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为难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夫隐瞒不报,就是欺君罔上。少不得如实禀明圣上,还望柳大人尽快查明,将功补过。”柳鹤年又惊又怒,道:“必是仙霞岭匪人所为!那程子樱想是为父报仇,有意去了本官的顶上乌纱!贼人胆大包天,若不铲除这帮匪人,本官誓不为人!”柳三清心下凉了半截,暗怪程子樱行事莽撞,这下惹的乱子大了。
陈大人命人快马加鞭,火速呈报朝廷。很快圣旨传到,命陈大人为钦差,全权处理此事。柳鹤年连日带着官差在仙霞岭围剿,但仙霞岭地势险要,林木密集,一直没有擒到这帮匪人。陈大人得了圣旨,立刻调遣附近州县的官差,重力围剿。经过多日围捕,终于将一伙匪人逼到仙霞岭腹地,一举擒住归案。按程子樱交代的山洞找到贡米一看,胭脂糯已经换成普通白米了。
陈大人坐在蒲城县衙主座,柳鹤年倒成了陪审,面有忐忑之色。陈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贼人,本官且问你,现今贡米何在?”程子樱冷哼一声,道:“你们狗官言而无信,官官相护。一心绝我程子樱,一刀砍了也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贡米何在?你问堂上的柳大人,他岂不比我更清楚?”柳鹤年脸色一下煞白,柳三清暗暗诧异。
“此话怎讲?但有苦衷,尽管如实道来!”陈大人问道。程子樱伏地叩首:“请大人主持公道,柳鹤年到任一年,期间多次受我金银珠宝,这才两厢相安无事。这次柳鹤年命我带兄弟盗取贡米,放到指定的山洞。事先讲好为我们遮掩,围剿不过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他为了灭口居然斩尽杀绝!现在贡米变成普通白米,胭脂糯现在何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柳三清听了,大吃一惊。柳鹤年冷笑道:“笑话,我堂堂蒲城知县,怎会与你狼狈勾结?”“大人,堂外有众蒲城商贾乡绅求见。”差役禀告,陈大人面露狐疑之色,道:“这些人聚在一起来做什么?让他们进来!”说着几个穿绸着纱的人进来,跪下就喊钦差大老爷。陈大人一问,居然都是平日被柳鹤年盘剥的商贾大户,得知钦差办案,都来要钦差大老爷做主,每人送的金银不算,还有翡翠碗,夜明珠等物,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陈大人大怒,立刻命人到内宅搜检,果然找出很多金银古玩。柳鹤年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屑道:“就算我索贿受贿,但我为何要监守自盗胭脂糯?丢失贡米,岂不是自掘死路吗?”陈大人道:“柳大人素与宁王亲厚,到蒲城任职也是宁王一力促成。只是大人有所不知,前日随圣旨传来消息,宁王意图谋反一事日前已经暴露,被圣上诛杀了。你瞒下贡米,打算为宁王效忠,可惜他无福消受了。”柳鹤年闻言一惊,半天仰首闭眼,道:“罢了,其中缘由一言难尽,本官认了也就是了!”
五、死里逃生
柳鹤年被以私通宁王,意图谋反的罪名押在牢里。柳三清难逃株连之罪,被一同关押。这日父子正在黯然对坐,忽然看见狱卒闷哼一声,应声倒地。柳三清一看,居然是程子樱与胭脂兄妹。胭脂哭得两眼如桃子一般,死命催促程子樱砸开牢门。程子樱拗不过胭脂,两下砸开了。
“柳三公子,我安排了常贵在外头接应你,你快走吧!”胭脂催促柳三清,手却攥住不松。柳三清诧异道:“你们自身难保,怎么有余力救我们?”程子樱不耐烦道:“你们有事,我们自然就没事了。你快不要啰唆,赶紧离开就是。要不是胭脂以死相逼,我才懒得管你们。”
柳鹤年眼神中迸射出希冀的光彩,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只金锁给柳三清,道:“这金锁乃是你母所留之物,切记好好珍藏,你快逃命去吧!”“爹爹难道不一起走?”柳三清急道。柳鹤年摇摇头,道:“爹爹走了,官府岂会善罢甘休?”说着掏出一只装着鹤顶红的瓷瓶,仰头倒进嘴里。柳三清大惊,柳鹤年顷刻之间已经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柳三清大哭不止,胭脂流泪催促他快走。三人辗转出来,居然一路无事。骑马奔出数十里,只见常贵牵着两匹马在等候。“柳三公子一路保重,找个僻静所在,以后隐姓埋名度日吧!”胭脂呜咽道。柳三清一惊:“胭脂,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胭脂看他一眼,狠狠心道:“你如今是朝廷逃犯,我跟着你到哪里去?胭脂的造化,蒙陈大人引荐,圣上见过我的画像,已经下旨召我入宫了。”
