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好接触的！接触多少次了，都没个结果。这不已经说明问题了吗？你们又不是小年轻了，还要花很长时间了解啊，倾诉啊，折腾啊，都中年人，不缺判断力。到底合适不合适，见两次面不就见分晓了吗？她老这么哼哼唧唧的，那不就是在告诉你，你跟她不合适吗？”
这话说得还真让于大海心里一咯噔。
原来，就在上午，于大海又一次给严冬美发了条短信。他问她周五的晚上，想不想跟他一起去看场球赛。
按他的经验，只要童童在，严冬美一般是会答应的，所以他特意加上了“还有童童”。
严冬美的回复倒是很及时，但态度很坚决：“对不起，不行。”
他能问为什么不行吗？
当然可以。但他没有勇气。
现在母亲说，这么哼哼唧唧的，其实就是在说，他们之间不合适。
也许，严冬美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从没给他任何明确的回答，但他也没有很明确地向她请求过什么。童童一口一个“爸爸的女朋友”，每次严冬美听到，都会带着玩笑的神情，冲他咧嘴乐乐，仿佛在说，小孩子的话，别当真。
于大海手里拿着胖姑娘的相片，心里可真是乱如麻。他觉得到了应该讲清楚的时候了。
没有回答刘艳华的话，他把相片塞到了母亲手里。说：“我去阳台打个电话。”
他直接拨了严冬美的电话。
严冬美还在实验室里。这天活很多，她得加会班。把手机夹在脖子里，手在操作台上却并不停下来。
“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温柔柔，轻轻慢慢的。这让于大海觉得，自己的问题，都是一种冒犯似的。他不仅有些迟疑起来。
“你在干什么呢？”
“还在实验室，有个反应得做完才能走。”
“那吃饭了吗？”
“完了再吃，没有关系的。”
于大海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哟，正好我就在你单位附近。我买点吃的给你带上来吧。”
他很庆幸自己能撒这么一个聪明的谎。“在单位附近”，这会让她很难拒绝有没有？
严冬美声调依然平和，但和她的短信一样，态度依然毋庸置疑：“不用。你要来，我就走。”
“为什么？”于大海终于忍不住了，急了，“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别再打扰你，是不是？”
“是。”严冬美轻柔地回答，“我们之间不合适。”
话说到这里，于大海还能说什么呢？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合适，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不，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男人该做的。他只是被深深的失望打倒了，几乎再没有力量，对严冬美说句再见。
严冬美说：“童童很可爱。他送我的画，我会一直留着。只是，我们俩的母亲，相处得不那么愉快。你身上也有一些让我感到不那么踏实的东西，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太大信心。所以……你懂？”
于大海点头：“明白。”
他尽量放稳语气，装作轻松快乐：“没问题。那祝你早日找到幸福。还可以做朋友吧？”
“没问题啊，”严冬美说：“没问题。如果，童童还想跟我玩，你就告诉我。”
“OK。”
电话就这么挂了。
于大海站在阳台上，风吹得很冷。他一点也没感觉到似的，望着远处冬日里灰蒙蒙的城市风景，整个人似乎凝固住了。
周六的下午，于大海去见那个胖姑娘。刘艳华再三叮嘱他，第一次见面，别带童童去。于大海没听，也没跟童童做特别的说明，就带着童童去了。
多少有些心灰意懒，所以也没什么精神。两人约在胖姑娘家楼下的上岛咖啡里。胖姑娘来迟了，一见于大海身边坐着童童，那张胖胖的脸，顿时就有些呆滞，整个人也显出了一丝蠢相。
童童小手指指，悄声道：“爸爸，她是谁？”
于大海站起来，跟她打招呼：“来，请坐吧。”他指指对面的椅子。
胖姑娘低头看童童，声音倒很清脆利落：“这就是你儿子呀？”
她窟嗵一声落了座，整张桌子都晃动起来。童童两手扶住杯子，警觉地看着她。
“小孩，你几岁？”
她大不咧咧地把包放在身边的椅子上，直不愣登地问童童。却不等童童回答，突然哈哈笑起来：“哟，你这脸上是脏的啊，还是长了颗痣？”
说着她伸手就要摸童童的脸，童童不高兴地躲闪。她又乐了：“咳，小屁孩！还不好意思呢。”
这个胖姑娘——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胖女人，如此自来熟，不仅让童童不适应，让于大海也觉得很突兀。
如果不是念在母亲一直夸她是个做好老婆好母亲的料，他真想拉起童童就走。她太不尊重孩子了！
并不等于大海或童童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就像进入无人之境似的继续闹腾，又拍起巴掌来，大喊服务员：“过来倒茶！什么眼神啊，看不见人来了吗？”
她拿着单子低头看，用手指着：“罗汉果，就来这个。冬天喝这个好。”等服务员走了，她才想起来似的，抬头望望于大海：“你喝罗汉果吗？”
于大海点点头：“随便吧。”
她看也没看童童一眼就决定了喝什么，这让童童很不高兴。他说：“我不爱喝。我要喝果汁。”
