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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六十号信箱(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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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语里面长短再见有两个表示,短再见算see you later,长再见有点像中文的永别,但不至于让人有长眠不醒的恶意联想。六号早上他背着书包,面对哑巴楼的巴掌问候,他都打出了长再见。然后他想想不能太嚣张,要是他们反应过来,把姑父叫醒就完了。下了楼,他赶紧骑车跑掉了。

买完打折机票他还剩一千多,有钱的感觉真好。有件事他可以去试试。他骑车到立交桥下,瓦匠木匠早就来了。他旁观几把牌,还是没上手。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赌博是龌龊那一边的。他看看别人的表,下午五点飞机,还有八个小时。找个修车的,他将自行车卖了三十块钱。然后他去长途客运站买张票,上了去四平的车。

四平很小,比长春还破,跟温哥华、蒙特利尔根本没得比,几番转折竟然得到最好的结果。他想起那天在文殊菩萨面前许的愿,考得好点远点,考到外星球才好呢。虽然加拿大还在这个星球上,但他相信那边的地心引力一定小于九点八,使劲一跳就能摸到天边的彩虹,张开双臂就可以自由飞翔。有时间还要去庙里烧香还愿。

走出车站他扬手拦辆出租,他说去精神病院。司机问他走哪条路。他说远点没关系,挑风景最好的那一条。有钱的感觉真是爽透了。

送他妈那年来过一回,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看,里面这么大。走进主楼,他让前台查查病人许玲玲在哪个区。她们也不是电脑登记,拿出本子按拼音索引,找了半天说在护理区。

得抓紧时间,一会儿还回长春机场。穿过两面高墙他到了大门口,登记后他走进去没几步,就看见他母亲对着一棵苍松,一边压腿一边念念有词。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老,这让许佳明好受一点儿。许佳明拎着书包过去,他妈看不到他,还是在跟死人交流。十年过去已经不是一对一地只对她父亲倾诉。看得出来她在跟几个人激烈争吵。许佳明在树旁听了一会儿,眼睛都湿了。在他母亲心中,他也死了。

许佳明抹抹眼角,打开书包,拿出画着他姥爷的盘子架树上,这让许玲玲愣了一下,指着盘子说,我现在没时间搭理你,我得跟许佳明谈谈,他是怎么想的?她又转头对吊在树上的文具盒说,你怎么想的,许佳明,我不是你姑姑,这么多年,你叫过我一声妈吗?是不是你姥爷逼的,是不是你姥爷逼的?他逼我不认你这个儿子,逼你不认我这个妈!

许佳明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在园子里拉住一小护士,说想见下院长。小护士把眼睛瞪得溜圆,心想你当我们是私立的野鸡医院哪,几万人的大医院,我都没见过院长,你哪见去?不过她还是很礼貌地告诉许佳明,院长出国考察了,去佛罗伦萨了。那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那带我见管事的,行吗?”

他被带到医生办公室,里面坐着的医生自称姓徐,戴着眼镜,五十岁上下,跟NIKE一样都是秃顶。不同的是,NIKE左侧头发很长,不时往中间抹,而他是不多的头发往后背着梳。许佳明说许玲玲是他母亲,他过来看看她。他走过去,从窗口指楼下还在争吵的母亲问:“她一直这样吗,絮絮叨叨的?”

“已经好多了,”医生说,“最近几年都没有暴力倾向。”

“她一直没有暴力倾向!以前她就这么温和,这十年你们都干什么了?”

“我们是护理院,不是治疗区。”

也是,政府补助他姑父那点钱买不起药,也就是托管和食宿的费用。他找张卡片写下邮箱,说自己一会儿要是走了,要过境香港去加拿大。这么说会给他母亲挣点面子吗?他说,这是邮箱,需要钱的时候给他发邮件,他会从加拿大打钱过来。“对我妈好点儿,”他搓着手,想再嘱咐点什么,“别电击,永远,永远,也别给我妈上电击。”

23

八千米上空往下看,一片被白云笼罩的虚无沮丧。许佳明默默说着再见,他对哑巴楼说再见,对省实验说再见,对长春说再见,最后他都要对中国说再见了。他闭上眼睛,又像电影一样把过去的十七年在脑中过了一遍。始终在高尚与龌龊之间摇摆,生活给他的永远都是绝望与孤独。十几个小时后他就会降落在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全新的环境,在那里他可能更容易实现最初的那个简单梦想,成为一个高尚正直坦荡荡的成年人,成为那里的新希望。

找到锦江酒店还不到九点,大厅有个牌子写着加拿大新移民,1506房间。推进去一看,里面挤满了孩子,都比他小。许佳明先查一遍,十三个,好像这工夫又进来两个。有几个家长都跟着过来了,跟嫁闺女似的恋恋不舍。许佳明想,哪天他要是有孩子了,可不能就这么送出去,再说了,他那时是加拿大人了,能往哪儿送呢,也就是美国了。

刚好十点来了一个抱着箱子的胖子,这么准时,许佳明怀疑他就在隔壁开的房。从他的普通话辨别不出他是香港人还是广东人。他先自我介绍,叫骷髅精灵。接着大家一声惊叹。主要是他的体型跟骷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说请各位家长理解一下,先回避,他要开始点名了。

骷髅喊的每个孩子许佳明都看一眼,男孩居多,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除了家长送过来的,来的都是什么人呢,也像他一样没人管吗?有几个孩子喊完“到”,就接着聊红警,聊CS。哦,都是网瘾少年,吸引他们的不是发达国家,不是月入两万,是怎么玩都没人管。这些新希望啊。