柳三清登时如魂飞魄散,痴痴呆立。家没有了,父亲死了,自己沦为逃犯,而胭脂居然要进宫服侍皇上。这一连串的巨大变故让人应接不暇,柳三清恍若梦中。“妹妹快回去吧,我送柳三公子一程!”程子樱翻身上马,护送柳三清主仆离去。柳三清回首遥望,胭脂立在那里,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三人策马疾驰,到了一处深潭附近,程子樱勒住马首,原地转圈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咱们就在这分手吧!”柳三清含泪忍悲,抱拳相谢。哪知程子樱抽出弯刀一挥,常贵就一命呜呼了。程子樱一脚把他踢到深潭里,这深潭上承瀑布,下接飞练,常贵的尸首只打了几个转,就被流水带下深渊。柳三清愕然道:“你,你……”“柳三公子勿怪,这也是各人命数,得罪了!”程子樱正要扬刀,柳三清纵身一跃,扑通落进了深潭之中。
柳三清浑浑噩噩,醒来已三天之后了。柳三清躺在一间船舱内,外面有个说话尖细像小太监的声音:“李公公,船里那个家伙还没醒,怕是救不活了。”李公公同样尖细着嗓子说:“你小鬼头别不耐烦,救活了岂不好?你学着点,多修点福,下辈子就是个全活人了!”
柳三清意外被李公公所救,李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这次出宫办事,恰好遇到随波漂流的柳三清,急忙命人打捞上来。李公公见柳三清容貌清秀,心生爱惜之心。柳三清得知了他的身份,扑通跪在地上,道:“公公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若能追随公公入宫,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六、深宫拣米人
李公公吃一惊,道:“小兄弟,入了宫,可就不是全活人了!你要三思。”柳三清将自己身世、连日变故说了一遍,含泪道:“不瞒公公,我现在已是家破人亡,随时会被官府缉拿。这世上唯一令我挂怀之事就是胭脂,若能再见她一面,我死也无憾了!”
李公公听了,急忙搀起柳三清,原来这李公公与柳鹤年相识,曾有数面之缘。李公公详细询问了蒲城之变,沉吟道:“柳三公子对胭脂姑娘的深情着实令人感佩,罢了,就成全你吧!说起来皇宫倒反而是个妥当所在,再无人能料到逃犯会在宫内。你先躲上一阵子,见过胭脂姑娘,再作他谋。”
柳三清叩首不已,当下跟随李公公进宫。柳三清忍痛净身,眼泪汩汩而下。休养之后在内管领处做了一名普通太监,化名三宝。内管领处负责皇宫各处打扫,领派蜡烛纸墨等物。柳三清借着干活的机会把各处宫嫔院落都找遍了,却始终没见到胭脂,连李公公都不知内情。这之间通过李公公,柳三清得知蒲城之案已经了结。柳鹤年畏罪服毒自尽,判决受贿枉法,私通宁王等罪名。柳三清听了黯然伤怀,拿出父亲留给他的金锁,凑近附耳说了几句。李公公面露惊异,道:“看来此事果然如我所料,柳三公子少安毋躁,此事慢慢筹谋。”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已经入冬了,柳三清被分派到各处宫苑烧缸。这天到了乾清宫,只见暖房内一溜数十个鎏金錾寿字纹大缸,里面蓄满清水。这水是存来防火的,为了防止结冰,整个隆冬缸套里炭火不息。柳三清往缸套添了炭块,看见里面仍有一溜五间廊房,掩着槅门,不知里面是做什么用的。
柳三清一时好奇,忍不住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廊房内翡翠米、白玉稻、胭脂糯等各色稻米掺杂在一起,直堆到房梁。一个女子弯腰坐在那里拣米,姿态妩媚,却显得分外无助凄凉。不是胭脂,却又是谁?
“胭脂……”柳三清颤颤叫出来。胭脂回头一看,又惊又喜,两人紧紧拥住。柳三清问:“皇上不是慕你姿容才召你入宫的吗?你怎么在这里拣米?”胭脂垂泪道:“当日陈大人说只要我进宫,就放你一条生路。但胭脂心里只有公子,进宫后不愿服侍皇上,请皇上放我回去过拣米的日子。皇上龙颜大怒,就命人堆了这些稻米让我拣。说是拣完之日,就是出宫之时。柳三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柳三清愈发悲切,低低说了为了见她净身入宫的事。胭脂大惊,两人抱头痛哭。
“不知死活的奴才,你长了几个脑袋?”槅门被一脚踢开,柳三清和胭脂一见是皇上,惊慌地分开,跪在地上。
柳三清和胭脂被按着打了五十大板,双股鲜血淋漓,皇上这才开始审问。柳三清一口咬定自己是内管领处的太监三宝,胭脂是他表妹。两人宫内意外相聚,一时忘情才有越轨之举。这时陈大人奉太后懿旨进宫,正好撞上这一幕,冷笑道:“皇上,这个奴才不是什么三宝,倒是犯官柳鹤年之子柳三清才是!”
