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在一个太平凡的日子里不停地行走。我想我应该是察哈尔最后的见证。我的断断续续的陈述应该是边地人的心事。面对日本鬼子炮制出来的“蒙疆”为什么无人呐喊。东条兵团开进了“蒙疆国”首府张家口屯兵进犯解放区。阿部规秀率兵穿越飞狐峪向涞源向黄土岭进犯,却没有完成“武运长在”的梦想。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掠夺资源。大同的煤、龙烟的铁和下花园的电流出去多少;在绵延数百里的狼窝沟建构的工事如今还能找到多少。制造安固里淖儿的惨案。妓院之外的慰安妇。但是历史终于在1945年留下了一种恒定,苏蒙联军从锡拉木伦从二连浩特杀进了张北狼窝沟,古长城上燃起了一堆猩红的圣火。
4万多日本侨民平安无事地从清水河两岸,涌出桥东涌出桥西涌向北站。而“良民区”的人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沿着昔日的京张铁路的指向向南涌进北平。段苏权詹大南的八路军没能挡住他们,国军的接收大员也没能挡住他们,谁也没能让这些鬼子们的乡亲吃点苦头。他们自然是唱着“君之代”逍遥法外。他们几乎没人知道战败是什么滋味。在别人的家乡坑蒙拐骗折腾够了,他们就从容地平安无事地返回了他们的故乡。可是,你要知道这四万多日本商人和侨民,其实比拿枪的鬼子们还坏。阿部规秀领着鬼子在前边打他们在身后拿,他们拿走了我们中国人的多少矿藏资源无人知道。但是他们就这样在一个早晨,没有受到任何重创就都平安无事地走了,就如同一个流氓操完妓女之后,尽管污秽还在,但人家早就提起裤子穿好衣服了,人家死不认帐,就不是流氓了吗?
时光毕竟是在遥远与近处完成了一次照耀。我面前的道路又一次安祥地铺就,中途会有许多要办的和没法办的事情。你应该相信这是一群真实的人群。察哈尔是一种永不停歇的洪荒动作,察哈尔孤独鲜为人知但并不寂寞。到了1996年的某一个黄昏,已经神气高贵雍容壮观了280年。
现在,我在察哈尔历史的尽头端坐。我从零乱的思绪中紧靠边地,我的手势和语感为谁而舞。我的选择是察哈尔通体透明的真诚,我的举意是察哈尔血脉里不熄的灯。
1996年11月24日北京平安里
山城魂—纪念张家口解放四十周年
塞上风猎猎如铮,北国的雪凛凛成浪。总有大漠上的驼铃在旦古回响。或许是从黄帝角逐中原开始,这里便被雄浑的北方意志碰响。或许是她旷古而昭远的历史赋与的昂扬。或许这里本是铸造自信与强盛的地方。张家口啊。不知是归朝哪代哪位贤人相中了她,从此,这里成为北方要塞成为狼烟峰火的疆场,成为金戈铁马的兵城。
(一)
当散发着芨芨草苦味的女人和羊群,把生存与创造的网撒向额尔古纳河纳当自峙具有强大爆发力的健壮身躯开始想象。信马由缰的成吉思汗举着弯弓构筑华夏的梦想。当蜿蜒耸起的高傲的北方向四野大起大优,这块属于男子汉的土地在张家口人的脚踏实地下变得不同凡响。
也许是蒙古铁骑第一次踏开了国门,整个世界从此才睁大眼睛。战争的缝隙或许也会蕴藏和平,北方向民族的融和相亲也会制造繁荣。旅蒙商的旗号从大境门出发从正沟街开拔。向漠北向漠南向大库伦向达毛思格洼挺进。铃叮咚骏马嘶鸣牛牛车吱吱岁月匆匆。张家口人啊,就在这里大海碗狂饮而后醉倒,就从这里学会了贸易学会了勾通,就从这里找到了优势找到了成功。于是口磨飘香砖茶沁人毛发柔润。张家口啊,随着金色太阳的升起呱呱诞生。
成吉思汗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垦拓过的地方,蒸汽机列车会扬志浓黑的狂言向历史宣告,詹天佑设计的中国第一条国有铁路,会从这里闯进国人紧锁的沉闷。会把现代文明驮上北方冰雪的脊背,而后骇人地吼叫。把爱新觉罗家族的辉煌碾进龉龌的黑土,把千百年来梦想称雄的尘埃无情地剪断。把日寇铁蹄把蒋家王朝的垂死灵魂赶走。把历史用最简练的线条勾画成一个次要章节,把图腾的梦真正写进山城的黎明。
(二)
