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春天的对话》
坚德:你好!
写了点感觉给你发来,聊备一笑。由于要做其它的事,你的两本文集(《鹤望兰》《指尖花》)未能读完,但感觉还是很好。你为文为人的最大特点就是不俗。这,在我看来特别可贵。不俗了,才会真有自己,一个本真的“我”。
散文集《指尖花》里,那几位评论家已经把你创作中的优长说得很到位,我说不出能超过他们的东西。说句实话,我更多地关注不在作家、作品,而是文化、文学理论,身上不乏学院人的迂腐和幼稚。对你,在未拿到《陕西女作家》时,还真的一无所知。研讨会那天,是评论家李星告诉我你“是陕西的球主任”,你一脸的大气,倒还真像个运动员。
不过,我得说实话。仅从这两个文集看,你的文学意识、文学精神(不是文学作品)里真有份量的东西不多。我不知道你叩问过自己的文学意识和文学精神的内涵没有。法国的福柯把知识分子分为两大类:普遍型知识分子和特殊型知识分子,作家属于前者,“因为作家掌握着所有人都能从中认识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作家不能没有自己独具的艺术感觉,也不能不生活在充满感性的人世间,但他不应忘记人的文学活动是分层次、划境界的。审美,既是一种状态又是一个过程,真正进入它的极致,是柏拉图说的“观相”境界,不再是经验的而是理念的、纯形式的,是经过“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之后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状态。时下,人们常说的审美,是以不脱离感性存在的一种与作品所传达的思想感情的共鸣,这种状态下的人其实不全是想象性的生存,自觉的想象性生存总是伴随着想象力的转移:从审美的想象中转移到对自我实存状态的自觉更新上。真到了这一步,审美的心灵净化作用才是名副其实的。我觉得,你的《鹤望兰》那篇作品里的人际间的境界是比较接近“观相”状态的。
这全是我的一些片面感觉,供你参考。
《鹤望兰》女人站立在这个世界的姿态
——我的理想与困惑
广元先生:您好!
关于“文学精神”、“文学意识”和“观相”等词有心得体会汇报如下:
文学精神是用冷静深刻的文字,揭示人与社会的状态和内质,剖析人性的深刻与复杂,用真善美来启迪人们心灵,在冷静思考中熔铸情感,在叙述描写中表现美的力量。
文学精神是社会状态的真实反映,这种真实性通过文学作品来展现。一个作者对生活认知度、创作态度往往会影响对时代特征表达的精准程度。如果失去对生活的认知度和创作态度的精准把握,就是用再好的主题与形式,文学的精神价值则会被湮灭毁弃。
古今中外文学的发展命运,往往是受现实中很多因素制约,而文学的精神价值却能始终贯穿历史长河。它超越现实,横跨时空,指引和推动着人类社会不断向前。不管现在或将来的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对文学做出怎样的影响和改变,但以真善美启迪人们心灵,对人与社会进行深层剖析与本质反映,对情感心理等进行正确揭示,对美与崇高的熔铸和追求,都是文学的特定精神价值体现。也是文学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永恒动力。
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亦指文学是应该有生活基础的,作家的思想感情应来源于现实生活并且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映,文学创作应以客观生活为源泉。文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同样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并间接反作用于经济基础。文学也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有自觉文学意识、有实力、有个性的作者。世间事最缺“自觉”,也最怕“自觉”。人一旦有了某方面的“自觉”,也便有了理想思辨的素养、应对取舍的智慧、坚毅执着的毅力,便也就有了“创新”的资质。
《鹤望兰》这篇小说创作于1990年,初次自由投稿以散文姿态发表于1999年《美文》。后又不断发表。时间过去了8年10年,它依然新鲜如初,一再被读者和专家肯定,我很高兴,也很困惑。高兴的是,它展现着的“人际间的境界比较接近‘观相’状态”。困惑的是,我一直想为社会女性寻找那条与男性共存和谐世界的姿态,只是浪漫的空中理想。
