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8月初,衡阳城破,守城部队弹尽粮绝,血战四十七天之后,守军苦盼援军未果,心灰意冷之下率众投降。而房子山却不知道,就在他面见日军11军团司令长官横山勇的时候,各路援军已近在咫尺。由于衡阳守军在最后时刻晚节不保,致使中央军面对危局措手不及,未能重新调整与部署。
在日军占据衡阳后,几路援军成为日11军的围猎对象,其中79军军长本身中数弹殉国牺牲,西南援军46、62军更是伤亡惨重,几路溃军被日军穷追猛撵疲于奔命,惨烈的追剿持续月余,直到三支部队退守武冈才算脱离正面战场。
而衡阳这座交通枢纽完全被日军掌控的时候,为了尽快打通大陆补给线,日军由湖南、广东分兵侵袭广西,第四战区一时成为预备战场。桂系诸将信心满满,不仅对固守的防线自命不凡,还对其坚不可摧傲论为“东方的凡尔登要塞”。于是,桂柳战役在这种氛围之下悄然地拉开了序幕。
在菊地独立步兵旅占据犄角镇的两天后,端山虎独立团在九里杜鹃坡一带驻扎下来,第二营营长李介一将部队撒在断头崖北山,一来监视鬼子的动向,二来构筑隐蔽性迫炮阵地。
卢云众将团直属的加强迫炮排调给了李介一,这四门82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可谓是宝贝疙瘩,他的命令清清楚楚,只要鬼子开始抢修索桥,四门迫击炮就照准了炸,修一截炸一截,炮弹管够。
本来李介一手里就有一个迫击炮班,这会加强到一个排,别说是眼睛和嘴巴,就连眉毛都笑弯了。要不是执行隐蔽性对峙,他娘的就轰几炮过去,端掉鬼子的观察哨也算是个回礼,好为挂在悬崖上的廖英祝出口恶气。
可头几天鬼子没什么动静,后来陆陆续续地看到工兵在勘测两端悬崖,三天之后鬼子兵这才忙活起来。
李介一端着望远镜,吧嗒着烟头,心里这兴奋劲就压不住了。他找来炮兵排长,拍着他扎满草叶的野战头盔说:“你小子把眼睛擦亮喽,拿着猫眼镜看仔细,只要带杠带星的就给我摁死他,这他娘的是第一炮,必须干笔挺喽!”
第一炮确实很笔挺,一个军曹及十来个鬼子被炸得稀烂,胳膊大腿撒了一大片,等过去两个钟头,这收尸的才敢摸上来。
李介一看在眼里算是长出了一口鸟气,可没多久,鬼子的一队炮兵就展开了还击,一通盲打之下,执行侦测的一个班竟然炸死了两个人。于是,你来我往的报复性炮击便开始了。
在特务连驻地蒙头大睡的小太岁被炮击搅得一惊而起。从清早到下午,这炮弹嗖嗖地就没停下过,本来从犄角镇回来后就郁郁寡欢,这下火气可就按捺不住了,他一路咆哮着跑到空地上,冲着断头崖的方向就骂开了。
在一旁擦枪的吕兴河咧嘴笑道:“纯他妈是一个没断奶的野孩子,你嚎几声人家就不炸了,你当你是天皇噢?”
“哟,我是没断奶的野孩子,那你这软脚虾算哪路神仙呐,诶——天皇是啥物件?”
“这天皇就是鬼子头,山大王,但凡出人命的都跟这瘪犊子有关系。”甘秃子抿着烟头从树后走出来,一张老脸泛着红润,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喜事,他眯缝着眼睛续道,“有消息啦。”
这消息说的就是寡妇春黎和一众弟兄。
邵山魁本是个戴罪之身,回来后接着干苦力,大事小情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刻听说有消息了,脸上像朵花似的。原来牛广达等人出了镇子正赶上保卫团主力,他们和逃生的乡亲们一道回到邵家堡,连根汗毛都没伤到。
既然汗毛都没伤到,甘秃子可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瞅瞅现在这个特务连吧,上下三十人不到,连个基础建制都十分勉强,你说这是特务班还是特务排啊?恼火的不止这些,卢云众手里的枪炮就在那明摆着,早先没枪没炮,人倒是一群一群的,现在倒反过来了,一人三杆枪都嫌多。
对此,他与卢云众打了个商量,能不能和邵家堡大当家谈一谈,反正都是一致对外,都是血浓于水的根子,打鬼子还分什么正规军或是地方势力啊!
卢云众是没说的,隔天就将邵老爷子请来了,俩人交杯换盏其乐融融,话锋一转商酌一二,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邵家堡精选了一批猛士,总数在两百人间,都是早先大顺军的后裔,不仅人人尚武,还皆是有心智的硬茬子。人家邵老爷子确实是个人物,人给送到了,还陪衬了一批“嫁妆”。整整三辆牛车的竹筒酒,酒香从邵家堡一路飘到杜鹃坡,馋得独立团那些个酒鬼直伸舌头。
甘秃子得人得酒又调配了装备,简直是鸿运当头,他跟小太岁说了寡妇的消息,也算是乘兴而为。于是在前沿炮声隆隆之下,两百猛士陪着牛车浩浩荡荡地进驻了特务连。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卢云众和邵老爷子,其实在后者心里,就是想看看小太岁,这些天鬼子闹得太凶,这老家伙在卢云众面前割肉,就是想找个机会把这活宝赎回去,谁成想刚到驻地,小太岁就躲在暗处不露声色了。
冤孽啊,邵老爷子也算是个有风骨的汉子,可偏偏拿这个活宝没一点办法。他眼珠子一转,就跟卢云众说了这么一个事。
什么事呢?这老家伙竟然要随二百猛士从了特务连!什么山绅老财主的,全他妈的不要了,死活要跟在小太岁左右。
这事一说,卢云众和甘得雷的脸上就有些发绿了。邵老爷子是什么人?且不说是个地方军阀,就是重庆方面给他的少将军衔都是一座铁打的大山,这个经过国民政府鉴定的土匪头子竟然要“下嫁”到特务连,你是让他当连长还是副连长呢?