呵,张家口。你是抚着岁月的铁血长大的么?你是乘着先祖的烈马和时代的列车飞驰鸸为的么?让我自己交付给你吧。让我把自己交付给你吧。让我读着太阳读着月亮读着缪斯走进你——我的生长希望树的土地。在文字无法接近的地方。听清水河迷人的流韵。在滚动着褐黄色的沙土地体味你的雄浑。在雁阵横贯寥廓青空的时候。忆起遮天盖日的白毛风。在鲜花遍野向远方飘香的时候,领略坝上的六月雪。在古老山脉延伸到天边的时候,记住你的厚实与粗犷。
我们把最初的呼吸连同古朴的勒勒车一起旋转。让空寂寥落的内心享受富丽堂皇的人生。在草原低垂的星空,想象缤纷的节日焰火。在边塞的古淡中,理解惊天动地的中国潮。抖开粉红色连衣裙飘曳,系上红领带奔跑。把所有的疙瘩用开拓的大脚碾平。让清水河边的沙土地上矗立起森林般的楼群。让玉带般的公路,尽情地在鱼儿山下环绕。那痛苦的摧毁和山裂般的破碎,会重新组合成一种新鲜而陌生的立体交响。那从宣城漫延而来的煤气管道。正蕴藏着燃烧。那被太阳染红的日子,在山城的兴奋中跳跃。黄土地是磅礴而成熟的,黄土地会记下瞬间的永恒。山城的龙子龙孙山城的子民会让历史告诉未来。会让山城腾飞起来。
(三)
北方的山峦连接着漫长的岁月。也把宝贵的瞬间交给了永恒。张家口——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兵城。这座泛着神圣光环充满神奇色彩的兵城。这座能排列出一千一万次翻江倒海经历的兵城。
烽火台皱褶的记忆连接着长城连接着混凝土工事。一代又一代地守边关的军,目光炯炯透射幽谷。山城矗立在大山深处,俯瞰世界俯瞰未来。山城四十个春秋和星光一起在苍茫中闪耀。同城充满辉煌的四十年车辐射着青春的力。山城从历史的泥泞走来从遥远的苦战中走来,从军旗扫灭了烟尘的殊勋中阔步走来。
东湾子的沙洲曾埋下农民运动的火种,京绥铁烙工人的怒潮曾席卷张堰,察北抗日同盟军十万壮士曾随吉鸿昌挥戈跃马,横扫倭寇。八角台血战顽敌,留下壮丽诗章。山城人高举燃烧的信念行进。山城人的伟迹永远不死。
或许,张家口解放那天,该重重写下一笔。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冰冷的拂晓。寒风的利剑撕开又一幕悲壮雄浑的激情。从大境门伸出的古驿道向北再向北漫延。西甸子十里大山燃烧起蓝色的火焰。或许,山城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战略决战。或许,战争从此会在这块神奇的热土上神秘地消失。或许,这苦恋了几百几千年的色彩会幻化为永恒的主题。当千千万万向往被大块大块恐怖残酷地分割。那被蝎子蜇过的情感便掀起灼人的血流。战士们饮恨的目光穿越云层,悲怅的神情布满沉重。而后把枪口对准战争。把恨射向敌人。高傲的目光越过死亡线。他们想着山城的日出。炮火在山谷轰鸣。武勇随长城起伏。消烟在古烽火台在山崖在山城上空飘荡。战士们庄严地站在山城命运的制高点上。沿心脏,鲜血和眼睛构成最神圣的一线。用胸膛烧红的钢铁,完成人世间最艰难的阻击。枪声,撕破山城蔚蓝色的和谐的天空。火药画出的弧线勾勒出无数真诚的灵魂。
当蚂蝗般密集的残兵,从新保安从大境门漫过,刺刀赋予的风毅扯直了许多弯曲的血脉。当黑色风异常残忍异常凶恶地推出大群猛兽。大漠风精心挑选了蔑视死亡诱惑的壮士赤子。当蒋匪军狞笑着越过嚎沟将血剑抵住战士的胸膛。陟壁险崖上的血红瀑布。便凝滞着五勇士昂扬的呐喊。他们舒展腰身以漂亮的“佳尼腾越”使敌手目瞪口呆。巨大的羽翼“托马司全旋”般地在天空飘忽迭荡。或许,他们使厮杀成为鲜为人知的“艺术”,但艺术决不是厮杀。点燃荒的野火吧。再高的艺术。历史也不容重演十二月鲜红的霞光。燃烧着塞上燃烧着西甸子玫瑰色的新闻。
就在他们逝去的一瞬间。眼泪和谎言如幽灵一般尾随着山风,褐黄色的土地怒怨地残杀着他们干渴的双眼。他们已被孤独和空旷淹没了四十年。他们的每个灵魂,依然存留着万古未驯的热望。他们死了,死了很久。他们把立体的心交给了今天。把失去交给了山城。把微笔留在旷野。他们成为共和国遗憾的公民。他们是大漠勇士的后裔。是寒风吹奏的响亮的清纯,是三千年黄土的积怨,是古长城久远的图腾,是雷雨阵阵的风景,是雪花碰撞的余韵。是草原辽阔的胸襟。是古战车是青铜武士是三八枪是钢盔闪烁的方阵。他们是年轻共和国传奇之魂飘向山脉的雄浑。
