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道遇劫
仙霞岭巍峨雄壮,一条古道宛如将山体从中劈开一般,蜿蜒百里。柳三清带着随从常喜常贵,主仆三人打马疾驰。一路只见古道两旁奇峰怪石,老树长藤,密集难窥天日。过了仙霞岭就是蒲城了,柳三清母亲早逝,父亲柳鹤年出任蒲城知县已经一年。怕他疏于管教,柳鹤年特意修书命他来蒲城会和。柳三清扬鞭打马,忽然平地拉出一道绳索。柳三清急忙勒住马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匹骏马先后嘶鸣着仰翻倒地。
柳三清被甩到岩石上,又滚落下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不要动,钱财留下,就放你过去!”柳三清回头一看,一伙蒙面匪人已经围住了他们。为首的身量颇高,打扮与众不同,带着一副鬼脸面具。
常喜被摁趴在地上,嘴里大骂:“不长眼的狗贼们,我家公子乃是蒲城知县之子,你趁早放了便罢,不然当心你的脑袋!”那鬼脸首领听了走到常喜身边,用脚踢踢他的脑袋。忽然一刀挥下,常喜的脑袋登时咕噜噜滚出老远,鲜血这才喷涌而出。柳三清大吃一惊,这匪人居然如此残暴。鬼脸首领拿刀拍拍常贵的脑袋,问:“你可要为你家公子出头吗?”常贵浑身如筛糠一般,哇一声哭起来。
柳三清定定神,道:“好汉刀下留情,你要财物,尽数拿去便是。”鬼脸首领一使眼色,早有小喽啰把行李细软搜罗一空。鬼脸首领道:“按说拿了财物自当放你们过去,但既是知县公子,为了弟兄们着想,今日就得罪了!”柳三清暗暗叫苦,没想到还没到蒲城,先丢了性命。
鬼脸首领两只眼睛在面具后面射出凶光,杀机毕露,刚扬起刀来,前面却隐隐传来空灵清脆的山歌。一个窈窕身影慢慢走近,居然是个挎着草药篮子的青年女子。“姑娘快逃命,不要遭了贼人毒手!”柳三清不忍心这女子撞到阎王殿来,情急之下大声呼叫。那女子一愣,转身便跑,哪里来得及?早有两个匪人两步赶上去,架了回来。只见那女子一脸惶恐,削肩蜂腰,云鬓低垂,虽然荆钗布裙,却是罕见的清丽国色。
柳三清一时忘了身处险境,两眼移动不得。想到这样标致的美人就要落到这伙匪人手里,柳三清心急如焚。匪人都淫笑起来,还有一个按捺不住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脸。鬼脸首领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道:“再动一下,剁了你的手!”“是是,兄弟鲁莽了,这样的绝色是得给大哥留着!”那家伙嘻嘻笑着,引得其他匪人一阵大笑。
柳三清拼尽全力挣脱钳制,挺身护着那女子,道:“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好汉?”鬼脸首领一愣,忽然有小喽啰来报:“大哥,后面正有一队官府人马过来,人数颇众!”眨眼之间,马蹄声纷至沓来,那对人马已经遥遥在望。
鬼脸首领看那女子一眼,回头道:“兄弟们快撤!”一伙人攀上山壁,很快消失不见了。柳三清这才看见山壁上多有蜿蜒石径,藏在藤萝树丛之后,不细看很难发现。身后过来一队仪仗威仪的官兵,看见现场狼藉,有死尸横倒在一旁,开路侍卫责问怎么回事。
柳三清禀明原委,一位四十多岁的官员立刻下马挽住他的手。此人正是京中负责征调贡米的陈敬陈大人,他也正要赶往蒲城。原来闽北虽大,盛产良米,却唯独蒲城得天独厚,专贡胭脂糯。这种糯米色泽如桃色胭红,不仅可以滋阴补肾、健脾暖肝,据说断米在熟后可以复续,有接骨奇效。每年交够朝廷定额,略有盈余就引得达官贵人重金购买,蒲城县衙之职也就成了众多官员趋之如鹜的肥差。柳鹤年因平日多在宁王府走动,承宁王之力才得此肥差。
二、私藏贡米
陈大人得知原委,立刻吩咐属下安置常喜尸首,与柳三清结伴往蒲城而来。那女子与柳三清就此分手,两人都有依依不舍之意。到了县衙,柳三清将遇劫过程说了一遍。柳鹤年听了道:“此乃仙霞岭惯匪,倚仗地势险要,多有不轨之举。”即刻吩咐差役在仙霞古道一带设防哨卡,以免再有行人遇劫。