女性不以“性”为资本立于社会,很难。做为作家,我没有将她们的出路写出来,我很难过。我一直在用作品丈量着当今世界男男女女间的距离,把握那个让女性安全、幸福、欢逸、自由的“尺度”。这个文学的意识和自觉我心里有,但也许只是作品技巧则不达而已。
小马丁。路德。金许多年前为黑人们的平等呼唤出旷世精美的散文《我的一个梦想》,感动美国,感动世界,跨越种族,成为人类走向平等共和自由民主的号角。鲁迅先生塑造一系列典型人物,把中国人的弱、愚,挥洒淋漓,像战士高举火把照亮人心的黑暗。谁为我们女性呼喊?谁是我们女性当代的典型再塑崭新形象的代表人物?我,想用笔——为女人们找出一条当代的健康之路。用比较温暖的文字,去焐热女性们对世界对男性日渐冷却的——总是大失所望。
生活,很残酷和艰难,关键是不要放弃希望。我的生活和广大妇女一样不开心的时候居多,但是,记住的还是一件一件让人珍惜、感觉美好难忘的东西。
《鹤望兰》的男女主人公,在三个城市,深圳——北京——西安的相遇。
首先在深圳。这一带的南方地区曾是中国经济改革的前沿阵地。也是“春天故事”的发生和开创地。我让作品人物中的他们在这里相遇,是时代的潮头浪尖汇集的精英。如同延安当年汇集着一群“革命的先锋青年”一样,汇聚在宝塔山下,延河之滨。超前先锋的意识,坚守爱国的行为,不怕艰难困苦,相信自己是国家建设者的主人公态度,固守家园,立足本土,创新创业,成为栋梁,这使男女主人公他们的相遇,心心相通。
其次在北京。这是祖国的首都,庄严的政治中心。故事继续展示了男女主人公的敬业精神,女的“先工作后见面”;男的,在等候中为工作说走就“走了”。他们在“性情”、“工作”、“生活”面前表现出成年人的知轻知重,缓急得当。还有与男主人公家中老人、孩子的相遇,浪漫就在生活中走向了现实的深处。女主人公将扪心自问:你是否真的扛得起来这些激情的浪漫与随意?
最后在西安。一个古老的、传统的、文化底蕴深厚的中国文化大城市。它也就是中国的民间地带,生活到达这里已经是舒缓、和谐、大气、浪漫的。我的故事逐渐让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在中国古老的土壤里发生、发展、成熟起来。像酿醇的一坛好酒一样,在一个好地方,选一个好日子,来启封开盖,让醇香迷人的味道飘荡出来,浪漫如梦园仙境……这对年轻人已经走出了男男女女身体庸俗相亲的初级阶段,一步就跨入了用精神相互对话的人的高级阶段。他们已经自然而然地再也没有了距离,从此天涯海角,彼此牵挂。这是心的融合。也女人心中理想情感的完美佳境:男女不再身体战争与占有,只有精神上远远两厢相悦地欣赏,心无间距,和平共处。
《鹤望兰》全篇8000多字,惟美、抒情、优雅。2002年它再次修改以小说姿态初次亮相北京,就被《人民文学》相中通知已编辑,也被广州《作品》捷足先登,在拿到稿件不到20天就刊登了出来。我不愿一稿两投,就特老实地撤回稿件。《人民文学》很惊讶,说从来没有作者敢来撤稿的。我那时气盛,以为自己会佳篇连连……可是,好作品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许,我真的是江郎才尽了呢,居高不会再下的年龄,也像是一声世俗无奈的叹息:无限好的黄昏,我的作为在哪里?我想为女性找一条身心解放的自由之路。我的实力行吗?
女人无性,她是否可以很年轻很独立地站在世界上闪闪发光?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她们与你们男性和谐相处的最佳距离?我想自觉地跃上一个新的台阶,你是否肯帮助我不惜余力?文学理论家先生。
《鹤望兰》的名字不错,可网上的点击率很低。高处不胜寒,太雅了。改为《红杏在墙头》,点击率攀升了四倍,留言评论汹涌如潮。作品雅、俗,终究要让读者认可阅读,才有效果。我为读者而写,不是在等待评论家们的闲余饭后。一个作品好不好,可散文,可小说,可经历时间,可上网赢得读者。陕西不是没有好作家,而是没有伯乐的好眼睛。作品的质量,不因小而断其轻;不因短就判其容量有限。文学,诗为贵。这些道理,老师您比我更懂。
在文学的天平上,不是长篇+100个短篇=好。而是以一当十的文字和尊重读者的时间,向社会负责,引领人们精神上升的创作态度,更重要。一锅水,煮一粒有病饺子的长篇小说,简直就是作家称号的耻辱。也是犯罪。我多么希望西安是一座真正的文化城市,礼仪之邦。古老的文化和这座古老的文明一起让世界难忘。留恋往返……
乱说一气了。学生致礼!晚安。
坚德4.7晚匆匆。
《我的一点想法》
坚德:你好!
