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临安朱庙大街有个朱少棠。朱少棠年少时倒也平常,守着一家布庄过日子。谁知陡然运起,财源滚滚而来,不到三十岁就田产百顷,仅是店面就占了半条街。美中不足的是这朱少棠生性偏爱女色,夫人却姿色平庸。朱少棠托媒婆满城里张罗纳妾,奇怪的是虽然家财万贯,却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原来这朱少棠已经纳过两房小妾,都没过满三载,相继离奇病逝。眼下第三房小妾又已经病入膏肓,眼看就活不了啦。大家有说风水不好的,但三房妾室都没留下一儿半女,更多的人猜测是朱夫人量小歹毒不容人,一时众说纷纭。他即便肯出钱,哪家舍得让女儿送死?媒婆张罗了几日,一无所获。恰好这天有对外来的父女,女儿叫做柳芸,清秀可人。赶上老父亲病倒在这里,无钱救治。听了媒婆的一番花言巧语,再看这朱少棠仪表堂堂,就嫁进朱家做了第四房小妾。
柳芸一嫁进朱家,立刻身价倍增。不但她自己锦衣玉食,连柳老头也另置一处院落住着。只是有一样,虽然成亲已经半个月了,朱少棠只在她房里聊天吃茶,却从未留宿。柳芸正在诧异,这时柳老头在外面听到了风声,提醒女儿道:“孩儿多当心大房奶奶,咱们被人诳了。”柳芸听父亲说了缘故,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暗想这朱夫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却是这么歹毒的人。
朱夫人初一十五都要去上香,这天逢初一又早早出门了。朱少棠悄悄溜来,带柳芸在花园闲逛。来到秋千架旁边,朱少棠道:“你坐上来,我送你打秋千!”柳芸自从嫁进来,很少有机会和朱少棠独处,不免有些羞涩。朱少棠握住她的手,牵过来让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推送。柳芸欣喜不已,慢慢秋千越飞越高,耳畔呼呼生风,这才感到害怕。柳芸大声说要停下来,忽然一个不妨跌了下来,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芸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脸上擦伤了几块,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作痛。朱少棠正守在床边,朱夫人见她醒来,道:“既然醒来就没事了,以后玩耍要留心。都是做姨娘的人了,别让人看笑话!”柳芸不敢分辩,只得答应着。朱少棠偷偷向她使眼色,似乎是感激柳芸没有供出他来。柳芸顿觉哭笑不得,朱少棠既然这么怕夫人,何苦一个又一个纳妾?难道就为养着早晚看看?“回老爷,夫人,三姨娘过世了!”下人进来禀报。柳芸吃一惊,她会成为下一个吗?
柳芸的手臂划伤很厉害,过了月余才养好。痊愈后伤疤下面有个圆珠样的东西,用手按之则动,不知为何物。从那开始,柳芸饮食也开始减少,渐渐懒得动弹,逐日消瘦。柳老头见她这样,只当她有了身孕,叮嘱好好保养。柳芸脸颊绯红,有口难言,她怎么能告诉父亲自己尚是处子之身?
这天外面有人吆喝磨镜子,柳芸想起自己的铜镜模糊了,就拿到外面磨。柳芸倚着门首等候,不多时又过来一个穿着补丁道袍的老道。老道看了柳芸一眼,面露诧异之色,停下来道:“这位女施主,贫道讨碗水喝,可否行个方便?”柳芸听了,连忙回去端了一碗水出来,顺便拿出两块素糕给他。
老道面露赞许之色:“女施主宅心仁厚,老道有一句良言相劝,休怪唐突。”柳芸听了好奇,笑道:“道长有话请讲。”老道压低声音说:“富贵天定,不可求强,女施主何苦为了身外之物舍命?”柳芸懵懂不解,老道更惊异:“女施主身为珠娘,难道竟不知养珠之害?”柳芸正要答话,朱夫人这时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是哪里云游的道长?我们朱家一贯施僧布道,最是爱积功德的,请道长宅内歇息片刻。”老道看她一眼,呵呵笑道:“那就有扰了!”
