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登峰见她神色镇定得奇怪,忽然心里狐疑:难道白翦翦早就认定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宝藏?忍不住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白翦翦叹气道:“你忘记大祭司了?他早就潜心研究这么久,就算有王城宝藏,肯定也是摩杰教徒早就得手了。这里不会有什么东西。”
赵登峰奇道:“那你还装傻跟着过来干啥?喂喂,翦翦,下次可不许这么蒙着我玩儿了!你这不欺负老实人么!”
白翦翦被他猜破,连忙告饶,说宝藏虽然不靠谱,藏宝图却是千真万确指向这里。所以她猜此处应该有个西丹遗迹,就是西丹王城的可能性也很大。他们不求金银珠宝,能看到赵默的王城遗址也好。不过这话可不能和安德烈说,否则他当时就不会给两人看藏宝图。
赵登峰觉得也是个道理,苦笑道:“这么想也值,就是安德烈一定失望得要命。”
正说着,山顶上传来安德烈失望的咆哮:“见鬼,这是什么东西!”
还真有东西?可安德烈为何如此恼怒?
赵登峰一喜一惊,和白翦翦对看一眼,赶紧加速爬山。
越往上越陡峭难行,已经没有树木,光秃秃的陡峭岩石呈现冰河直泻似的奇怪形状。地体发育了多条强烈变形的挤压带。岩体呈近东西向分布,形态呈现岩株状。岩株内发育有细脉-网脉状浸染状矿化,有古大陆活动边缘的安第斯型古生代斑岩铜矿特征,在烈日下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感觉。
白翦翦看得有些吃惊,摇头说:“怎么看上去活像火山岩浆和地壳积压之后的遗存物?看来这一带发生过强烈的地质运动啊!而且熔岩轮廓这么清晰,没经历什么风化剥蚀,时间不会很长的——我觉得不超过两千年。”
赵登峰一震,忽然想到了某种不妙的可能性。两人奋力往上爬,安德烈见状,在山顶上摇头大叫:“不用上来了,除了一堆火山灰,什么也没有!”
大约是太失望的缘故,他的声音恼怒得有些嘶哑。
赵登峰虽然有所预料,听了还是有点心凉。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卫星地图上已经看出王城位于火山穹庐构造之中,还纳闷了一番。不过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也忘记查查资料了——难道这火山在近一千年爆发过?
果然如此,就算这里曾经有过黄金之城,一切都不会幸存了!不管是宝藏还是一度辉煌无比的文明遗迹,都成了劫灰吧?
这倒是能解释王城和宝藏失踪之迷。再灿烂的古代文明,也难以抵挡地震和火山爆发的双重打击。可叹赵默虽然被尊为塔尔迪布拉克的神明,也无法阻拦大自然对人类的暴虐。
这个人一辈子都在与天斗,他最后留下的灿烂王国,却还是毁于天威了。盖世英雄也无可如何……
赵登峰不禁有点伤心,他看看白翦翦,低声说:“无论如何,来都来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他们就这么满怀惆怅地登上峰顶,赵登峰伏身一看,倒吸一口寒气。
卫星地图上只是浅浅阴影的火山穹窿构造,实际上凹下去深达数十丈。阳光照到宽广的凹洞底部,变得黝暗非常,勉强能看出下面支棱着一些柱子和地基形状的东西,全都被包裹在厚重的火山灰中,只能勉强辨认出它曾经气势磅礴的构造和面积。而火山的地穴内部还是泛着隐约的红热,袅袅的烟雾帮着硫黄味道从地底一点一点升腾而上。
可以想像,当初这个山巅、这个巍峨城池,是如何整体化为熔岩陷落下去的……
终于找到了,金匣书中的失落之国,漫长旅途的最后目标!
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白翦翦想着那地动山摇的可怕情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天威如此难测,纵然盖世英雄又能如何?她想着金匣书扎上赵默的感叹,不禁幽幽叹息了。
她茫然盯着深深的火山洞,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恐惧,是失望,还是忧伤。
安德烈铁青着脸冷笑:“原来如此——妈的,纵然真的存在过什么宝藏,也都被当时的高温烧融了,就是一堆火山灰,靠!”
他越想越郁闷,冲着火山洞不住咒骂,想着想着又骂起了西班牙人的地图:“靠!我算明白了,那地图扔在国家图书馆这么多年,没动静才怪,搞不好早就有人来过这里,就是什么都没找到,空手回去了!”