七、泣血胭脂糯
皇上吃一惊,怒道:“犯官之子,通缉要犯都能进宫来了,当朕的紫禁城是什么地方!速传内管领处的管事,查清是谁安置的这个太监!”“不必查了!”一声威仪的女声传来,小太监跟着报:“太后驾到!”柳三清抬头看见众星捧月款款而来的太后,李公公跟在身边。皇上让了太后上座,收敛了怒气。
太后坐定,看一眼陈大人,问道:“哀家这才得知陈大人劳心劳力,为皇上物色美人,实该嘉奖。只是这胭脂姑娘的家人,也该妥善安置才是。”陈大人急忙跪禀:“回太后,胭脂姑娘的兄长程子樱,已经在蒲城赏银赏地,妥善安置。”太后道:“程子樱日前遭仇人杀害,陈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胭脂一听,脸上变色,几乎晕倒。
陈大人支吾难言,皇上问道:“竟有这种事?母后何以得知?”“万幸的是程子樱死里逃生,把人带上来!”太后吩咐李公公,李公公立刻低头退出去,稍时引着程子樱进来。程子樱拜见过皇上太后,转头对胭脂说:“妹妹,柳大人为民负罪,可谓有义;柳三公子为你不惜净身入宫,可谓有情。哥哥糊涂,上了这陈敬狗官的当了!”
陈大人大惊失色,冷汗直下。程子樱说他当日在蒲城县衙逃脱之后,陈大人曾私下找到他,命他带人劫走贡米。又串通当地富绅告状,陷害柳鹤年。陈大人承诺送胭脂进宫,只要胭脂飞黄腾达,他就贵为国舅了。但事成之后怕他走漏风声,居然杀他灭口。程子樱侥幸逃得一命,不久前被李公公派去的人找到,这才倒戈相向,一举揭发陈大人。
陈大人强撑道:“我与柳鹤年素无冤仇,为何要这么做?”“听闻蒲城新任知县乃是陈大人妻舅,可有此事?”太后冷冷问。陈大人惶恐支吾。皇上道:“如此,也并不能证明柳鹤年私通宁王之事不符。”
“回皇上,草民当日受陈大人之命劫了贡米,却发现根本不是胭脂糯,而是普通白米。要是柳大人私通宁王,怎么会以白米代替贡米献给宁王?”程子樱回道。李公公跪禀:“回皇上,小的与柳鹤年有数面之缘,知道他断然不是贪赃枉法,私通反贼之人。小的这才引柳三清入宫,而柳鹤年留下的金锁更证实了这件事。”
原来柳三清无意中发现父亲给他的金锁内壁有字,种种疑点联系起来,柳三清怀疑父亲是冤枉的。李公公受他所托在蒲城查访多日,得知柳鹤年收回田地,集中种植贡米只是对外说辞,官田里种的仍是高产的精米。柳鹤年为了百姓得以温饱,才冒死行了这偷天换日之计。拒种贡米乃是杀头的死罪,柳鹤年不忍百姓遭殃,就将计就计,认了私通宁王之罪。他供不出原本就不存在的贡米藏地,唯有一死了结此案。
陈大人伏地叩首,体如筛糠。皇上震惊,道:“金锁何在?”柳三清呈上金锁,只见上面镌刻着两行小字:“一粒胭脂米,十斗救命粮。但得百姓饱,鹤魂归故乡。”皇上颇受震动,真相水落石出,立刻命人拿下了陈大人。“柳三清,你父一心为民,我自会还他公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皇上问道。
“谢皇上恩典,只求皇上善待胭脂,草民就别无所求了。”柳三清含泪叩首。胭脂立刻跪行向前,哭道:“柳三公子虽然已是阉人,但我们两情相悦。求太后做主,求皇上开恩,放我们出宫去吧!”太后叹息一声,看向皇上。皇上很受震动,成全了他们。
柳三清等人离开京城时,皇上正张榜天下。程子樱分开人群,挤进去看。皇榜公告,胭脂糯珍稀娇养,极难种植,已经不再征收为贡米。御赐药谷之名,仅为药用,各地官员不得聚敛食用。胭脂与柳三清同乘一骑,她回头与柳三清对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都为蒲城百姓庆幸。当下三人打马出城,驰骋在辽阔官道,渐渐消失在青山秀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