当晚大摆筵席为陈大人洗尘,柳三清看见父亲差人将一石上等胭脂糯贡米交给陈大人。陈大人一再推脱,道:“柳大人快不要如此,此乃贡米,圣上尚未享用,你我岂可僭越?”柳鹤年再三表示只是聊表寸心,交付皇家的定额绰绰有余,这是多出来的。陈大人这才道声却之不恭,命人收了。柳三清看在眼里,暗叹官场如染缸,父亲一向不屑于此,如今也深谙此道了。
次日,陈大人提出要查看库房,笑道:“柳大人莫嫌老夫啰唣,实在是身负皇命,限期在即,不得已而为之。”“此言差矣!大人不辞劳苦,公事为先,实在令人敬佩。”柳鹤年恭敬道,引着去了库房。柳三清颇为好奇库房里是怎样的,跟着进去。
只见库房里已经装好不少口袋,仍有很多妇孺平民正在低头拣米。那些胭脂糯米粒细长晶莹,胭红可喜,散发着淡淡清香。柳三清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拣米女工身上,她削肩蜂腰,云鬓低垂,侧身弯腰拣米的姿态妩媚动人。柳三清登时呆了,常贵张大嘴,拉扯他的衣袂:“公子,她她……”这拣米的女工,居然是仙霞古道上遇到的女子。
陈大人四处巡看,柳鹤年赔笑道:“大人尽管放心,贡米多数已经装好。剩下这些必能如期完工,不会误了朝廷的限期。”陈大人微笑颔首。众人正要出来,忽然一名差役扬起鞭子朝那女子抽去,女子吃痛,惊叫不已。
柳三清两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鞭子,质问道:“你怎么随便打人?”差役道:“私藏贡米,理应严惩。”柳三清一愣,道:“她两手空空,米在哪里?”差役不敢妄动,看向柳鹤年。柳鹤年点了点头。差役得到首肯,拉起那个女子,一把剥掉她的外衣。两手倒提着衣服一抖,果然有胭红米粒洒在地上。原来是她在衣服里缝了暗兜,偷偷装进去的,柳三清登时说不出话来。
柳鹤年冷哼一声,道:“按规矩办,抽一百皮鞭,扣除工钱,撵出去吧!”差役听闻,扬起鞭子死命抽下来。那女子只穿着胭脂红的小衣,护住臂膀哀叫不止。其他拣米的人不敢张望,低头拣得更快了。柳三清眼睁睁看着却阻挡不得,急得攥紧拳头,额上冒汗。“大人手下留情,这女子哪里挨得起一百皮鞭?她便是有错,也得听她说说缘由才是。”陈大人阻拦道。柳三清暗暗庆幸,想不到这陈大人如此宅心仁厚,体恤百姓。
女子说她姓程,叫胭脂,住在城南。老父亲自从去年摔伤腿,诸药无效,一直不能下床。胭脂家世代祖传一张秘方,用胭脂糯、三味草药与冰糖熬制的胭脂三糯粥可以接骨吊命。但胭脂糯是贡米,尤其今年是在官府指定的田地种植,不许闲人靠近。胭脂好不容易等到这寒露时节贡米收获,才借着拣米的机会铤而走险,想偷些回去救老父亲。柳三清想起在仙霞古道上遇见她时就提着一只草药篮,原来是为她父亲采草药去了。
陈大人道:“胭脂三糯粥当真有此奇效?”胭脂叩头称是。陈大人对柳鹤年笑道:“如此一来,非但不能打这一百皮鞭,还要将她老父亲接到县衙来治伤才是。”柳鹤年面露难色,陈大人道:“胭脂三糯粥是否灵验,不妨让她一试。倘若真有奇效,禀明圣上,让太医院广为制药,岂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柳三清听了心内暗喜,道:“爹爹,试试何妨?”
陈大人对胭脂道:“我即刻派人去接回你老父亲,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县衙,为你父亲治伤。倘若医得好,念你至孝,此事便罢了。若治不好,可见是推脱之辞。不但扣除多日拣米的工钱,你那一百皮鞭也要如数领受。”柳鹤年见他如此说,也不便再阻拦了。柳三清见有机会和胭脂共处几日,心花怒放,亲自去接她父亲。
三、夜入县衙
柳三清带人策马直往城南而来,只见处处破败寒酸。找到胭脂家里,两间草房更是家徒四壁,一位老者躺在床上,正是胭脂的父亲程老爹。柳三清说明来意,忍不住道:“蒲城不是盛产贡米,是富饶之地吗?你们怎么生活得如此清苦?”