大失所望的俄罗斯退休特务十分心疼他白花掉的经费,用俄语、汉语、英语等等他想得出的语言滔滔不绝轮流开骂。赵登峰见他如此郁闷,一阵擦汗,想想自己两人也属于安德烈心中白花钱的角色之二,干脆不吭声了。
安德烈郁闷过了,眼看天色不早,灰心丧气打算回去。赵登峰犹豫一下,说:“要不咱们在这里露营一夜吧?来都来了,好歹睡一夜也是个纪念……”
安德烈摇头恼火:“山上半夜能冻死人,我可没这个浪漫细胞白受罪。”
随即冷哼一声:“那你们在这里卿卿我我好了,晚上别忘记和王城居民的灵魂聊天。”
赵登峰嘿嘿一笑,随便他说过,还是和白翦翦忙着扎营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在这个千辛万苦才寻找到的失落之国住上一夜,也算对这段流离颠沛生涯的纪念吧。
太阳一点一点沉落,两人穿上带抓绒外套的冲锋衣抵御寒气,还是冻得挤成一团。可夕阳下的火山如此美丽,令人目眩神迷。两人抱在一起,踞坐山石上,默默看着夕阳沉落。余晖中,漫天云霞犹如十万铁骑,滚滚随风而去。
那是去日风流,还是西丹帝国不灭的战士灵魂呢?
最后一线阳光终于消失在大地的尽头,世界在黝黑中庄严地沉默着,一如过去千年曾经的那样。然而,经过短暂的视线不适之后,明月的澹澹银辉重新点亮大地,群山万壑一片苍茫。
白翦翦不禁感叹,心想明月千古如一,人事代谢古今。两人有缘能一起在这山顶看月光,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幸福,把头轻轻靠在赵登峰肩膀上,低声说:“老赵,没找到宝藏,你失望么?”
赵登峰想了想,嗤嗤笑了:“你不带这么肉麻吧?”
“啊?”白翦翦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赵登峰的眼光在月色下温柔得快不像他了,又带着自以为是的得意:“嘿嘿,你不就是想要我说,‘翦翦,有了你,比世上任何宝藏都好’嘛?我偏不说,哈哈哈。”
白翦翦又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混人的混账思维方式,不由得啼笑皆非,笑骂说:“哼哼,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赵登峰得意大笑,乐够了,见白翦翦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忙一把抱住她,亲热神秘地说:“生气了?那我真可说啦!”
他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脚下苍茫群山张开双臂,模拟电影男猪豪气干云的酷毙姿势大吼:“翦翦,有了你,比世上任何宝藏都好——”
白翦翦哭笑不得,说:“你个衰人,果然肉麻死了。”却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实在帮他窘得厉害,一把拖他坐下:“衰人,别闹了,我们就安安静静看一会月亮,然后睡觉吧。”
赵登峰点点头,果然坐下。把白翦翦搂在怀中,听着猎猎夜风中她温柔的呼吸,心中慢慢宁静安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翦翦说:“好冷,我们睡吧。”
她站起来,忽然惊呼一声:“老……老赵,快看!”随着她颤抖的手指所及,赵登峰倒吸一口冷气。
他猛然发现,脚下巍巍群山,举目茫茫,都在月下闪烁着若有若无的金光!
不知何时起,群山万壑都染上了一层神秘美丽的暗金色。
他们没有见到日照金山,却看到了一个无比恢宏壮丽的月下金山画卷。
白翦翦出神半天,张口结舌地说:“还真是……金山?”
赵登峰目不转睛看着脚下群山,磕巴道:“传说都是真的。”一个民间传说会广泛流传在中国和吉尔吉斯斯坦,自然有它的群众根基。只不过两人都不是财迷心窍的人,对金山传说并不十分上心,一心一意要寻找的是西丹王城遗迹,破译赵默千古之谜,想不到如今王城还是可望不可及,倒是发现这传说中神秘的超级金山,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白翦翦倒是狐疑起来:“要真是金山,没道理我们白天看不见,刚才也看不见,就这会儿看见啊……”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循着暗沉神秘的金光一路摸过去,打算先看个究竟再说。
山间陡峭,纵然明月照人,路上也绝不好走,两人跌跌撞撞一路下行,白翦翦忽然吃惊道:“金光越来越亮了,怎么回事?”
赵登峰也发现了,那个看起来并不太遥远的金色光带变得辉煌非常,犹如神魔幻境。他惊得咬了一下手掌清醒神智,一眨眼,好像脚下也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幽幽金光,赵登峰狐疑地捡起来一看,大概是一块闪长岩之类的玩意儿,随着他手掌转动角度,神秘的光芒一流而过。某个角度灿烂如金,其他时候却并不如何闪亮。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沉吟着说:“是因为光的偏振性吗?这些石头都来自同一个矿脉,是带状纹理结构,所以只有特定角度才反射金光。我们看到光芒越来越亮,那是因为月光刚好找到了反射最强的角度。”
白翦翦抚摸那矿石,点头称是:“对,这应该是一条被火山岩浆挤压形成的闪长岩矿脉带,形状狭长,分布在多座大山之间,所以反光有偏振性。”
她忽然想起一事,大声道:“快下去,否则光线一转,只怕我们就找不到矿脉带的位置啦!”
