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山魂
一条绿草丛生的古老道路躲躲闪闪向北延伸,不知道向何处?但我知道那尽头,便是大山了,北方真正的大山。
这山,在我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残破的剪影。一个偶然的契机,大山却穿织起我遥远而纷乱、迷离而空旷的梦幻……
……山谷里迭荡着炮火轰鸣,昂然的呐喊随着长城在山峦起伏,硝烟在古峰火台上紊绕回旋。赤热的血浆从那万仞断壁上泼洒下来,巨大的羽翼从高空飘摇下来,五条山城汉子从这万丈悬崖上跳将下来。饮恨的目光穿越云层,悲怆的神情倾注着沉重。忧伤、凄切的呻吟与横贯山谷的北风一起,融汇成一部雄浑浩大的史诗。
这就是大境门外的西甸子大山。
这就是40年前那个冬天悲壮的历史画面。
这段并不古老却很遥远的故事,我是头一次听说。在这涂满神秘色彩、幽怡旷达的深山里,竟隐藏着这样一段浸满血泪的史实。一个埋藏了40年之久的鲜为人知的“狼牙山五壮士”式的英雄群体,在今天被发现。其实,这里我并不是第一次来,389仓库就坐落在那里。今年5月,从北京归来,一位战友对我讲:到大山里看看吧。
这里是大马群山蜿蜒南下的一只虎爪呵。它苍劲、它昂然。它穿越时空,剪断冥顽,将那段凝固了的历史组接成宏大的,组合成一个完整而多层次的意念。碧蓝的天空下,蛮荒一般的深山。一群灰白色的野鸽子,从岩缝里飞出来,向白云飘然而去。
人们只知道张家口第二次解放的日子是1948年12月24日。又有谁知那五位勇士就是在解放张家口的这一天牺牲的呢?按照英雄所在部队—天津66军提供的线索,我们寻觅到了释疑的注脚。那是平津战役中著名的西甸子阻击战。
就在那天,人民解放军将企图突围北窜的国民党5万多人,驱赶到了大境门外的西甸子、朝天洼、黄土窑之间,一条长不到10公里、宽不到1公里的狭长山谷中。在喇嘛山上,3连副指导员赵彭身负重伤,仍带领4名战士与三面冲入阵地的敌人浴血拼杀。子弹打光了,砸烂武器,就挺立在崖头,五位威武的战神,抖落血染的军衣,高喊“共产党万岁”,一起跳下万丈山崖。野草丛中,回荡着英灵的呐喊,凝滞着失落的沉静,弥散着浓雾般的青烟……
40个寒暑,毕竟很遥远了。如果没有追寻,如果不是山城少年执着的追求,如果不是山城少年“追寻革命前辈足迹”主题夏令营,这“西甸子五勇士”的壮举,还不知要埋藏多久。但是在那场历史性的大决战中,在山城这块土地上,在塞外的深山里出现的英雄,并未因其遥远而失去迷人的风采。
我凝视着这块古老土地上,千百年来所发生的一幕幕决战。古老疆场,大漠尘埃,狼烟烽火,不时引发起我对远古时代的遐想。同时,也在心底倾注着一丝沉痛。
张家口是古疆场,张家口是兵城,张家口是一个政权成败的砝码呵。
炎黄之祖在为我们创造文明之始,也给这块土地带来了生灵涂炭的灾难呵。从那以后,这里经历了无数战乱呵。黄帝与同蚩尤角逐涿鹿之野,并不是心平气的太极推手呵;辽金南下,会血流成河;萧太后的上下花园里不光全是歌舞升平的平静;元上都在白骨成堆的土地上耸立了数百年;土木之战,数十万大军败下阵来,明英宗被瓦剌生俘;平津战役中的经典之役新保安之战、张家口战役、西甸子阻击战也在这里发生呵。
战争毕竟是毁灭,是摧残、是粉碎、是阻隔。也许有人会说,战争是创造、是发展,面对这块被历史的风尘污染过的山城,面对这段被岁月的铁血浸蚀的故事,我的心,一片悲哀,一片黯然。
瞧,那些捐躯沙场的鬼雄,那些扼守边关的猛将,那些保家卫国的战士,正从白骨累累的荒丘里,从芳草萋萋的长城上,从九泉之下的黄土中,耸立起来,组成撼人心魄的方阵,从远古的深处走来,从大山深处走来,从千百代军人的夙愿中走来。
是的,山城是富有色彩的。大境门依山傍水,遥接云天,默默伫立。就沿着清水河畔的沙砾古道北行吧!你会看到蜿蜒逶迤的长城,盘旋于层峦叠障的关隘,悬筑于陡壁险崖的山巅。一座座遥相呼应的烽火台,宛如一个个岁月的精灵。而曾流淌过勇士鲜血的土地,飞溅岩崖的血红瀑布,正从遥远的过去驰向美好的未来。
到深山里来呵,大山呼唤很久了,很久了。大境门北十公里的山岗在呼唤。
一缕缕飘逝的炊烟,从山脚下垂直而起。一片未曾开垦的荒原,就在山背后展现。走下去,就是五勇士献身的地方。你的鞋里会灌满草籽,沾上荆棘的芒刺吗?你会沿着那条古道前行吗?我的心痛了,这里早已没了路,没有了行人,也没有喧哗纷扰。深山里万籁俱寂,一阵荒凉,一阵冷寂,一阵苍白,一阵压抑。这就是那块刻印着五勇士青春血泪的土地么?这就是我那失落的希望么?