《鹤望兰》是你真正的“观相”之作:
1、那幅寓意深刻的照片是名副其实的“鹤望兰”。男主人公注目遥望大海的女主人公,实际上是在从心里读懂对方,一种悄然地心灵沟通,这种沟通不是一种偶然的行为,而是他长时间里郁积在心头的情感渴求,如果不如此地观望,那就不是他了;
2、女主人公对照片的欣赏,是被一种不可多得的“美”所震慑,正是这种震慑让她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非同一般的超俗之物;
3、“鹤”、“兰”原本就是高洁之物,通过“望”相互懂得了对方在自己精神领域的重要性,他们渴望相聚并在相聚中感受一种人际间高贵情感的价值;
4、于是,“鹤望兰”便成了一种表示高尚情感的象征形式,它具有普遍意义,引领人们走向精神的升华。
这个作品能让人看到作者心灵的高尚和对自我存在的一种理想追求,是对今天动辄就沉醉在皮肤之乐中的爱死爱活作品的有力反驳。
就人的本性讲,男女之间不可能把自己的性爱凝聚在一个异性身上,所以人才需要道德,要动之以情,约之以理(礼)。在男性中心的社会里,寻找“女性与男性共存和谐世界的姿态”虽是对人的精神进程的误解,却是一种难得的理想境界,对作家来说,特别可贵。因为文学总是理想的。性、爱对人来说,是一种个人文明,一个社会的风气对它肯定有制约,但关键还在自我为自己所确立的生存目标,一个人的生存价值是其灵魂的核心物。要知道:人不仅生活在自然世界、文化世界,还要生活在自己创造的意义世界里。一个人真觉得自己活在他所创造的意义世界里是满意的,他就宁静了,但也可能会僵死了。于是,人,自觉追求其生存意义不断提升的人,在实际生活里总感觉到不满足,要奋斗,要前进。你就是这样的人。人都是一种对象性的存在,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朋友,这位朋友反过来也会确证自己的一种本质力量。
“鹤”只能望“兰”,只能对“兰”产生高尚的情感。在今天物欲横流的社会,一下子要“想为女人找出一条当代人健康之路”,“为女性找出一条身心解放的自由之路”,说明你具有作家的良知良愿,只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不是理论构想的事,而是中国人当下的精神进程并没有真正将其提到日程上的问题。中国社会的一个最令人忧虑的问题,是社会价值与社会结构的抵牾,比如,官场的运转生产出的精神压根儿与“三个代表”是不搭架的。我个人认识你这样的作家肯定会从中学到很多创作实践中的东西,我会与你真诚对话的,为了文学,为了你的新作。顺便说一下,千万不要让过大过重的理论问题影响了你对人生的艺术感觉。
畅广元2008.4.8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坚德:你好!
又说了一些想法,不妨一阅。
《红楼梦》里有正义感的晴雯被说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读了你陈述自己精神困惑的短文后,不知哪路神仙鬼使神差地让我把评说晴雯的话与你联系起来。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坚德的确是位想作“苦命作家”的人。今日的文学社会,如果你能真诚大胆面对,不难发现它的低俗和无奈,这是权力和商品逻辑把文坛殖民化的结果。早就有人说过,当代中国没有19世纪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中国的作家实际上被一种复杂的结构所组织,一种作品“传播链”已经形成:新作出版→组织“研讨会”(用钱买评论,重点邀请名人出席)→寻找媒体报道(发表名人评论文章)→进一步寻找门路争取评奖。作家的艺术人格就是在这样的运作中被消解殆尽。我看尽作家的酸楚却也更酸楚,曾不无嘲讽地问忠实:“文学还依然神圣么!”你,处于这样的文化氛围,却要为女性寻找“一条身心自由之路”,等待你的焉能不是“命比纸薄”的结局!只是为了说得实在一些我主要结合你的作品来讲看法,发出后又觉得不诚恳且言犹未尽,遂有了再唠叨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