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美从没有对于大海讲过，她曾在于大海办公室门外看到了什么。她觉得对一个男人说，我明明看见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是特别跌份掉价的事。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再说别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严冬美对于大海的拒绝，虽然说了些关于感觉的理由，但在于大海看来，就是没有缘由的拒绝。而他相信严冬美并不是对他没有好感的，可是突然说出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话，那么原因可能只有一条，就是嫌弃他带着童童。
这真是让于大海最感难过的地方，因为，童童是那样喜欢她。
和胖姑娘见面不顺，母亲又因此受气，让于大海觉得自己挺没用。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还要老母亲操心，还不能给儿子一个完整温暖的家，这都给了他严重的挫败感。有两三天的时间，他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连童童都发现了什么，他仰着小脸，老气横秋地问于大海：“爸爸，你和你的女朋友还好吗？”
于大海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太好。”
“为什么？你惹她生气了吗？”
于大海说：“也许吧，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童童想了想，给爸爸出主意：“女生都是小心眼，动不动就生气。你得哄她们，只要给她们做鬼脸，或者是给她讲个好听的故事，她就好了。”
于大海见童童两手托着腮，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他逗他：“真的啊？你就是这么做的吗？”
童童点点头：“是的。只要我讲故事给田枕月听，她就不生我的气了。她还说，她很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呢。”
于大海忍住笑，问童童：“有女朋友好吗？”
童童说：“当然好了。女朋友会给你带牛奶，还有饼干。”
晚上，哄童童睡了觉，于大海头枕在手上，躺在床上思前想后。童童说的没错，讲个好听的故事，可能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
他掏出手机，给严冬美发了条短信：“冬美，你好，打搅了，还没睡吧？”
才九点半，严冬美刚洗完澡，拿了本小说上床准备看着入睡。她看了看这条短信，想了想，将手机放在了一边，什么也没回。
于大海那边也没动静了。严冬美翻开了书，看了一页，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于大海的短信，还是什么都没回，将手机放在了一边。
铃声却陡然响了起来。
严冬美看到是于大海的名字，吓得仿佛拿到烫手山芋，赶紧将手机扔到了一边。铃声却不屈不挠，她下了多大决心似的，终于接了起来。
“喂。对，是我。还没睡，快了，嗯，没什么。什么事吗？”
终于听到了严冬美问他，让于大海逮着了机会。
“还真的有事，挺重要个事，就是会耽误你点时间，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严冬美是个讲礼的人，之前已经对于大海有过不留情面的举止，要是再做一次，那得攒多大的勇气啊。尽管从这个时间，从于大海的语气，她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但确实说不出拒绝的狠话了。
“好的，你说吧。”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于大海说，“一个我自己刚经历过的故事。”
严冬美嗯了一声，“好的。”
“你要听哟，要耐心听着哦。”
听于大海口气里有点撒娇的成分，严冬美就问：“是很重要的事吗？”
于大海清清嗓子，庄重了许多：“是的，对我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好，你讲吧。”
“前几天，我去见了一个女的。”
“哦，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严冬美发现自己抢话早了，她干吗要说自己知道呢？这不是在告诉他，她关心着他的事情吗？
“你说你的吧。”
“好吧，那我接着说啊。之所以去见她，是因为另一个我挺喜欢的女人对我说，她对我没什么感觉。可我从不这样想，我相信她的感觉，就像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一样。”
“我曾经有过一次婚姻，前妻性格比较强。在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夫妻关系，就是一种你争我斗的关系，无论大小事，都要较出个胜负来。这其实是我原生家庭的延续，我的父母斗来斗去了一辈子，所以我一直以为，夫妻那样才是正常的。可是后来，我感觉很累，她也不幸福。我们终于承认，两人性格其实并不合适，终于同意分手。离婚后，我希望能找到的另一半，是跟我前妻完全不同的女性。她温柔，明理，情绪稳定。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认定她是我想找的女人。”