最后一个叫许佳明,他是最大的一个,骷髅特发的通行证。他举个手,也不好意思喊“到”。骷髅对他点点头,打手语问他几点到的。许佳明知道是测他呢,直接手语问他,为什么你的跟我们有点不一样。后来许佳明了解了,手语跟语言类似,千差万别,起码语法和时态就不能统一。

骷髅从箱子里掏出十几套校服,让孩子们换上。这时许佳明才知道,为什么会手语很吃香,校服上都印着一串繁体字,香港九龙聋哑学校。这办法好,广东话都不用学。骷髅跟许佳明说,没你的号码,你做我助手,你是学长兼助教。许佳明点点头,从箱子底下捧出两捆护照和学生证。他翻开自己的护照,许佳明,十八岁,地址是钵兰街六十五号。真像,虽然他也没见过香港护照什么样,但是真像。

叫骷髅精灵是因为,他一直信奉夜里过境要比白天稳妥多了。他对所有孩子的要求是别说话,出什么大事都不许出声,不到一分钟就过去了。孩子们真就不说了,重重点头。骷髅说点头也不行,你们听不见声音,低着头往前过就好了。

有辆中巴停在酒店门口,到罗湖口岸已经快午夜,香港护照算过境还是离境?这个时间大厅里还是挤满了人。许佳明看见每二十米左右就有一个投币电话。他对骷髅比画着,他想最后再打一个电话。骷髅说远点打,别一会儿让人认出你来。

他穿过两个小厅,去服务台换几个硬币。他想跟他姑父告个别,想想大半夜的,电话彩灯在屋子里一阵乱闪挺吓人的。应该跟NIKE说声再见,他也不是恶意,四平师院是不怎么样,这不也因祸得福去了加拿大吗?NIKE在黑板上留过三个号码,历史组的,家里的,再就是传呼机的,说快一班谁有问题,随时联系他。张天慧的天赋他没有,记几个数字还是小意思。传呼机留言吧。他拨到寻呼台:“跟钱先生说,再见。”

接线小姐问他怎么称呼,谁在留言。

“算了,你这样说。”他换只手拿电话,“叫你NIKE是因为头发,你那绺头发一抹上去,就是NIKE的钩子。”

有点复杂,接线女孩想了几秒钟,问他是哪个耐,哪个克,还有,先生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算了,什么都别打了,一个字也不留。”他挂掉电话,迅速跑回去。

骷髅打头,许佳明在队伍最后面。骷髅又强调一遍,谁也不能说话,你们也听不见,那些叔叔阿姨会说请抬下头,那你们也听不见,低着头走你们的。他们这回没点头,那就对了。

骷髅走前面,对工作人员讲几句广东话,然后把一打护照放上去。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们都没找个会哑语的测一下。每个低头的孩子走过,他们对比一下护照相片,盖个章,同时下一个。骷髅比画着,让许佳明他们快点。他在没话找话,他只是想有个手语互动,显得更真实。也许一会儿从香港出境,才能真正用到他。

轮到许佳明了,跟其他人比,他最没问题,他熟悉聋哑人的一切,他知道聋哑人看人家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他“啊咦哦”地喊两声,意思这些护照由他收好。工作人员对他笑笑,举起印章,啪啪啪的一声声盖在上面。许佳明把护照接过来放进书包里。一切都结束了,前面有条黄线,迈过去就是自由天空,他长大的世界。这时枪响了。

每年都有那么一两次鸣枪事件,这些事后就能成为工作人员互相打听的谈资,什么人强行越境,包里都装着什么东西,口岸特警鸣枪后迅速将他们制服。只要在口岸工作几年便不至于大惊小怪,而这次不同的是,三十七号离境口正在处理一批回港的聋哑学生,年龄在十岁至十八岁不等,他们无法发声,听力全无,他们全都在枪响的第一时间扭头去看。

24

第二天就有父母来深圳把孩子接走了,剩下的和许佳明关在一起。不像监狱,也不像拘留所,可能是移民局专门关押的地方。那些聋哑学校的孩子全能听见,也全会说话了,他们哭着告诉警察家住哪儿,家里电话是多少,快让我爸来接我啊。只有许佳明还一语不发,他每天醒来就吃,吃完再睡,一天能睡十八个小时。有天他睁开眼,发现里面就剩他一个人了。

有个警察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从犯,认识李伟雄吗,就是骷髅精灵,你们什么关系,你拿了多少钱?许佳明瞪大着眼睛不说话,跟他姑父似的,啊咦哦地试图从语言的笼子里跑出来。警察让他多待几天再想想,反正牢里又不差一个少年的伙食。

许佳明没包庇骷髅的意思,萍水相逢,死不死谁儿子?他在考虑自己,他觉得他就像脱轨的列车,离开了省实验,错过了四平师院,也别了温哥华,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去。想也没用,他想起包里还有雷力的信,虽然他许诺不看人隐私,但现在他已经在牢里了。我都犯法了,还怕道德谴责吗?

他都拆开,每封信都有落款日期,从今年二月份开始,一共有七封。他把信纸展开,排好顺序订成一小本。第一页第一句话是“我和你爸爸半生不熟,他死那年我们下过几次棋”,铿锵有力,一句话就把几个点抖出来,我和你爸爸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半生不熟,你爸爸怎么又死了,我们为什么能一起下棋?许佳明被惊到了,他找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这些当小说读。

慢慢许佳明知道,雷力的爸爸叫雷奇,是迎春路分局刑侦队长。这些许佳明没听说过,不过他对里面讲的一个案子有点印象,两年前有个小名毛毛的女孩被奸杀在楼前的高草丛里。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们担心再出事,把社区里的树和草全砍了。远远一看,跟NIKE的头发一样稀稀拉拉的。第一封信主要讲毛毛的案子,明显写信人急着发出去,刚要揭底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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