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神一看,原来司机是阿栽,副驾驶上还下来一个不知是否成年但是长得很正点的女孩儿。
“正哥,真是对不起啊,有没有撞到哪儿?”
“我没事,是我自己过马路不小心,对不起。”
“咦,你流血了!”
女孩儿指着我的手掌说。咦,还真是鲜血淋漓。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划伤了手。
“我包里有纸巾。”女孩儿说完就疾步走进车里拿纸巾,然后帮我擦掉手上的血。
“嘀!嘀!”后面一辆兰博基尼狂按喇叭,原来阿栽的车挡住了后面的车。
“这样不行呀,正哥,你还没止血。静悠,你和正哥先上公司等我,我停好车就上去。”原来那女孩儿叫静悠。
“阿栽,不必麻烦了,我回家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不行,你满手都是血怎么回家?我很快就上来,等我。”无可奈何,我只能和静悠先上他们公司。公司就在长江中心上面,这类中环甲级写字楼我平时很少去,对他们这类伦敦金公司更是没什么好印象。
进到公司,一开门就见到一个大鱼缸,里面还养着两条好大的龙吐珠。往里走去,摆着一排又一排的桌子,每排都呈长方形,一排大约有十个位子,桌上只有三件东西,电脑、笔和一部电话。
“正哥,这边呀。”静悠带着我,旁边应该是一些中学毕业没多久,穿着西装在装成年人的小孩儿叫着“静悠姐,静悠姐”,看来这女孩儿也是这里能拿主意的头儿。
我坐在办公室里,静悠去帮我找纱布之类的东西,我就顺便看了一下四周,墙上都是奖状之类的东西,每一张都写着“赵文栽”。就是阿栽。另外一间办公室里有三部电脑,一个小小的鱼缸,还有一副麻将。十分钟后,阿栽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走到最靠近办公室的长桌之后就大叫:
“美国那边有消息,油价很快会升,没单的全部先买货,卖了的就找位置走,就快开市了,小心价位升得太快走不了啊!”他一声令下,起码有六七个人立刻打电话做事。这一刻我觉得阿栽真是好有型。阿栽吩咐完后走到办公室,“正哥,我已经打电话给阿勇,他说会来接你,不如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阿栽和我说完之后就走回长桌,逐个走到他们身边。
“阿荣,你还差五十几张单才够奖金呀,现在离月底还有几天呀,有位置给我炒够它,不然下个月吃屎呀你?”
“Sam仔,你这混蛋没仓干吗不走呀?说什么?看图表?去看下哪个天桥底下睡得比较舒服啦,开不到仓你街都没得睡呀还看图表,下班回家养足精神明天再来啦。”
“Kelly姐,你就神气啦,客户今天早上存了五十万元到账户,现在可以干活了吧?账户能走就赶快走啊。”
“志仔你买了货没?什么卖了?我不是叫你等我回来再做事吗?你客户的垃圾账户才两万多,你还学别人卖货,一会儿开市金价冲上去摸摸高位你的仓就可以爆啦天才,现在差多少呀?输不多就找位置翻身啦。”
我看着阿栽,走过每个人身边他都这么熟悉,知道他们的现况,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而每一个人对他都唯命是从,一句话都不敢反驳。那一刻,我想起我平时对着堆电器这份我做了几年的自豪工作,竟然有点儿自卑。
我想起以娜的那番话。但这一刻我依然对以娜背叛我的行为感到愤怒,尽管她说了一大堆我反驳不了她的问题,我始终认为她就是一个贪钱的女人。我将她想得越贱,我就越不觉得自己自卑。感觉良好。半个小时后,可勇来接我。由于我的手还在滴血的关系,可勇坚持要带我去医院,我没有拒绝。临走前,我见到阿栽和一个穿着西装装成年人的小孩儿走在一起。
“阿伦,栽哥是不是没有骗你呀,刚刚你在五毛钱那个位置买几手,现在帮客户赢钱自己也炒够单,这个月你够一百五十张了,下个月拿三万元去和女朋友玩一下。”
“知道了,谢谢栽哥。”三万?这小孩儿毛都没长齐,怎么可以坐着打几个电话买下卖下就赚到三万?走进电梯,我依然在想这个问题,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阿伦那副开心的模样也随之消失。我好想知道这个伦敦金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晚,可勇和我去了屯门医院排队看急诊。挂完号后,我和可勇坐在人群中无所事事,聊聊家里,聊聊我的工作,最后,聊到我的心结。
“可勇,还有没有生气哥在警察局打了你一巴掌?”
