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一会,白翦翦还是说:“纵然我们心怀坦荡,去吉尔吉斯斯坦寻找西丹王城,肯定有凶险。安德烈就不是个善茬儿,当地局势又不稳定,摩杰教徒是不是帮助我们也很难说。老赵,章老师提醒的很是,咱们多做准备也没错。至于你,张健,我劝你就别赴险了。”
张健有点不爽的说:“白大小姐你别一口一个危险吓唬我,这么凶险,你自己干吗还去?你不会劝赵哥不去?”
白翦翦被他说得噎住,愣了一下,一摊手笑答:“我?我没办法。赵登峰要去,我只好陪着了。”
赵登峰脸红,有点感动地说:“翦翦……”
白翦翦顺手赏他一爆栗:“免得你被安德烈卖了,还给他数钱。”
“是,谢谢老婆——”赵登峰乖乖答应,摸着被敲疼的脑袋,居然觉得很幸福。
张健闻言默然,见老父一脸忧心忡忡,倒不好十分坚持了。
老章听了这番话,颇为感慨,他见两人去意坚决,想了想,在房中取出一块石头递给赵登峰:“既然两位一定要去吉尔吉斯斯坦,这块石头,是当初挖掘神启碑的时候不小心挖断的一块碑角,我收藏很多年了,现在送给你们。但愿如你们所言,君子志士见仁,古尔汗也许真的会保佑你们一路顺风啊。”
赵登峰再次到达吉尔吉斯斯坦,已是一周后。安德烈亲自到比什凯克机场迎接,两人再见俄罗斯大胡子,颇有恍如隔世之感。安德烈虎扑过来,赵登峰和他又捶又打相见欢一番之后,急吼吼问起那个来自西班牙国家图书馆的羊皮古卷。安德烈一乐,就知道他抵不住诱惑,带着两人回住处。
这是个富有当地民族风格的独栋小楼,可以远眺蓝天下苍茫入云的北天山山脉,可惜两人挂着正事,无心欣赏景色。才安顿下来,赵登峰就急着要来古卷影印本一起研究。所谓影印本,其实是通过数码相机翻拍的一组彩照,其中还有一张地图。可惜全都颜色斑驳暗黑,上面的字迹只是勉强可辨。但赵登峰一看就激动了,那种特殊的字体,他做梦都认得,西丹文,那千真万确是西丹文!
不过,他能看出来,羊皮古卷的笔迹和金匣书扎并不相同。这个留下羊皮古卷的人,显然不是西丹皇帝赵默——安德烈这老小子为了把他骗来,还是说了谎。
赵登峰忍不住瞪一眼安德烈,后者嘿嘿一笑做个鬼脸。
白翦翦倒是笑着安慰:“就算不是赵默的笔迹,能看到活生生的西丹文字也不容易。当初西班牙女王派哥伦布苦心孤诣寻找古尔汗那么多年,古卷如果是那时候带回西班牙的,说不准真有什么秘密。”
安德烈一听这话,开始两眼发光。三个脑袋凑到一起,一张一张,开始逐字逐句拼凑古卷的语意。
“喀什噶尔……断碑……迁都……”古卷保存的程度实在不太好,字迹极之模糊,白翦翦仔细看了半天,总算费劲认出了几个单词。
安德烈点点头:“这话倒是和历史记载一致。”眼睛忍不住更亮。
关于西丹帝国的典籍虽然不多,阿拉伯的《全史》、中国的《白史》等资料都隐约提到过西丹汗国几次迁都,逐步壮大之事。阿拉伯学者志费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更是大肆吹嘘西丹王城堪称黄金之城,美丽如神魔幻景。羊皮古卷中也提到迁都之事,看来西丹王城宝藏之说不是空穴来风。
白翦翦看了一会就觉得实在费劲,赵登峰接过来端详半天,又说:“臣服……花刺子模……北天山……大石城……大石城不是西丹王都的名字吗?看来古卷是和西丹帝国有关,就是太不清楚了!”
他看得头昏眼花,勉强认了两个字就使劲揉眼睛。安德烈找出有地图那张照片:“那么这个地图呢?”
赵登峰一看就苦笑,地图虽然画在羊皮卷上,画技却是中国传统的工笔画法,就看到一坨一坨黑糊糊的小山,中间有个地方却按了个重重的指印。指印被虫蛀很厉害,估计当初是鲜血按上去的,本该怵目惊心,隔了千年却是糊得什么都黯淡昏沉了。
眼看安德烈捧着那地图照片当个宝似的,赵登峰只好老实说了:“这地图又变形又模糊,神仙都看不出这是啥地头。”
“真没办法了?”安德烈听得十分郁闷,本要变脸,还是忍下来:“我怀疑这个就是迁都之后西丹王城的示意图。”
赵登峰说:“我也这么猜测。可惜真看不出个名堂。对了,古卷提到花刺子模、北天山和大石城,王城位置该在天山北麓的吉尔吉斯斯坦。不过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不算新发现。”
安德烈倒不是这么想:“算新发现。起码我们知道这地图的位置就在北天山这一带。咱们慢慢找,也许——”
不过话一说,他也泄气了。北天山纵横数千里,王城面积却不会超过几十平方公里,要凭着这个黑黝黝的中国工笔式地图找出准确的王城地址,恐怕是痴人说梦。
三个人眼看有了线索却无法切入,都有些沮丧。面对面闷坐半天,白翦翦忽然站了起来:“还有一招,我做个小程序看看。”
她打开随身带的手提电脑,把照片扫描到电脑里,开始劈里啪啦一顿狂敲键盘。这一折腾就是一整天。赵登峰和安德烈满心困惑地陪绑,眼看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只盼白翦翦的临时抓狂能靠谱。到了半夜,白翦翦总算搞好了她的“小程序”,呻吟着站起来:“老赵——给我捶背!”
