下狠手护三人周全，萱草壮了壮胆儿，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炊饼，一步一挪地走向老妪，脚下仿若绑了千斤重的石头。
老妪抬起头，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什物，对着萱草说道：“你们若有心给我分食，我倒不客气，十年没有吃东西了，儿孙也无人供奉，多谢三位善良的小姐！”
萱草手中的炊饼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上，脸色变得蜡黄，脚下无力，浑身哆嗦，转身就跑到兰泽身边，拉着兰泽就往外跑。
一阵狂风刮来，大殿的门啪嗒关上了，油灯在风中飘摇了几下，忽地一下灭了，月亮清冷的光辉从门窗上照了进来，照得大殿格外诡异。
萱草脸色蜡黄地贴在门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老婆婆，对兰泽和荣姨说：“她，她真是鬼！”
老妪飘然而来，并没有变脸吓三人，对着三人拜了一拜，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说道：“老妇并不想吓三位小姐，只是，十年前，我在韩王府当下人，伺候韩王爷一家大小，韩王府有一天接到一道圣旨，韩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悉数入狱，我因重病回老家求医，回来的时候，发现大街小巷张贴的韩王府诛九族的通告，我偷偷溜回韩王府，却遇见吓人一幕，我因因惊吓过度，重病复发不治身亡，后来被良善之人安置于此处，十年来身体被虫咬鼠啮，寒食、中元皆无人供奉，饥饿惨痛无以言表，今日受恩于三位小姐，感恩涕零，不胜言表。”
兰泽身体慢慢地走上前一步，想用手拨开老妪脸前的乱发，看看到底是韩王府哪一位故人。
老妪后退一步，躲过了兰泽的手，兰泽的手空落落地停在半空中。
萱草声音颤颤地叫了一声：“兰先生……”
老妪又抽泣起来，说道：“今日，幸遇三位小姐，还有个不情之请，望三位成全。”
兰泽望着老妪，恍然间自己又踏入了韩王府，看到善良的下人在韩王府后院忙碌着，于是，点了点头，说道：“老人家，请讲。”
“在阴曹地府，如果不是寿终正寝的人都只能做孤魂野鬼，三世不得轮回，还请三位小姐将韩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头颅收集起来，建个衣冠冢，也算为我们这些鬼魂野鬼建个安身之地，不求寒食、中元有人供奉，只求有个栖身之地。”
兰泽心里堵得难受，如同打翻了油盐酱醋瓶，各种滋味陈杂，喃喃地问道：“韩王爷，他，他真的薨了？”
老妪抬起头来，透过杂乱灰白的头发露出两道惊异的光芒，惊惶不安地说道：“韩王爷，不韩小王爷他真的死了，死的的极为诡异，我亲眼所见，恐怕只有孟婆汤才能清洗那段恐怖的情形。”
兰泽一惊，上前一步，紧跟着问道：“卓….”
卓阳哥哥这四个字被她生生咽下，改口道：“韩小王爷怎么死的，令你如此惊恐不安？”
“韩王府几百口人被砍杀的前夜，我溜回了韩王府，想着收拾一些旧衣细软，在收拾停当，准备趁着夜黑偷偷地溜走，却不曾想路过小王爷的书房，没有想到小王爷的书房竟然亮着灯，实在诡异，我将书房的窗户捅了一个小窟窿，竟然，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发生了什么？”萱草浑身冰凉，听一个鬼在将鬼故事，天哪，还有如此骇人心魂的事情吗？
萱草脚一软，身体顺着门就滑了下去。
“两个一模样一样的小王爷面对面地站着，一样的身高，一般的模样，其中一个小王爷被绑了双手，另外一个小王爷手中突然出现一枚极薄极为锋利，柳叶一般的刀片，一刀划向了被捆着小王爷的脖颈，刀落，血雾喷出……”
老妪睁大了双眼，踉跄后退了几步，似乎自己还在那恐怖的场景之内，颤抖着说道：“小王爷杀死了他自己，但我不明白的是……是……”
“是什么？”兰泽心缩在一起，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眼睛紧紧盯着老妪。
老妪鼓了很大的勇气继续说道：“我不明白的是，第二天西城门问斩韩氏一族，我拖着病入膏肓的躯体挤在人群中，几百口人被绳索捆绑在行刑台上，被鞭打破碎的衣衫粘着血迹粘在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头发蓬乱，……我以为小王爷已经死了，但令人吃惊的是，他那天上午居然出现在了西城菜市口，跪在行刑台最前端…..”
老妪喘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继续说道：“监斩官宣布时辰到，刽子手挥刀……一道道血慕喷涌而出，荒草上洒满了韩氏一族的鲜血，刽子手脸上溅满了鲜血，连大刀都卷了刃……那日，爽朗朗的天气突然就乌云翻滚了，大雨冲刷而下，即便苍天不忍，也无法洗去这滔天冤屈。”
兰泽的脸色在暗夜里变了又变，听着老妪在慢慢地讲述着惊天血案，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韩王府会背叛朝廷，韩忠达若是想造反，在大齐成立之初就反了，还至于拼了老命征战四方？
她是了解韩氏一族对朝廷的忠心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使了绊子，难道和顾王府有关，即便顾王府给赤林军下了药，即便顾王府想灭了韩王府，区区一包药怎么可能灭得了？
“老人家，韩王府被诛九族的罪名是什么？”兰泽胸口闷得生痛，气血涌到胸口，似乎要炸裂一般。
“背叛朝廷！”
“怎么可能！”兰泽失口而出，随即补充道：“老王爷可是开国元勋，那是从死人堆里将圣上扶上皇位的，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道圣上、韩忠达、顾远志、程普四人义结金兰，比同胞兄弟还要亲。”
“是啊！”老人背着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江湖上各种传言都有，不足为信，不过，小王爷杀死自己一事竟然在江湖流传开了，我发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你们三人是第一次听我这样讲，那日，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人在看见了事发现场？但，凡是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无论怎么样，小王爷自己杀死了自己，又在行刑那天被刽子手杀死了，如果哪天我遇见了小王爷，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老人说完，眼眶里流出两道血泪来。
这个事情怎么听怎么邪乎，兰泽愈发觉得这其中必定含着极大的秘密，但是会是什么呢？和赤林案有关系吗？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不想让这个故事在江湖上流传，越是想捂住越是暴露些什么。
这边，萱草已经瘫软在地，荣姨正拼命掐她人中，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萱草一看到老妪带着血泪的模样，嗝地一下又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