于大海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你在听吗？”
严冬美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个认定了的女人是谁，虽然心里对于大海的气并未消，但他这段听上去还蛮真挚的“故事”，还是让她有点感动。毕竟，他是在对她讲述自己的隐私，她得尊重对方的倾诉。
“我在听，”她说。
“她很喜欢孩子，这是让我尤其动心的地方。”于大海说，“毕竟，我还带着个儿子。巧的是，我的儿子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完全接纳了她，他也很喜欢她。”
严冬美想到了童童，这是让她觉得特别愧疚的地方。她没说话。
于大海说：“我四十岁了，对人的了解，还是有一些的。我相信她对我有好感，至少不讨厌吧。但是她的态度，却一直含含糊糊，直到最近直接拒绝。我估计是因为孩子问题，毕竟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结婚就当后妈，肯定会有顾忌……”
严冬美急了：“你说错了，她不是因为孩子。”
于大海好像没听见严冬美的话，接着说他的：“既然她不愿意，我就去见了另一个姑娘。还是带着儿子一起去的。儿子第一眼，就不喜欢那姑娘。他心情烦躁出言不逊，气氛很紧张。我也没有感觉，有些心不在焉。我在想，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它就像一条空气中看不见的电波，传达着说不出的一种情愫。我和儿子那天心情都很糟糕，因为这个胖姑娘让我们想起了那个挺好的女人。回到家里，我们俩都没有说话的欲望，都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不知道是我还是他。最奇怪的是，我的儿子也会自责。他问我，爸爸，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才不要你的……”
严冬美打断于大海：“于大海，我再次声明，这和童童没有关系。”
于大海终于听见了严冬美的话：“你是说和童童没关系？那是我的问题吗？”
严冬美不吭声。
于大海追着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哦，不，我换种说法，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失望了？”
严冬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她的委屈。她着急地哼啊哈地，憋了半天，说出来的，竟还是那句在她看来庸俗透顶的话：“我看见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月亮最爱看的是吸血鬼，无论小说还是电视，只要有关吸血鬼的，她都趋之若鹜、如痴如醉。
吸血鬼多好啊，走在人群中，怀揣巨大的秘密，深不可测，想爱不能爱，压抑、性感、脆弱、强大，正像月亮渴望得到的感情。
于大海不是吸血鬼。但如果能和于大海在一起，那种刺激感不亚于看吸血鬼电影，都有点小小的见不得人，都有不能尽兴的压抑。成年男人的内心，如同深不可测的大海……
总之，月亮一旦想得到什么，就很难接受得不到的失败。她像个任性的小姑娘，撒娇卖萌不好使，那就哭哭啼啼，总要将想要的东西弄到手。就算拿不到手，也不许别人拿到。
“于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搅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通过苏兆南，将于大海约出来，又把苏兆南打发走，决定认真地跟于大海摊次牌。
苏兆南走得不甘心，但他想也许这是好事。让于大海彻底拒绝月亮，让月亮彻底死心，说不定月亮伤心时，他还可以乘虚而入。
于大海见月亮神情萎靡，一副受伤的模样，就有些迟疑起来。虽然他也想快刀斩乱麻，却绝对不想伤害这个小姑娘。说起来月亮比暖暖大不了几岁，在他心里，真是觉得她还是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都是因为不成熟、孩子气，等再大点就好了。
“我可没有不喜欢你，”他说，“你挺可爱的，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我还得谢谢你不嫌我老呢。”
月亮就说：“呀，于总，你说的是真话？你真觉得我挺可爱的？而且，你真的喜欢我？”
于大海一听，有点危险，要被绕进去了，那可不行。他说：“我当然说的是真话。你漂亮、聪明、活泼，这样的女孩子，谁都会喜欢的，是吧？”
月亮单刀直入：“既然我有这么多优点，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呢，或者试着爱上我也行？”