赵登峰见她一脸自若,好奇说:“到底怎么样啊?”
白翦翦笑嘻嘻瞄他一眼:“地图重要还是给我捶背重要?哼哼。”
赵登峰骇笑,忙说:“是,捶背。”一边伺候姑奶奶,一边还是忍不住好奇:“翦翦,到底怎么回事啊?”
安德烈也赔笑:“白大小姐,你真能搞定地图,别说捶背,要我给你做男宠都行,顺便你玩弄!”
白翦翦连忙呸了一声,笑道:“赵登峰还差不多,谁要你这个大胡子长毛的家伙做男宠,又不是玩人兽……”
安德烈一下子噎住,干咳不已。赵登峰想笑又不敢,心想白姑奶奶何等了得,这家伙敢占白翦翦口头便宜,被修理也是活该。
白翦翦吊够了胃口才说:“老赵,你还记得小波变换算法吗?”
赵登峰有些困惑。
小波变换是图形处理领域的一种专业算法,可以提取图形不同层次的特征,从粗略到细节,多个阶次小波变换叠合,能逐渐逼近图形本身的状态。这玩意好是好,就是算法做起来特复杂费劲,怪不得白翦翦折腾了一整天。她用小波变换来处理这副古代地图,有什么用意呢?
白翦翦解释:“中国工笔画的特点是粗描摹,能表征对象的大体形状,但不求绝对准确,细节较少,而且没有尺寸信息。所以我把它理解成低阶小波变换。现代摄影技术的照片,就是低阶和高阶的叠加。那么,抽取二者的低阶部分做比较,可以判断它们的相似度。我的小程序就是这个作用。”
这下倒是提醒了赵登峰:“照片对照?你哪里来的照片?”
白翦翦噗嗤一笑:“网上就有谷歌地图啊,你忘记了?按照经纬度分块截图下载就行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赵登峰一竖大拇指,安德烈也赶紧表示了崇拜。白翦翦鼻子一翘,做了个跟我走有肉吃的得意表情。
两人和白翦翦一起,忙活着整理了几个小时的地图,把吉尔吉斯斯坦全境的地图都下载整理完毕。白翦翦把所有数据都存入电脑中,让程序自己运行,打个哈欠说:“比较工作量很大,都别等了,睡觉吧,明天看。”
第二天,赵登峰是被安德烈的欢呼声惊醒的。一下子蹦起来,冲到书房问:“真找出来了?”
白翦翦笑道:“是找出来了——其实咱们早就去过,王城就在塔尔迪布拉克附近!”
赵登峰一震,忽然明白,神启碑的传说是真的。可恨上次他们去,以为所谓日照金山就是阳光下金色的雪山,却没料到所谓金山还真是黄金之城!
只是,附近塔尔迪布拉克群山茫茫,王城到底在哪一座山巅?
安德烈沉吟道:“既然是塔尔迪布拉克,那是摩杰教所在地。西班牙人送给摩杰教徒第二神启碑,然后设法弄到了宝藏地图,地图所在只怕距离摩杰教不远!”
赵登峰眼睛一亮:“莫非,摩杰教徒的真实使命,其实是守护王城,所以他们会世代居住在塔尔迪布拉克?”
白翦翦接口道:“那要重点关注尼玛镇附近的山脉!那个藏在群山中的血指印,就是王城的位置。”
赵登峰这下兴奋了,说:“既然如此,我们想办法搞一份这里的高清晰版卫星地图,岂不是省得跑到当地疲于奔命?现在的军用卫星地图,不是误差可以小到一米以内吗?看个几公里宽的王城不在话下。”
白翦翦苦笑摇头:“谷歌地图只有特大城市的清晰度才够看,这种不毛之地,看不出什么建筑轮廓的。”
赵登峰一指安德烈:“哈,这里咱们不是还有个退休克列勃嘛?用俄罗斯的军用卫星地图可该没错。安德烈,你在俄罗斯安全局还有没有什么人际关系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安德烈略一迟疑,连忙出去打电话,压低声音用俄语说了好半天,涨红着脸回来收邮件。赵登峰一看,暗赞这老小子果然有门路,要不是靠这招,大家跑塔尔迪布拉克找上几年也未必有意义。
邮件很快发来了,赵白二人屏息以待,地图慢慢张开,白翦翦如法炮制,把地图分块录入比较程序,不多时,叠加结果出来了。赵登峰伸长脖子一看,倒吸一口寒气。
那血指印所指之地,是一座雄伟连绵的大雪山,那是摩杰教的神启峰,山脚下的塔尔迪布拉克河泛着幽蓝奇诡的颜色,左岸正是尼玛镇。
果然是那里,当初赵登峰步出星云秘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阳光落在神启峰顶,让一切光明灿烂,犹如神话。原来那就是天神达石林牙的王城所在。
赵登峰沉吟着说:“位置对得上,可我们在当地没看到什么王城啊?”