噢,沿着谷底顽强地走进去呵。眼前的一切都在漂浮,犹如在大海摇荡。天边在哪儿,水际在哪儿,不必去分。想在岁月变迁中捞取,都是徒劳。但是从谷口掠过一阵山风,就跟随山风走进去呵!
来呵!顾盼了很久,等待了很久。远方,有一束蓝色的火焰在跳跃。十里山岗就在眼前,炽烈的塞风在冥顽之中燥动。巨大的岩崖就罩在头顶,心却怦怦跳个不停。抓着云梯,就从这断壁攀缘上去吧。这里的太阳会为你祈祷,这里的山风会为你送行。
在这条绿草丛生的道路尽头,他们扛着营旗浩浩荡荡开进来了。1987年“六一”那天,山城2000多名少年走进来了。簇拥在我身边的野鸽子又是一阵惊乱。他们就站在千米悬崖之下,献上一束洁白的花,献上一束洁白的心愿。这里不是墓地,就为五勇士竖起一座坟头吧。坟头上会长满蒿草,荆棘会与墓碑齐头,带刺的藤蔓会缠绕到墓碑上来。生命是不能扼杀的。民族的、山城的、大山的整个生命是不会让凛洌的腥风血雨占据的。生与死是喧嚣与宁静的交替,生与死亦是爆烈与沉寂的组合,生与死经历着爱与恨的洗礼。这是大山绝壁告诉我的吗?
拉起来呵!一条黑色的挽幛就从断壁缠绕过来,就从崖顶悬垂下来。满山裸露着的岩石上,挂满洁白的纸花,十里山岗一片白色的海洋。13岁的小营员解懿挥毫在崖壁上写下了“赵彭、张凯、赵贵、张发、宋玉祥五烈士英名永存”18个大字。面朝北方,2000多名少年跪在沙砾上,默默无言。大家在一起,都没有流泪。却都在蕴酿眼泪。大家都相信、都感觉到有一泓热泪正从脸颊上流下来。五勇士呵,你们应该欣慰了。山城少年为你们建碑立像来了。你们在这里沉睡了40年,但山城的子孙没有忘记你们。你看,就在你们长眠的热土上,他们是怎么样的真诚?那曾为你们寻找过千百次成就伟大事业的秘诀,已经掌握在他们手中。
山风掠起坟头上的土,向深山里走去。一洼绿草在龟裂的深褐色岩缝里静卧,荆棘不断地摇曳。这一切在心底唤起一种无限的忧伤和永恒的悲哀。我不知今后还会不会有这种体验。耸立在莽原之上的古老山脉延伸到很远很远。
大山没有尽头,没有终了。人们的绵绵思念也会永无终了。那杂草沙沙的悲泣声,那荆棘呜呜的哀怨,可是永久的慰藉?可是永久的挂念?拾一块山石收藏吧,但我突然发现,无论哪一个角落,每一块砾石都有着尖刻的棱角。这棱角、这山石,是我们的北方性格、是山城的特写、是大山的富有、是我们的绿色的山魂呵。
回首眺望十里山冈,山冈在微笑。那甜甜的、不屈的、自信的微笑,掠过人们的心际,融入那颗锈蚀了许久的心,踏入人们不再缄默的视线……
1987年7月10日于张家口东山坡
天漠之殇
真不好意思叫它“天漠”。只是河北怀来境内的这块十几年前还不名于世、也形不成什么气候的、根本不成其为“沙漠”的这片沙山,眼睁睁地被人们叫作了“天漠”,这才唤起了我们的回忆和警觉。北京12次“莫名其妙”的沙尘暴过后,人们开始对这片沙地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关注。
其实,人们津津乐道地把这片沙漠叫作“天漠”,实在是有点危言耸听。比起毛乌素、腾格里、巴丹吉林、库木塔格、古尔班通古特、塔克拉玛干大漠,甚至浑善达克沙地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也微不足道。这片沙漠就像是一片微缩景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横垣在河北省张家口地区的怀来县境内。可怕的是,它正以每年30—50米的速度向南推进,直逼北京。且离北京70公里之近,难怪引起了人们的恐慌。
朱镕基总理4月上旬在河北内蒙古考察防沙工作途经河北怀来时,强调“治沙止漠刻不容缓,绿色屏障势在必建”,表明了党中央、国务院对我国土地沙化的严峻形势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决策。国家将北京风沙源的治理作为全国防沙治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率先启动,重点投入,重点治理。而且,从今年到2010年的未来10年间,我国将投入60亿巨资用于北京风沙源的治理。投资主要用于浑善达克沙地、北部沙化草原、阴山北部风蚀沙化土地、河北坝上沙化土地、山西雁北沙化土地和华北平原北部河流冲积沙化土地,当然包括“天漠”所在地的整个张家口地区。
别以为沙尘暴已经走远,北京与天漠唇齿相依
出了八达岭长城,离北京最近的城市就是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塞上名城张家口了。官厅水库就坐落在怀来县境内,而天漠沙丘则在官厅水库的北面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当我在塞上夏日的阳光下走近它,我不能不为这生命顽强的年轻大漠,一次次砰然心动。我被眼前的这片占土数百多亩的昏黄土地惊呆了。沙丘一个接一个多,沙包一个赛一个大。这是中国北方内地地表所应该呈现出来的形态吗?