于大海双手握在一起，郑重道：“姑娘，爱这个字，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不能随便用的，更别提试着爱上什么人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岁数大了，还有一个孩子。爱一个人，就意味着结婚、过日子、白头到老。她要做我儿子的好母亲，给他做饭，送他上学，督促他写作业。她还得做我的好妻子，替我分忧解愁。当我老了，一身的毛病，我会全身心地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她，她会比照顾自己还要努力地照顾我。反过来，我对她也是一样。这些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才是爱。而不是像你说的，突然就爱上了。”
“可我就是爱上你了，爱得不能自拔！我也可以送童童上学，看着他写作业，给他做饭。等你老了，我就扶你去医院。”
想象到这一幕，她觉得有趣极了，简直就像是在演一出电视剧。她乐不滋滋地发挥了起来：“我可以把头发剪短，冬天还可以戴顶老太太的帽子，显得成熟一些。等你牙掉光了，我就发明一种锅，做出来的饭一半软一半硬，炒出的菜一半烂一半脆。对了，我还可以买辆轮椅，推着你去看风景。你耳朵聋了，我就附下身子，对着你的耳朵喊。旁边的人看到我们这么相亲相爱，一定会羡慕死的！”
月亮赤裸裸的表白和形象生动的想象，让于大海一个激灵。他说：“得得得，你赶紧打住吧。你的理想，就是和一个老头慢慢变老？真是够异想天开的。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真是小姑娘，太不成熟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来结账，走吧。”
月亮不甘心，和于大海分了手，又发短信过去：“我心都要碎了，不行，你得安慰一下我，表扬一下我，说说我到底都有什么优点。”
于大海琢磨了半天，像写学年鉴定一样，给月亮来了一份总结：“该生严于律己、热爱工作，性格活泼、乐于助人，尊重师长、团结同志，热爱劳动、五讲四美。”
月亮拿着这份鉴定，又是一阵激动。她对苏兆南说：“于总这个人还挺幽默的哈，我要把这几句话裱起来，贴大墙上。”
苏兆南说：“不就是随便对付你的嘛，你真好糊弄。那我也给你写份鉴定去，保证比这个要幽默。”
月亮说：“切，你要是写了，那就是抄袭人家于总的创意。”
被于大海拒绝了，月亮心里并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玩世不恭。她冒出了点吸血鬼的坏念头，竟给严冬美打去了电话。
“我就想跟你说说于大海。”
严冬美一听月亮的声音，就知道是她。她很诧异：“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月亮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说：“嗨，这年头，要想找个什么人，那还不容易？你单位的网页上就有你的联系方式。你不问我要讲于大海的什么事，却问我电话从哪里来的，你这个女人真奇怪。”
年轻就是本钱，是优势，严冬美从月亮的语气里，已经听出自己严重OUT了，已经失去核心竞争力了。她说：“好吧，于大海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出来见见呗。”
严冬美不想见月亮，这个小姑娘，也许真的像于大海说的那样，只是一厢情愿，那对她来说，也是威胁。
她太年轻漂亮活泼了，换作她是男人，也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
“有事你就说吧，我很忙，没时间。”
月亮再次撇嘴，这么好玩的事都不愿意出来，真是个乏味无趣的老女人。于大海这是什么眼光啊，竟会为了这个女人，拒绝她！
她决定逗逗她，添点乱。吸血鬼就应该和吸血鬼在一起，即便于大海不是吸血鬼，只要他能爱上她，就会变成她的同一类。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是不能跟她合并同类项的，她太没有意思了！简直比吸血鬼还苍白！
她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逗乐了。
“这么说吧，我就直接告诉你真相得了。于大海于总说了，他如果结婚，就要找你，因为你可以当好孩子的妈，还可以陪着他一起变老，等他生病什么的，你可以伺候他。但是谈恋爱，当然还是我这样的比较好，他说我漂亮活泼可爱……”
严冬美听不下去了，咔嚓就把电话给挂了。太无聊太下流了，这都是什么女孩啊！做事这么不择手段。
她气得浑身发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上次于大海给她“讲故事”后，两人的关系得到了缓解，小心翼翼地，带着童童又约会了一次。正在推进的阶段，谁知道月亮又一次横刀插入。
严冬美是个怕麻烦的人，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曾经的不幸，让她对自己处理麻烦的能力有了深深的怀疑和不自信。如果事情不顺利，那可能只能说明他们没有缘分。
她不想再 唆月亮的事情，跟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小女孩计较，似乎让自己也挺掉价。还没结婚，甚至还没有明确关系呢，月亮就总在中间进进出出，这让严冬美觉得心烦意乱。
她宁可不谈恋爱，也不愿意给自己添堵。不谈恋爱最多寂寞点儿，但添堵则会令人心烦意乱。
寂寞她能耐住，心烦意乱则没法处理。于是，当于大海再找她时，她的态度又变了：“好像找不到恋爱的感觉，于大海，不好意思啊。我看我们还是暂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