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向锦绣坊的正殿,殿内流淌着一股温暖和煦的气息。锦绣坊里的执事宫女万贞儿和乔韵儿一起整理着孙太后的衣饰。
锦绣坊位于孙太后所居仁寿宫的后殿,小小三间房舍专门用来放置太后的四季衣物,万贞儿和乔韵儿都是负责掌管孙太后服装衣饰的宫女。
如今节气是一日冷似一日了,孙太后向来畏寒,趁着冬天还没来,得把太后过冬的绒衣、棉袄、斗篷、毛皮大氅等厚衣服都得开始洗刷翻晒和整理预备着了。这些厚重衣服经过今夏几个猛日头的晾晒,此刻都散发着一股阳光和皂角所特有的清香味儿。
“贞儿姐姐,如今可热闹了。我们太后是太后,现又出了个太后。不仅是多了一个太后,连当今皇上也多了一个,哦,是多了一个太上皇了。现在太子是只有一个,不晓得日后会不会多出一个太子来。”十五岁的乔韵儿叽叽喳喳地说。
看上去年长一点儿的万贞儿连忙对她摇头摆手,竖指“嘘”了一声。万贞儿朝殿门外仔细打探了几眼,还好,没有其他人。她笑着轻声对乔韵儿说:“韵儿,你这话说得忒大胆,被旁人听了去告密就是割舌头掉脑袋的死罪。”乔韵儿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说:“贞儿姐姐,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说。你比我大几岁,又比我早入宫,在这宫里,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也只有和你才说说知心话儿而已。”
“我也是。我虽然入宫十五年了,但是在宫里,也只有你和针工局的梅林姑姑是我最亲的人。”万贞儿认真地说。
两人正说笑着,却见孙太后宫里的掌事女官沈姑姑进了殿门。沈姑姑笑眯眯地看着万贞儿说:“你们两个在做啥活计呢?”
沈姑姑是孙太后身边的老人和贴身侍女,深得孙太后的信赖,万贞儿当初就是被沈姑姑从针工局挑选进太后的仁寿宫的。因此万贞儿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万贞儿回姑姑话,不是要入冬了嘛,就想着早点儿把太后过冬的大衣服和毛衣服给整理出来晒一下,早点儿准备到时也就不用那么急了。”
沈姑姑越发笑得慈眉善目,抚了抚万贞儿发髻上的碧玉簪,说:“真是个细心的丫头,办事就做得倚靠,也没枉费老身在太后面前一直夸你、举荐你。贞儿,太后懿旨要老身来传你,跟老身去仁寿宫正殿的西暖阁走一趟吧。”
“沈姑姑,太后是传唤奴婢吗?”万贞儿有些惊疑和不确定。“是啊,太后指派老身亲自来传你。”沈姑姑笑眯眯地说,“你这就跟老身去吧,太后还等着呢。”通往太后居住的仁寿宫正殿的路上,万贞儿再次忍不住问沈姑姑:“姑姑,太后传奴婢有什么事啊?”“不用担心,总不会是坏事。”沈姑姑依旧是笑眯眯的。沈姑姑是孙太后自小带进宫的心腹丫鬟,是太后身边第一信赖得意的人。
沈姑姑平时对宫女太监们比较严苛,但今天她对万贞儿一直是笑容可掬的,这让万贞儿有点儿摸不着头绪。万贞儿心里也把太后喊她去的意图猜了十几遍,但终究是猜不着。
转眼间就到了仁寿宫正殿,穿着朝服戴着朝冠的孙太后在西暖阁里端坐着。万贞儿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行了跪拜大礼:“奴婢锦绣坊执事宫女万贞儿拜见上圣皇太后,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当今景泰帝即位后,给嫡母孙太后上尊号为“上圣皇太后”,尊自己的生母吴贤太妃为“皇太后”,所以宫人们平日里给两位皇太后见礼时,称号上是有区别的。
孙太后慢悠悠地说:“起来吧,走近点儿,让哀家好生瞧瞧。”万贞儿福了一福,向太后坐的方向前移了几步,微微抬起头,正好碰上了太后凤冠下一双威严的凤目定定地打量着她。万贞儿怔了一下,和太后精悍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就不由垂下了头。孙太后一向就是一个精明强势的人,万贞儿不想和她对视太久。
“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吧,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了,什么时候进的宫?”孙太后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说。
万贞儿依然是福了福,口齿清晰地说:“奴婢万氏,小名贞儿,青州诸城人氏。奴婢今年十九岁,四岁时入宫,先后在针工局和锦绣坊当过差,入宫至今已经十五载了。”
“哀家素日冷眼旁观,这么多宫女里,也觉得你是一个行事稳重、嘴紧手勤的人,沈姑姑也在哀家面前力荐你。今日一见,也果然是个清爽、伶俐的丫头。”孙太后把玩着手指上金镶玉的长护指,不疾不徐地说。
万贞儿垂头伺立,大气也不敢出,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太后后面要说出的话。
“如今新帝既立,太子之位亦不能空悬。当今景泰皇帝已册立了太上皇两岁的长子见濬为太子。太子年幼,哀家寻思着得找几个能干又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去东宫伺候太子。哀家冷眼考察了许久,也有沈姑姑的推荐,准备让哀家身边的从七品女官叶菊心和你一起去东宫伺候太子。万贞儿,你可愿意?”