正说着,随着月光流转,矿脉的光芒果然渐渐模糊。
“糟糕,要跑不及了怎么办?啊不对,如果跑下去,角度变了,可能反光也会消失!”
白翦翦正在发愁,赵登峰忽然灵机一动,抓出手机赶紧凑合着拍了一张。虽然对焦不太清楚,基本上看得出山体轮廓。
“不着急,咱们把这个拍照的地方做个记号,明天在同样的位置和角度再拍一张,回头把两张数码照片一对位,不就找到矿脉位置啦?”他笑眯眯说着,弯腰捡一块石头,对着拍照方位在地上画了个深深的箭头符号,然后又把立脚的位置拍了个全景。
白翦翦见这家伙活学活用,对数码影像的功用倒是发挥到极至,顿时噗嗤一乐:“怎么一说到金山,你一下子机灵了好多……”
赵登峰瞪眼道:“虽然我说是说你比宝藏还重要,其实宝藏金山也是好东西嘛,我当然要用心想点办法。”眼见白翦翦瞪他,赵登峰赶紧补充一句:“发财才好养老婆,嘿嘿!”
白翦翦懒得听他横扯,拿过手机看了看那照片,忽然一惊:“这矿脉带怎么照出来像个指印?”
赵登峰骇然,盯着脚下矿脉带仔细地看,果然是起伏绵延,粗略轮廓很像一根横亘在群山之间的手指。这手指斜斜挑向天幕,姿态颇有指点天地的惊人气魄,在月夜下看来更是大气磅礴。指尖所向,正是山顶王城废墟。
他忽然想起那张西班牙羊皮地图上藏在群山中的神秘血指印,心里一阵恍惚……原来,这才是羊皮地图的真相?
白翦翦看得不胜感慨,沉吟说:“这可奇了。这血指印居然纯出天然。”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看着有点像某些神秘宗教里面‘指天誓日印’的姿态呢。”
所谓指天誓日印,意思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在佛经也有类似手势,据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时候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即有此意。白翦翦以前还疑心过赵默可能受过这类原始宗教的影响,不过现在反倒怀疑,这一带的原始宗教,搞不好有些东西是赵默和摩杰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目的是为了制造威严感和崇拜感。
赵登峰被她一提醒,变色说:“难道……赵默选择在神启峰顶建筑王城,就是想利用这个天然形成的指天誓日格局?竟然自比佛祖,赵默这家伙……靠,实在是离经叛道啊!”
这一说白翦翦也想起来了,恍惚道:“前面我们在青托罗盖佛塔不是发现了五十三莲花印吗,那个也是说佛祖一出生就走了五十三步,然后自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来着。那佛塔会如此,自然和赵默有些干系。看来他对这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早就深入心里,只不过隐藏得太好,很少人明白。”
赵登峰回想金匣书札中那个忧愤沉雄、孤臣孽子一般的赵默,一阵心惊动魄。他为国为民之心自然是真的,那种天下地下唯我独尊的隐密愿望,何尝不是真的呢?
他忽然有些皮肤起栗,犹如无意中窥视到了什么神秘隐晦的东西,不安起来。人心太深,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白翦翦叹息道:“赵默此人不愧盖世枭雄,太善于利用人心和神秘元素了。我猜测他会利用月夜下进行某些军事集会或者宗教集会。深夜中,宗教集会上,来朝拜西丹帝国的人,看到这个辉煌磅礴的指天誓日场景忽然出现,怎么会不相信他就是天命的神明呢?”
赵登峰点点头,也不知道这金山传说是赵默之前就有,还是他为了配合指天誓日格局创造出来的神话。他不知是佩服还是惊骇,只觉赵默这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如此藐视神明,如此傲视天命,实在不是一般人干得出的。
也许,这正是一代枭雄能成就霸业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如今这个凌空惊世的指天誓日印,还是默默存留在群山中,当年的盖世豪杰已消失在风中。世事往往如此。
两人正在感慨不已,月光角度转移,矿脉带的金光渐渐暗沉,不多时,脚下群山又是最初时候黝黑苍茫的情状。之前那灿烂辉煌的一幕,倒像是梦中昙花一现。
两人看得惊心动魄。赵登峰汗湿的手紧紧握住了白翦翦纤细的手掌。一切如此迷离恍惚,只有手心这点温存才是真实存在的……
他甚至想,千古之前的赵默,高高虎踞在山顶王城,自比神明和天命,俯视着脚下金色群山的时候,怕也没有他这么快乐充实的心情。
翦翦,虽然肉麻了点,还真是这样。有了你,比什么宝藏都好。
山风一过,赵登峰眼看白翦翦冻得直哆嗦,忙把她捂到怀里,决定还是觅道上山,在山顶帐篷里面窝一夜避寒再说。
两人偎做一团,边走边轻声说笑。
“老赵,你这么用心,不会真的打算靠那金山发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