“这事吧,有点悬。”
“不悬不悬,为国家出力匹夫有责,我虽然面相老点,但是身子骨就像十七八岁,一点毛病没有。这事就这么定了!”
卢云众这汗就下来了,他偷瞄了一眼甘得雷,后者干咳一声说道:“老爷子,这事可不是闹嘻哈呢!我们特务连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您看这二百来人,经过筛选剩不了几个,您是打过江山的,兵贵精不贵多,这道理您懂。”
“懂懂懂,我懂,但这帮小子太倔,容易给你挂脸子,只要我坐在这,他们就不敢犯驴,到时候你往死里磕他们,有我给你撑腰,谁不听话我就点了他!”
这套歪理下来,甘秃子算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老家伙要“垂帘听政”,没个团级参谋的待遇是说不过去的。卢云众心里盘算了一下,邵家堡是个热馒头,伤了老太岁那就是自绝死路,再说什么都是白搭,忍了吧!
他拽过甘得雷,低声说道:“把你那套阎王练法都搬出来,到时候他自己就跑啦。”
“那指挥权怎么说?”
卢云众抱着花母鸡有点犯愁,说是地方巡检下情吧,老爷子还常跟着。说是和特务连搞协训吧,这老甘就成民团教头了。
万般无奈之时,参谋官郝青松冒了一句:“我们团虽说是山地拦截主力,但对于这种丛林环境仍是经验不足,老爷子久居敬功山,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是了然于胸,不妨作为地方军事顾问协助甘连长,这样对战事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军事顾问?这四个字很新鲜,也只能从郝青松嘴里吐出来,而最关键的是老爷子只能上嘴皮子,具体指挥权还归甘秃子说了算。
好主意!卢云众笑眯眯地答应了。
“那……那啥是军事顾问呐?”
郝青松请过老爷子,二人走到户外是一番言谈身教。此时卢云众放下花母鸡,递给甘得雷一根烟说道:“鬼子不会在短时间内跨过断头崖,这段时间你要把这批汉子练结实喽。特务连是独立团的尖刀,没有了尖刀咱就玩不转了。”
甘得雷吮着烟头,他看了看外面的两百多条汉子,油然间想起几年前训练新兵的残酷景象,他吐了一蓬烟雾,说道:“就看他们的能耐了。”
在民国年间,训练一支精干的部队是件十分困难的大事,兵员参差不齐,装备极其落后,有些野补团甚至用原始的大刀片子作为攻坚武器,在冷热兵器相互更迭的时代,新兵对枪械的运用无从谈起,对于战略战术更是纸上论兵,而推演开来的沙盘自然也隐藏不住派系之间的勾心斗角。所以在中华民国佣兵百万的大数字下,真正有着军事技术的师团也不过寥寥几支。
清早,甘得雷就在兵源面前开始“荣誉教育”,他喝声道:“在第九战区仅有的王牌中,端山虎独立团的前身便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尖刀部队,四次长沙战役、常德保卫战、衡阳保卫战,到如今战术阻截日军精锐旅团,其中隐含的是独立团不朽的脊梁,那就是我们特务连。”
“德行,就往死吹吧……”
小太岁暗地里嘟囔着。他很难理解什么军人荣誉感,这就像皮包骨头,裤子都勒不上了,还叫嚷着民族存亡,念叨特务连的荣誉历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在他眼里,杀鬼子之前无非就是大块肉大碗酒,要么你给他扔几个娘们,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上战场了,比什么狗屁道理都强。
反正甘得雷也看出来了,这帮所谓的邵家堡勇士也就是挂个头衔,不过就是流氓土匪,最可恶的就是那位牛广达,晕血的主都敢挂上两把菜刀,这不是添堵呢么!
“玄铁的?”
“当然!”
“劈过什么?”
“榴莲!”
“肉类呢?”
“蘑菇!”
甘得雷回头瞅了瞅吕兴河,眼中有那么一点血丝。蘑菇他妈的也叫肉类?
他拎出牛广达下了第一个死命令,让他在三天之内剥三百只老鼠皮,要么就甭在特务连蹦跶了。老牛是个心高气傲的莽夫,在一众弟兄面前怎么也得把老脸兜住吧,挎着两把菜刀就钻进了林子。
“我说长官,一天一百只老鼠皮你不是要人命呢吗?三天三夜没得睡啦!”说话的是高二敞。这枪打出头鸟的冤家也被拎了出来,去吧,陪牛广达一起抓那滑不溜手的山老鼠吧。剩下百来号人不再言语,就连小太岁也不敢吱声了。
甘得雷将鞭子交给吕兴河,第一天的科目就是体能淘汰,上午山地穿行,中午喝口凉水,下午负重越野,傍晚还是凉水,到半夜背上五十斤重的木头方子绕着行营慢跑,只要勾肩搭背累躺下了,即刻卷行囊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