“怎么会不生气?那时整天做着一堆不切实际的江湖梦,以为自己是老大,被人当众一巴掌打过来,我不知有多生气。”
“是,那巴掌我用了没十成也有九成的力打下去,我的手也火辣辣的。”
“不过更不开心的,是你一年都没有来看我。”我沉默,因为这正是我的心结。我没有在弟弟最艰辛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给过他任何支持。我还没回答,可勇就接着说:“其实妈有一次来看我,哭得很伤心,她告诉我高利贷那帮人到你公司闹事,她怕你会丢了工作。”
“小事,已经搞定了。”
“我不开心的,是不可以亲口和你说声对不起。”从可勇嘴里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儿在医院里哭了出来,因为可勇从小到大都很倔强。小的时候我们打烂了妈的花瓶,爸说只要我们向妈道歉,就可以原谅我们。我从小到大都是和平派,只求安稳就行,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冲去妈那儿哭着说对不起。而可勇就没说,最后爸打得他皮开肉绽,他眼泪都不流一滴。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道歉就输了,他宁愿被爸打死也不会承认。
我当时说他低能,明明是一起打烂的,为什么要为了争一口气拒不认错?从那时候开始,外界都将我们两兄弟定了性,哥哥又乖又听话。弟弟呢,反叛、没用。
可勇一直都无所谓,而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份优越感。随着我们长大,可勇跟阿栽那帮坏朋友慢慢学坏,我有我的朝九晚五,他有他的夜夜笙歌。
我们都很爱彼此,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变得很陌生。直到他出了事要坐牢。开始的第一个月里每晚看到他空空的床都很想他,我才知道我们的感情依然还在心里面,虽然他做错了很多事。
之后我们边聊边等,可勇说起了一些他坐牢时的事情,他告诉我,这段时间他想得很清楚,出来后要重新做人,好好找一份工作,照顾爸妈。而我,忍不住将以娜的离开和在公司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当然,我修饰得就像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一晚,我过得很愉快。这两天电光火石间所发生的不快,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平衡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第二天,起来没事做,打开电脑,登录MSN想看一下以娜有没有上网,她不在线,不过签名改成了:付清账单,平静地对你退减热度。你这个贱人,还这么好心情改签名?我怒火中烧正打算将我的签名改成“人间,今朝分手今晚已习惯”的时候,以娜突然传来一条信息。
“正,在不在?”我重新看了看,她明明是不在线状态,也就是说……你甩了我还要屏蔽我?我那一刻真是又心痛又尴尬,还自己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想弄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她那么讨厌我。最大的问题是,你屏蔽我就算了,为什么又主动找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让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已经屏蔽了我?我没回应她,因为我觉得一旦回应了她,就是将自己的自尊撕下来,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让她侮辱。
“正?”
“Here?”
“我知道你在。”以娜连续问了几句之后,我又变得很想回应她,因为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她不可能会叫我叫得这么急。我得为她想一百个借口,令我可以有动力去回应她。
不过同一时间,有一个新的震动信息出现,我一看,原来是阿栽开了一个聊天室,里面有我、阿栽、可勇,还有一个叫“为未来而努力——静悠”的人,静悠?那个女孩儿?
“正哥,你的手还有没有事?”阿栽第一句问候我,但我没理,因为这时我正复制静悠的电子信箱地址准备加她。
“没事,咦,还有一个是谁呀?”我装傻问道。
“正哥,我是静悠呀,昨晚帮你包扎的那个女孩儿。”
“原来是你,谢谢你呀,我可不可以加你?”
“肯定行啦。”因为可勇还没起床,所以聊天室里只有我们三个在聊。以娜那边的信息一直在闪,我还是没理她。
和他们聊了快一个小时,想着洗完澡出去走走,下线之前,我看了一眼以娜这边的信息。
“正,以妮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屯门和别人撞了车,我在公司收拾东西就要去机场啦,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她好像撞伤了,你回答我一下好吗?”
“薛可正,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啊?”
“我找不到爸爸,现在都没人过去帮姐姐,你在哪里?”
“薛可正!”
“我找别人帮忙了,打扰你了。”见到以娜最后一个信息,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马上打给以娜,第一次她挂我电话,第二次直接关机。我有点儿心急,立刻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络到以妮,想了好久,终于记得我钱包里还有以妮的名片。我按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响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接电话。
“喂,以妮,你现在在哪儿?”