白翦翦却兴奋了,发抖的手指对着地图上的峰顶。那里有一个剥蚀很深的火山穹窿构造。在火山深处的阴影中,隐约可以看出明显的几何线条,横平竖直,显然,那是人类活动造成的某种遗迹。
赵登峰耳朵不知为何嗡了一声,犹如某种远古的封印陡然分崩离析,或者那是冰山迸裂,或者那是漫天星河陡然飞泻一空……血指印似乎在眼前飞速变大再飞速褪色,他心里忽然莫名惊悚了一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安德烈瞪大眼睛,颤抖着嘀咕道:“这……就是西丹王城?在神启峰顶的火山洞里?”
王城出现在火山内部,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不过,如果千年前火山还没有爆发,倒是个不错的环境,地热会令周围温暖如春,绿树成荫,又高踞峰顶,是个修筑城池、安居乐业的好地方。直到某一年,喷发的火山湮没了文明。怪不得西丹王朝后来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怪不得连尼玛镇的居民也不知道这王城所在,只留下关于天神达石林牙的种种传说……
三人犹如忽然窥破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天机,激动得直哆嗦,却又难免惶恐。某种未知的自然之力令他们感到心荡神迷。
安德烈第一个回过神来,一边发抖一边打印了一份卫星地图,沉声说:“还等什么,咱们快去!”
白翦翦说:“等等。”用测量程序仔细记录了王城的坐标位置,这才点头收拾。
重新踏上塔尔迪布拉克左岸赤红色的大地,赵登峰甚至有种目眩神摇的感觉。他知道他在接近一个神话,但他也恐惧神话背后的真实。
到底他们会看到什么?是中古时代的世界征服之门,还是一个王者千年不息的亡灵,或者更可怕的,比如说地震,比如说山崩……
可怜的考古工作者一边腿软哆嗦一边踌躇满志着,和同伴一起,一步步爬向神启峰。
虽然才到九月,神启峰已经有了淡淡的寒意,草叶在阳光下一派浓翠。当地人说,只要北方高原的冷风一过,这一带就要变成千里金黄世界。秋天要到了。
三人闷头攀登了大半天,距离山顶越来越近,触目所见,群山万壑都在脚下。山上的寒气和阳光一样刺人,这让白翦翦心中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热情和苍凉。
当年赵默就是在这高峻入云的山巅建立他的王城吗?君临天下高高在上却无限孤独,天长地久,无人与共。
她听着风中草叶轻唱的沙沙声,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幻想,风中有人在对她轻轻说,你来了。随即她知道这是幻觉,心里却泛过淡淡温柔,情不自禁握紧了赵登峰的手。
“累了吗?行李全都给我,你空手好了。”赵登峰连忙为她取下肩上的女式登山包。他背上已经有了个80L的大包,于是把白翦翦的50L女包像捆婴儿似的倒扣在胸前。
他这样子实在搞笑,前胸后背都高高隆起,活像一只带壳蜗牛。白翦翦见状,浅浅微笑,牢牢握住对方手掌。
赵登峰见她神色温存,愣了愣,乐得享受白翦翦难得的缠绵态度,乖乖让她握着手。虽然爬山时候这么手拉手的有点影响走路,他别手别脚地倒也满高兴。
安德烈见状,酸溜溜啧啧了两声:“拜托,是要你们来考古寻宝的,不是驴友秀恩爱的——”
赵登峰哈哈一笑:“你不服气,就也找个俄罗斯小妞恩爱一把啊,这里废话什么?”
安德烈嘿嘿嘿:“懒得看你们肉麻了。”迈开长腿大步朝上爬,几下子走到前面,远远把两人抛到身后。
赵登峰呸了一下:“这老小子!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酸的样儿。”
白翦翦眨眼笑道:“那可未必。他存心跑前面,找个借口而已。”
赵登峰一愣,随即明白:安德烈连手下都不放心派来随行,就三个人上山,可见他心里多在意宝藏。说是合伙,他未必没有独吞的意思,跑在前面怕是想占点便宜。
就怕这老小子真的抢先找到什么宝藏,为了独吞,搞出杀人灭口的把戏……
他心下一凛,低声说:“咱们怎么办?”打量乱石累累的陡峭山峰,心里发憷:安德烈要是推块石头下来,搞不好两个人不是被砸死就是摔死。
白翦翦眼珠一转,说:“那我们只能祈祷他找不到宝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