当然,此天漠是如何形成的?对北京的沙尘暴天气会有什么影响?它是北京恶劣天气的最直接原因吗?这是人们最关心的也是争论最多的问题。
过去人们常把北京风沙源归结为两条:一是说北京处于内蒙古和张家口西北方向而来的风口之上,大风一路势如破竹般地挟裹着内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沙尘落户京城;二是来自北京自身裸露于地表的扬尘,如建筑工地等。但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距北京仅70公里的河北天漠来沙,应该说是它最为主要的成因。
天漠的所在地就叫“沙城”。那个地方除了它盛产驰名中外的长城干红、干白葡萄酒外,还以风沙之大得名。不然它就不会叫作沙城。沙城南距北京和北距张家口都不过七八十公里之遥,它那里一有风吹草动,北京自然是第一个感知得到。而从地理学上和从历史上来说,北京对怀来的天然依赖,达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史培军在前不久召开的北京市防沙治沙研讨会上说,“1万多年前,北京平原本来就是个沙漠”。这似乎让我们摸不着头绪。但北京北部张家口地区宣化、沙城一带的上百万亩沙化地带,却让我们从那些一望无际的沙丘中,感受到了它和蒙古大漠的天然联系。怀来的大漠,不是天外飞来的,它是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所致。
怀来地处蒙古高原向华北平原过渡的末端,在张北高原大马群山、太行山余脉与和北京军都山的三重挤压下,南北两端的群山呈现出“V”字型结构,使怀来成为盆地。每年冬季气流从干冷的西伯利亚南下,携带着沙尘从植被极少的内蒙古、张家口市沽源和张北等风口长驱直入,灌入“V型”风口。而大风到了这里,受地势挤压,风速加大,又是会扬起更多更大的风沙。这里大片大片的荒滩,也为沙丘的形成提供了极好的外部条件。怀来沙城便由此得名。
而发源于山西的桑干河、发源于内蒙古的洋河及的北京延庆县妫水河(历史上归河北怀来县)顺河而下,在怀来县官厅镇北部汇成永定河。著名的官厅水库,就是容这三条大河之水而建的。永定河流经北京后到天津改称海河流入渤海,全长5800公里。这些年来,两岸土壤植被破坏严重,大量泥沙从洋河、桑干河上游带来,淤积了河道,也把沙泥存在了怀来境内。枯水时节,河流断流,几百米、几公里宽的河床裸露在地表之上,为冬春两季一场场大风提供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充足沙源。
天漠所在的小南辛堡龙宝山村的东南是传说中神仙对奕的棋盘山,北面是官厅水库,西面则是季节性的河流大沙河。由于干旱,大沙河裸露着干枯的河床。天漠中的那个长500米、宽150米、高近50米的东沙丘,就立在大沙河的西岸。而且,这个沙丘已与河床“接轨”,并无节制地漫延。
风乍起,吹皱的就不仅仅是一库官厅水了。它会让足不出户的北京人,也尝尝大漠风的厉害。尽管,天漠周围四面环山,但棋盘山、军都山却呈“V”字型侧立在西南和东南,西北上风头是水面开阔、无遮无拦的官厅水库,它根本不能阻挡风沙,反而助长了风速的加大。当自张家口吹来的风沙直贯而入,受到棋盘山、军都山的阻挡时,成百上千吨黄沙,便会在这里的山前,形成涡流,一部分扬长而去,“慰问”京都的人们,一部分则集中沉降在这里,形成我们所说的天漠。
倘若不是天漠,过多地承受着大漠风尘,北京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1万多年前,北京平原本来就是个沙漠”的说法,看来并非危言。
天漠是官厅湖的一杯苦酒水库却是北京的“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