沿着犷悍的北方,沿着五勇士倒下去的地方走进去。寻找先祖的遗骨和勇士的碑文。惊起野鸽子向远山。棒一杯黄土作奠天的虹。在最辉煌的时节,在这断壁刻下的粗犷的篆刻,写上五勇士的英名。然后拉起挽联继续远眺碎金层迭的海市蜃楼时起浮泛七色光的丰碑,交给历史,然后宣告:我们没有眼泪。属于大山的山城的生命,不会为血雨腥风占据。
(四)
是的,毕竟战争离我们太遥远,遥远如大漠的苍茫。眼泪使我们太憔悴,憔悴的情感迭落在山谷。那被养育在这座兵城里的军人们。在空旷肃穆中虞诚地默守了四十年。汗水和光阴在石缝中流逝了四十年。
北线无战事。我们的遗憾流逝成敷满釉彩的梦。我们能破坏我们也能创造。或许,为着流血的职业不会失职。我们普经调动山城备战备荒。或许我们并不想切断历史,也想让山城的今天出现昔日成都般的繁荣。但是我们的苦涩,流淌成许多怪诞的传说,这里的大山底下全挖空了,这是一座地下城。或许这毕竟是对的。这里应该是兵城。是的,这里是有着强悍之肌的兵城。这里是钢铁和意志交汇的兵城。这里有创世纪先祖遗下的雄性的山城魂。
为了千沟万壑的神秘和野草漫延的欲望。我们轰然向庄严的永恒走去,永恒向我们走来。终于有一天,兵城的军人们找到了释放点,从容而潇洒地展示自己的立体空间。“八〇二”演习的阵营星,有我们雄性的足音。奋战南水源,治理大清河,敲响充满福音的钟。那位共和国忠诚的战士,导演的话剧开始上演。而后,带领被山城血液滋养的少儿们开始追寻。在猛士回头的瞬间,把塞外长城土送上了老山。一座塑像和悲壮的歌声浑然一体,我们相思的日日夜夜里又多了几许纯情。
截一段塞风,做一次深呼吸,让浩荡东风在我们血管中奔涌。拾一块山石,做一次远投,让心律背负起民族的沉重。那寒风的每一缕轻抚,那山石的每一个棱角,便是我们的山城之魂。
(五)
啊,山城以峨巍的山峰去证实你的存在吧。以汹涌的清河去谱写你的史诗和传说吧,以从屋顶泻入四野的炊烟。放射些许缠绵吧。这里的草莽披满尘土,却遮不住一身的豪气。这里的公民在劳作中,得到了昂奋。
春天来了,山城少年举着如花年龄走来。在大山深处标刻下英雄的位置和自己的壮举。为古长城添一把黄土,砌一块真诚的海龙石。在那条曾令人惊心动魂的沟里重新奠基。或许,我们知道,谁是山城的主人?从山城来的专业户,要把绿色的种子撒在这里。从远方来的朋友,要为西甸子五勇士树起雕像。山城的少年们有一天,固执而坚定地裸露着刚烈的性格。他们给戈尔巴乔夫写信倾诉渴望的和平。他们把塞外得天独厚的历史告诉未来。把山城的今天融入世界重新造型。“长城少年合唱团”的歌声溶入苍凉的边塞诗,使长城巩固的基业,一代代长藤般地繁荣。
北方的山有多高山城就有多高。岁月和泥土都无法使山城衰老。山城是历史的儿子,山城是北国的骄傲。啊,缕缕炊烟从羊肠道的蜿蜒中脱颖而现。大境门与远山交谈不再隔着拥挤的空间。
张家口,你黄金般的生命将与我同步。你会在锐意更新中,再次创造新的意境。山城黄土地的沉默中,正燃起烈焰般的山城魂。
晴朗的长空下
正是十月。正是金秋。
一踏上北归的列车。仿佛心灵的巨典己全部遗失,陡然升起一丝淡淡的哀愁。别了,南疆。绿色的灌木丛,弯弯的壕堑,迷茫的硝烟渐渐模糊了,可目光的长揖却拨动着心的波谰,在这片生长和平与幸福的神奇热土上盘桓叠转……
湛蓝的天空下,有几缕轻纱似的云烟,小城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光斑。脚步在潮湿的泥土中伸展。我走向你。
我记得就在那年十月。那个孤独而僵硬的时刻,我的面前,除了一黏土、一片枯草、一棵榆树,还有一座插着老山兰的新坟。那里躺着一位共和国忠诚的战士。我不相信你就这么不辞而去。可耳边的悲泣告诉我,你真的走了。蓦时,爱的震颤、炮火的鸣响和巨痛的波涛一起,在碧空里旋转。晚秋的风,把枯叶、忧伤连同夏日的挽歌一起埋葬。那个凄切的秋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