万贞儿浑身一激灵,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会把伺候太子这样重大的责任交给她,去东宫伺候太子自然比在锦绣坊管理衣饰责任重大多了。来不及多想,她叩头谢恩说:“谢太后恩典!奴婢惶恐,当尽心竭力伺奉好太子殿下!”
“那好,从明日起,你就和菊心搬去端本宫伺候太子的饮食起居吧。太子年幼,你们当要好生照看。照看得好,有赏!若有半分差池,可仔细你们的皮!”孙太后威严地说。
万贞儿全身一凛,只得叩头如捣蒜,嘴里连呼:“奴婢当尽心竭力,拼死也会护得太子殿下周全!”
“沈姑姑,赏万贞儿玛瑙串珠一对。若日后伺候太子有功,还会重重有赏!”孙太后说。
万贞儿再一次叩头谢恩。回到锦绣坊,万贞儿把在锦绣坊的一切事宜都交接给乔韵儿。乔韵儿颇有些不舍,一直嘟嘟囔囔地说:“贞儿姐姐,你去伺候太子,这个差事可比在锦绣坊对着一堆不会说话的衣物有趣多了!姐姐,以后有机会的话,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韵儿也可以去伺候太子,韵儿不想和贞儿姐姐分开。在宫里,只有贞儿姐姐对韵儿最好,韵儿想一辈子跟着贞儿姐姐。”万贞儿被她聒噪不过,只得答应说:“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就去求太后让你也去端本宫伺候太子,我们两个在一起。”听到万贞儿的许诺,乔韵儿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也不啰唆了。万贞儿心想,韵儿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以为伺候太子是件好玩轻松又荣光的事,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这其中的缘由都绕不开两个月前发生的“土木之变”,当时震惊朝野。
正统十四年七月,漠北的蒙古瓦剌部在首领也先的率领下以明朝减少赏赐为借口,分四路大举侵犯明境。二十二岁的正统皇帝朱祁镇偏听亲信大太监王振的煽惑,御驾亲征漠北的蒙古瓦剌部落。
由于王振指挥严重失误,明军在土木堡被瓦剌围困,死伤十余万,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和大学士曹鼐等数十名文武官员战死,正统皇帝朱祁镇被蒙古瓦剌也先部生俘。这就是史书记载的“土木之变”。
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到京城,以兵部侍郎于谦为首的廷臣为应急,联合奏请皇太后孙氏立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郕王是正统皇帝唯一的皇弟,正统帝亲征前命郕王留守京师监国。
时年二十一岁的郕王在孙太后与朝廷重臣的拥立下,于正统十四年九月初六登基,是为明景帝,年号景泰,以第二年为景泰元年。景泰帝奉北狩亲征被俘的皇兄朱祁镇为太上皇,立两岁的皇侄正统皇帝的长子朱见濬为皇太子。
听说小太子朱见濬只是一个还在吃奶尿床的两岁奶娃娃,除了原先有奶娘保姆宫女太监们伺候着,叶菊心和万贞儿是孙太后另派过去的贴身教引姑姑,可见上圣皇太后对他这个嫡亲孙儿是很看重的。
从宫外郕王府迁居寿昌宫的皇太后吴氏可也是有着自己的嫡亲孙儿的,吴太后的孙儿就是当今皇上景泰帝的长子朱见济,由杭贵妃所生,刚过了周岁生日。
所以这个关口,万贞儿自然明白孙太后特意指派叶菊心和她去往太子东宫的用意。她和叶菊心肩上的担子不轻啊,若小太子稍有差池,她和叶菊心的人头不保。
此刻的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翌日初次去端本宫面见太子,就惹出了麻烦和不快。
一早盥洗罢,仁寿宫的沈姑姑就领着叶菊心和万贞儿去小太子居住的端本宫报到。
远远地,万贞儿就看到了端敬殿、端本宫、文华殿这几处宫殿屋顶上那明晃晃、青幽幽的绿色琉璃瓦。
明朝祖制规定,这几处宫殿为太子的居住、摄事之所。因为这一处所位于紫禁城东部,东方在五行中对应“木”,木在五色中主“青”,是木叶萌芽之色,代表温和之春,象征着日出东方,主生长。对于年幼的皇子皇孙来说,顺利生长是最重要的,因此明朝祖制规定太子皇子们的居所便以绿瓦覆顶。
到了端本宫,沈姑姑口宣:“奉上圣皇太后懿旨,着仁寿宫原女官叶菊心、锦绣坊原主事宫女万贞儿即日起拨往端本宫伺候太子的饮食起居。叶菊心任端本宫的内府侍卫总管,万贞儿任太子的贴身教引姑姑。叶菊心和万贞儿自当尽心竭力,和端本宫原有的奶娘、保姆、姑姑、宫女、太监一起尽心侍奉太子,确保太子平安康健无虞。若有懈怠者,定予追究不赦!”
叶菊心、万贞儿和端本宫原有的宫人太监们黑压压跪了一地,领旨谢恩。沈姑姑带着叶菊心和万贞儿正式拜见了端本宫的首领太监覃包、太子自小的乳母李姑姑以及太子宫里的主事宫女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