老道在朱家吃完素斋,朱少棠就回来了。朱夫人与他耳语几句,朱少棠听了面色有异,随之笑容满面,殷勤留老道住宿一晚。柳芸暗暗诧异,往日并没见朱少棠夫妇这般乐善好施,怎么今日却这般殷勤?老道欣然接受,当晚留宿在后院茶房里。
柳芸气血两亏,夜里经常睡不着。这晚又白躺了半宿,刚要蒙眬入睡,听得窗外有脚步声经过。“老爷吩咐结果了那个道士,难道素日有仇?”一个声音压低问。另一个答:“做得干净利索点就好,不要多问!”柳芸吃一惊,朱少棠要杀那个老道?柳芸隐约觉得和他说的什么养珠、珠娘有关,当下穿衣下床,悄悄往后院走去。
柳芸看到那两个身影闪进茶房,少时就扛着一个布袋出来。“这么沉,抬到哪里去?”“弄到乱葬岗上,随便埋了就是了!”两人悄声议论,从后门出去了。柳芸想多半是那老道遇害了,心内惊疑不解。朱少棠为什么要杀一个素未相识的老道?如果是因为他说的养珠,那么养珠又是什么?老道为什么说她是珠娘?柳芸满腹疑问,唯恐被人发觉,悄悄回到房里。
第二天一早,柳芸有意道:“昨日留宿的道长在哪里?我想请他为我亡母念些经文。”朱少棠平静道:“道长一早就要启程,我为他准备了布施盘缠,想必已经走得远了。”柳芸趁势道:“也罢了,我再找僧侣念经就是。今日是个吉日,我就和父亲去寺院看看吧!”朱少棠并没起疑,柳芸盛装打扮,穿戴一身金银珠翠,顺利出门。
柳芸一见柳老头,急忙说了昨晚的事。柳老头骇然:“若果真如此,我儿岂不是身处虎狼之侧?”柳芸一心要查看究竟,父女来到乱葬岗,看到一片新土痕迹。父女合力挖掘,很快老道的尸首就显露出来。柳芸大惊,随之垂下泪来:“不知养珠究竟为何物,道长竟为我白白送命!看来祸事上身,父亲尽快离开此地,到别处逃生去吧!”说罢摘下身上的金饰,尽数交给柳老头。
“我儿有何打算?难道还要回那个虎狼之地?”柳老头惶恐问道。柳芸抽泣道:“道长为我送命,我岂能苟且偷安?便拼得一死,也要报官严惩朱少棠夫妇!”“贫道果然没有看错,好一个肝胆侠义的女子!”老道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哈哈大笑。柳芸父女大吃一惊,再看老道尸首,居然是一具纸人,这才得知老道非同凡人。柳老头一见,跪地就拜:“老神仙,请指点搭救我们父女!”
老道问了柳芸父女近日的遭遇,吩咐柳芸挽起衣袖,露出当日留下的伤疤。柳芸依言而行,老道拿出一柄锋利薄片金刀,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划一挑,一颗血淋淋的珠子被剜了出来。这颗血珠离开人体,好像鱼儿离开水一样,挣扎跳动,很快动弹不得了。老道为柳芸包扎伤口的工夫,那颗血珠已经干涸成黑色,缩得只有米粒大小。
老道说这种血珠是千年灵龟腹内的灵丹,又叫聚财血珠。能拥有聚财血珠的人家,必定天降横财,大富大贵。朱少棠不知有何奇遇,竟然得了这样一颗血珠。但这种血珠一离了灵龟,就要埋进处子体内,作为寄体的处子便称为珠娘。血珠靠吸食珠娘的血脉精华为生,一旦血脉枯竭,珠娘也就枯槁至死。而血珠一刻不能离开处子之血,在现任珠娘殒命之前,血珠必须找到新的珠娘。
柳芸恍然大悟,怪不得朱少棠一直不碰她,朱少棠娶妾就是为了给血珠找处子珠娘。那次从秋千架坠落,应该就是朱少棠处心积虑筹划的,借机把血珠移进她体内。第三个小妾的珠娘使命完成了,也就香消玉殒了。老道洞悉这种异术,对柳芸点明时被朱夫人撞见,这才被杀人灭口。柳芸明白了这一切,义愤不已:“朱少棠为了自己的富贵,已经害了三条人命,难道就由着他逍遥法外不成?”老道笑道:“血珠聚财容易,散财更易。此时血珠已死,朱少棠所得富贵也当如云烟散尽。他欠的血账,自然由他偿还。”
柳芸父女依老道之言,没有再回朱家,连夜回原籍去了。朱少棠先是生意亏损,家中失窃,而后得罪了一位官府要员,被人设计陷害入狱,家产尽数罚没。朱少棠夫妇贫困潦倒,不久就病死街头。可叹滔滔流水进财,终究烟云散去,只落得一场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