程老爹叹气道:“三公子哪里知道,这胭脂糯珍稀娇养,极难种植。不仅需要蒲城特有的土质,雨水更是要恰到好处。少一分必旱,多一分则涝。往往数十亩地,所产也不满一担。交足朝廷的定额后,官老爷们还想多征收点,几乎大部分上等田地都种植上胭脂糯了。朝廷有令,拒种贡米是杀头的死罪。我们不敢不种,只有开些山坡上的荒地种些口粮,能活命已经不错了。”柳三清听得瞠目结舌,想起父亲送给陈大人的胭脂糯,脸色腾地红了。
自这日起,胭脂父女就住在县衙内宅。陈大人拿出柳鹤年送他的那一石精良胭脂糯,让她熬制胭脂三糯粥。柳三清看在眼里,愈发敬佩陈大人的为人。柳三清寸步不离胭脂,看着她将米洗净,三蒸三煮,而其色香不退。更神奇的是每蒸煮一次,米粒便伸长一小节。
胭脂道:“胭脂糯药性在三蒸三煮之后才能完全伸展出来,所以我们又叫胭脂糯为三伸腰。”说罢配以三味草药,加冰糖文火慢熬。不久就异香扑鼻,丹绸飘飘。一连服用七日之后,程老爹居然可以拄着拐棍下床了。陈大人与柳鹤年都深感惊异,柳三清更是欢喜,这样一来,胭脂就不会被责罚了。
胭脂父女多次请辞,陈大人都以要老爹好生静养为由劝阻。柳三清私下对胭脂道:“你多呆在府里几天岂不好?为何一直求去?”胭脂含羞怯怯,低头不语。柳三清的心思她自然知道,而柳三清年少清俊,她当日在仙霞岭就一见倾心。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已是情投意合,难分难舍了。柳三清正打算向父亲禀明情由,成全他和胭脂,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当晚夜半时分,柳三清蒙眬中听得房顶上瓦块响动,随后院子里就传来打斗声。柳三清出来一看,一队穿黑衣的蒙面人正和差役们混战,首领正是那个带着鬼脸的人。鬼脸首领在打斗中还不忘各个房间搜寻,看来他想劫胭脂上山,居然抢到县衙来了!
柳鹤年与陈大人都被惊动,柳鹤年大怒:“贼人大胆,居然敢来县衙撒野?”当下调遣县衙主力,团团围攻。蒙面人很快折损过半,只见鬼脸首领打了一声呼哨,余众很快越墙逃散。鬼脸首领最后跃上高墙,已经晚了半步。两名差役一跃而起,死死擒住了他,带到陈大人与柳鹤年面前,一把扯下他的鬼脸面具。柳三清一愣,那人方脸浓眉,居然好一副堂堂相貌。
鬼脸首领虽然被擒,却桀骜不驯:“无耻狗官,居然强占民女,拘在县衙不放!”“贼人胆敢血口喷人,拦路抢劫,你又是什么刚正之辈!”柳鹤年怒喝。“老子程子樱劫的是奸商,杀的是狗官,比尔等强过百倍!”这话一落音,只见胭脂搀着程老爹出来。程老爹颤抖道:“真是子樱我儿?”程子樱一见,道:“爹爹,这狗官有没有欺负你和妹妹?”胭脂道:“哥哥,你误会了!两位大人和柳三公子都是好人,为了帮我救治爹爹才留我们在府里的。”柳三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胭脂那么恭顺,原来他是胭脂的哥哥!
四、祸起胭脂糯
程子樱看见胭脂与程老爹安然无恙,知道是自己看错了形势,但想抽身已经晚了。柳鹤年厉声道:“押进大牢里,容后再审!”程老爹忽然奔过去,死命抱住差役,大声叫:“儿子快跑,快跑!”程子樱后退两步,纵身一跃,已经稳稳落在高墙之上,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柳鹤年立刻命人追赶,那名差役挣不脱程老爹的束缚,心下恼怒。忽然程老爹不动了,扑通向后倒在地上。差役在挣扎过程中,居然一刀刺穿了他的腹部。“爹爹!”胭脂一声惊呼,立刻晕倒在柳三清的怀里。
胭脂醒来后,发现柳三清正在守护着她。胭脂道出原委,原来这程子樱自幼舞刀弄棒,就不是个省事的。长大后更是逞强好胜,惯会打架斗狠。五年前因为缴纳贡米和官差起了冲突,失手打死了人,就逃了出去。这几年音信杳无,没想到并没走远,居然在仙霞岭做了劫匪大哥。柳三清道:“程子樱是惯匪,身上又背有人命,最好不要落在官府手里,不然必是杀人偿命啊!”两人正在愁闷,忽然常贵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道:“三公子,三公子不好了!贡米库房被抢了!”
柳三清赶到库房一看,看守库房的差役被迷香迷昏,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地上散落着胭红的零星米粒,装好即将押送京城的贡米都不翼而飞了。柳三清眉头紧蹙,贡米被抢岂是小事?何况是在县衙库房丢失,此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父亲的官职是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