“罗汉果也是一种果汁，”胖姑娘敷衍着童童。
奇怪的是，她觉得于大海肯定和她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小孩子就是用来敷衍搪塞的。她快乐地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咧？罗汉果，有果，对不对？”
童童感受到了漠视，非常生气，继续抗议：“我要喝果汁。”
于大海叫服务员：“来份果汁。”
胖姑娘对他这个举动明显不满：“小孩子懂什么啊，这不是浪费吗？有的喝就行了。”
于大海不理她。他不想在儿子面前，对一个女人不礼貌。真是奇怪，这样一个女人，就因为胖，居然就会被老太太们认为是温柔的贤妻良母？而且她这么没有眼色，又怎么做服务工作？
压抑不住好奇，于大海问她：“听说你在银行做柜台，跟顾客打交道，有没有吃力？”
“怎么会，”她一副您太没见识了的表情，“我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是有程序的，按程序来就行。”
“你们不学点心理学什么的？万一有什么特殊要求的顾客？”
胖姑娘一脸被冒犯的表情：“什么特殊要求？哪里有什么特殊要求？我们是银行，又不是KTV、按摩馆。”
于大海无奈地搓搓脸，看看童童。也许在她眼里，他们也是需要按程序来应对的顾客吧。
童童的果汁来了。他喝了一口，来了兴致，突然伸出手去，给胖姑娘：“阿姨，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童童，今年七岁。你叫什么？”
胖姑娘就像看到动物会说话的表情，大呼小叫：“嘿。这小孩真逗嘿。”她伸出手，并不去握童童，而是去拿拇指和食指掐他的脸蛋：“胖乎乎的，真逗。”
“你才胖，”童童毫不客气道，“你才胖乎乎的，真逗。”
“不许这么说，”于大海呵住童童，“这么说话没礼貌。”
童童不满地指着对面：“是胖阿姨先说我的。”
于大海无奈地只好实话实说：“胖阿姨也没礼貌。”
儿子去相亲，却落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真是出乎刘艳华的意料。最糟糕的是，胖姑娘的母亲还找来了。
这回，再也不叫“亲家”了，再也不抓手了，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有这样的儿子吗？第一次去见人家姑娘，就带着儿子。儿子呢，正是七八岁猪狗嫌的年龄，哪个孩子见了爸来给自己找后妈，会乐意的？他从头闹到尾啊，给我闺女挑剔啊，竟然张口就说我家闺女胖啊。这样的孩子，是怎么教育的，有没有教养啊？老太太，老大姐，我说，我们这是来相亲的，不是来受气的。你家孙子不懂事，你儿子那么大年龄了，也不懂事啊？只会护着儿子，惯着儿子，是没见过儿子还是怎么的？我就不信了，这样下去，谁还愿意跟你做亲家。你当真以为我家姑娘是嫁不出去啊，非要找个二手还拖个油瓶的男人啊？”
这老太太声音够大，对着刘艳华大开批斗会。刘艳华有口难言，最可恨的是于大海根本就没跟她说任何细节，她连反驳都反驳不出口，只能从头到尾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我孙子很乖的。”
她的声音没胖姑娘的妈妈高，身板没人家壮，她小声的回答，反而成了一种狡辩。
郑大妈站在胖姑娘的妈妈一边，居然丝毫也不同情地望着她。平时玩得挺好的那几个老太太，也没人主持公道，反而附和着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可不是，相亲去带着儿子干什么？孩子哪里会乐意啊，那么大孩子懂了的呀。”
“怎么能让孩子随便插话呢？这不是破坏气氛吗？”
“是当妈的逼着去的吧，人家儿子可能根本没想去。现在的孩子，哪里乐意按我们的意思办呢？”
“不好不好，怎么能说人家胖呢？好歹人家也是黄花闺女，你都二婚了，还带着个孩子……”
刘艳华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有这么落井下石的吗？
正在恼火，陈湘惠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行了行了，那天是谁撵着赶着喊人家亲家的？推销起闺女来一点也不含糊，明明就是你先看上人家儿子了好不好？找对象嘛，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就这么满嘴坏话地乱喷哪？这老太太不回你，那是因为人家儿子厚道，没跟他妈说你姑娘的坏话！行了，不成就不成，不过是个缘分的事。孩子们还没怎么着呢，轮到你这么跳上跳下，要死要活啊？”
陈湘惠这解围解得真及时，否则刘艳华非得气得要当场生病不可。
人群散了，陈湘惠扶着她坐到花坛边上，也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怎么办？”她小声嘀咕，又像是对刘艳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没一个省心的，真是要把人活活愁死了。”
刘艳华感激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了，再也不瞎操心了。他们爱谁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