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现在是个双失人士,不过,有个这么漂亮的女人约自己,我也想在苦涩的现状里面找寻一些甜味,所以当然是赴约出去吃饭啦。见到静悠,她拿出一份伦敦金的计划书放在我面前。
“正哥,你信我啦,你只要开个十万元的账户,我就会每晚帮你盯着市场,找个好位置买货,赚它十元八元,一晚利润可以上万呀。”
“那如果亏了呢?”
“你放心啦,我们会帮你控制住,不会亏太多的啦。”
“那怎么控制啊?”
“怎么控制这种事情就要凭经验啦。行内好多技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总之一定会帮你看着市场,放心放心。”我终于忍不住向她坦白:“我今天才被公司炒了,身家性命全部财产不超过五万。”
她终于放弃:“栽哥也叫我不要拉你生意,他说勇哥会不喜欢,不过我近来被人追债,栽哥才叫我自己想。但是正哥,你不要和勇哥说呀,免得到时候栽哥骂我真的来打你主意。”
“行啦,我也知道你们这一行欠债欠得很厉害,最近生意不好?”
“没有好不好的,也没太多追债,基本上我们这行流失很大,有仓的就尽量炒,没仓的你自己坐了两三个星期,开饭钱都没有的就自动消失啦。”
“没工资?”
“有,前两个月每月三千,之后就吃自己的啦。”
“这么没保障?找不到客户不就没得吃?那你上个月工资多少?”
“上个月爆了个内地人的仓,打电话又找不到保证金,最多就炒到两百飞。”
“静悠姐,其实我没做过炒金这一行,可不可以告诉我两百飞是什么?”
“两百飞就是炒了两百张单。”
“那有多少钱?”
“不多,才四万。”
“四……四……四万?每个月呀?”
“神经,当然不是。”
“哇!吓得我。”
“有时六七万都有。”
“不是吧?”
“你这个问题我入行之前也问过栽哥,那时我觉得我高中毕业,乖乖地当个文员有八九千已经不错了,如果辛苦点,做化妆品呢就应该有一两万。不过有一次看到杂志上有招聘广告,标明月入可达数万,就去看了一下。”
“然后呢?”
“就面试见到栽哥,他和我说只要聪明和勤奋,几万元不是问题,最重要是我肯学。”
“那他教你什么?”
“栽哥只教了我八个字:目标为本,紧守原则。”
“那和过年见到人就说新年进步和财源广进有什么区别?”
“错了错了,栽哥说在这个社会里面,很多人已经被既定的环境所规限。”
“如果你进了一家公司,只要公司不炒你鱿鱼,你这一辈子都要按照它的晋升模式生存。也就是说今年加多少薪水,要多长时间,要做些什么才能升职,老板喜欢喝奶茶还是咖啡,都变成了你的人生目标。”
“是这样的啦。”
“没错,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改变的草包,都会用‘是这样的啦’来模糊自己的视野,觉得安分守己等发工资,不用饿死,公司叫我做事,只要不过分,或者有一点儿过分也没有问题。说句不好听的话,个个都变成了机器人,觉得有工资就很不错了。”
我看着她,变成了一个聆听者。
“栽哥说我们要以目标为本,找客户是我们的目标,难不难找和如何去找不应该是我们的难题,就好像如果你儿子没饭吃而你又没钱,你抢也好讨也罢,你总要有意志去完成这件事。栽哥说,我们这份工作要的就是这种意志。另外加上勤奋,你知不知道我上班的前三天打了多少个电话找客户?”
我摇摇头,静悠洋洋自得地将牛排放进嘴里才慢慢开口:“2300个。”
“2300个?怎么打?”
“狂打呗,不过多数都是打不通或立刻挂我电话,不高兴的就问候我两句再挂。试过有几个还报警,多嚣张呀,所以我们都有个‘夜尿名单’。”
“什么?名字这么搞笑。”
“就是将那些嚣张的电话记下来,有时看市看到半夜三四点就耍他们,打电话叫他们起来撒尿,哈哈哈。”
看着这个又可爱又好像有点儿本事的静悠,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原来不是我以前看到的那样。最起码,我就是她口中,那一群安分守己,用百般借口去掩饰自己不肯前进的草包之一。以前我总是以为自己月薪一万多,有套房子在手就是成功人士,现在才知道原来满大街都是有能之士,就连我对面这个边吃牛排边玩掌上游戏机的小妹妹都可以月入几万。
我一方面不肯认同Grace的金钱成功论,但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是用这套模式去思考的,只不过以前遇见的对手,都是一些不够等级的人,不是做运输的小学同学,就是已经改行做保安的球友。我的世界,原来一直都这么狭窄。
和静悠吃完饭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到友爱邨,又走去屯门市政公园,沿着河畔旁的路一直走,以前我和以娜最喜欢在这里聊天。我走回我们曾经经常一起坐的一条石阶,今晚好像特别凉。回想起好多零碎的回忆,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突然间,后面有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一看,竟然是爸。
“爸,你怎么会在这里?”爸看了看我,然后很慢地坐下,放好他的登山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你爸我天天都来这里。”
“是吗?哈,你都没告诉我们。”
“我是没说,但你们也没问呀。”
“哈,也是。”其实我觉得爸这么说有点儿野蛮,不过我当然不会和他拌嘴。
“被人炒鱿鱼了?”
“啊,爸你怎么知道?”爸没有回应我,拿了根万宝路出来,慢条斯理地点着它,呼出一口烟,看着天,一句话都没说。看他这样,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爸已经好久没和我单独聊天了,我其实有点儿感动。大概一分钟之后,他转过来,拍了拍我,问:“正仔呀,想不想听一下爸以前当差的事情?”我当然说想。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在十几年后再一次和我分享他的往事。
“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商场见到我和我那帮同事们啊?”
“记得,那件事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我和朋友去商场玩突然就见到你,那时天已经黑了,我还以为你会抓我回家,后来你和我说,你和同事去开会嘛。”
“哪里是开会,去安定邨抓人才是真的。我告诉你啊,在定泰楼那儿有个窝,全是老大在那儿贩毒,我们那次去踢门,有个家伙还想将手上的粉扔下楼,好在被我的同事阿兴一手抓住,谁知一不小心被划了一刀,弄得全身都是血。”
“啊,那爸你在做什么?”
“我啊,我有大把事做啦,我冲进去负责抓人嘛,但没拿着枪,谁知道有个大块头右勾拳打过来,好像是西洋拳,那家伙不可小觑,手臂比你大腿还要粗。”
“那你怎样?”
“肯定还击啦,他打西洋拳,肯定猜不到你爸我是咏春传人,砰砰两声就打到他满口都是血。”
“是哦,我差点儿忘了爸你以前整天和爷爷玩咏春。”
“是啊,你爷爷教爸的东西不多,除了咏春,就是我以前教你们的做人宗旨,还记不记得是什么?”
“记得,做人要有原则,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拿,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完成嘛。”
“哈哈,是呀是呀。”爸和我笑了几声,空气中出现尴尬的感觉,其实我们真的好多年没聊过那么多了,我一直在想,爸今晚到底为什么会讲这么多?不过我还没想到,他已经给了我答案。
“有没有奇怪,为什么爸今晚说这么多话?”
“其实有……”
“爸的旧同事,阿球叔啊,上个月走了,是肺癌。你说做人多好笑,阿球一辈子不抽一根烟,烧烤都不常去,竟然会得这种病。他出殡那天,我去上了炷香,看到他几个儿女都还小,真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