“Sorry,是谁找以妮?”一个女声问我,但我知道她不是以妮。
“你好,我叫薛可正,是以妮的朋友,请问她在不在?”
“你是薛可正?OK,我叫Grace,是以娜的老板,以娜打给我叫我来帮她姐姐。以妮现在在医院检查,不过没什么大碍,我需不需要叫她有空给你回电话?”
Grace Yip,叶姬时,是以娜的老板,事业型女性,见过她几次,都是穿着西装走来走去。听以娜说她十年前离了婚,之后就再没谈恋爱,事业有成之后就越来越看不起男人,因为前夫欠了人家好多钱所以才分开,整天张嘴闭嘴都说男人不可以穷。
虽然我不喜欢她,不过形势所逼,现在的我当然要很有礼貌地回答她。
“Grace你好,我是以娜的男朋友,现在以妮是不是在屯门医院?”
“是,还在急诊室,待会儿就不知道了。”
“好,我现在过去看她,谢谢。”我立刻乘出租车去屯门医院,其实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到那里可以做些什么,但出于歉意,我怎样都要去看一看以妮的情况才会安心。
到了医院,我到处找,终于打探到她们在一个房间里录口供。我打开房门,一个短头发,个子不高但非常霸气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就是以娜的老板——Grace Yip。
我走了进去,友善地对Grace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但她没理我,而以妮包扎着一只手正躺在床上,想必录口供的警察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
“以妮,你没事吧?对不起,以娜MSN我,我走开了,电话又没电,没开机。”
“没事,好在Grace及时赶到,帮我打点了所有的事。”
“对呀,薛先生,好在以娜打给我,不然等你的话以妮都不知道会怎样。”
“对不起,我走开了。”
“所以就像我刚刚说的,做女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我平时就和以娜这个傻妹子说,女人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梦想,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像某些男人,月薪一万、几千就觉得自己事业有成,工资够供房子就不够交保险,交了保险,又说年底就不去旅游了,你说这种生活哪里是人过的。”
听Grace讲完,我几乎已经肯定以娜是受她影响才和我分开的。从她的口吻可以知道,她想在我身上再一次证明,她是有多看不起男人。可惜,我完全还不了口,在她的一套金钱成功论之下,论身家、事业、气势,不要说斗,我好像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在所有港女都信奉的金钱成功论面前,我薛可正,只不过是一坨屎。我感觉到她想将她的一套理论完完全全地灌输给以娜,令她成为另一个Grace。不过现在首要的,是想一下怎样化解被她牵着鼻子走的局面。我走也不是,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像个傻瓜一样定了两秒。好在这个世界,还有善解人意的女人。以妮说:“正,我没什么事了,不如你先回去,我会告诉以娜你来过。”
“哦哦,好呀,那你先休息,有事再打给我。”我转身就走,双眼没敢接触Grace,就好像一只打输了的狗,呜呜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家,妈好紧张地走过来和我说,刚刚有个叫Jeffrey的人打电话来家里找我。
“儿子呀,你没事吧?”
“我没事呀?干吗?”
“刚刚那个人打电话来说,你放够十八天长假,就回去拿工资,公司正式解雇你了。”
炒我鱿鱼?我听到妈说出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以后怎么生活?房子怎么办?我下个月怎么生活?我保险还没交,电费和水费单昨天才寄来,我怎么办?
我拿起电话打给Jeffrey,他转去了留言信箱。打给老板Marcus,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就是我同事阿June。这个时候妈拍了拍我向我示意,爸出门回来了。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爸知道我被公司炒鱿鱼。多年过去,爸依然一样,穿着一身整齐的服饰,格子恤衫、一条西裤,拄着登山棍,还拿着几袋食物走回家。爸走进来瞟了我一眼,跟着就自己走回房间看电视,这十几年来,他都是这样孤僻。
见爸进房之后,我坐在沙发上一直想该怎么办。如果真的被公司炒了,我可以拿走多少钱?家里下个月开支有多少?我的积蓄有多少?够我支撑多久?
那种彷徨和恐惧感是无形的,但又非常实在,我完全可以想象将来一家几口在街边乞讨的画面。MSN有人震我,我一看,原来是静悠。
“阿正,好闷呀,今晚有没有时间和我吃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