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是很暗,异常清冷的空气令峣玉猛一激灵,而后抱着装着她全部家当的包袱上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秦岂一众则于车前驾马而行,她虽言之凿凿自己亦能骑马同行,却遭到秦岂斩钉截铁的不允。
峣玉幽幽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车前,却见一众骑马之人中混入了一袭锦衣华服的许沉应,他竟也一道随行,还真是……紧追不舍的跟屁虫啊。
峣玉无声叹了口气,又抬眸打量着普普通通的车厢,其大小只可容纳两人,茶水食点应有尽有,确切而言那吃喝之物要在桌上堆丘了。
车轴缓缓朝前转动,她撩开车帘瞧了一眼将要远离之地,见大门外路青和一头散发冷峻而立的林洵一前一后站着,路青那溢过泪的眼睛和鼻头被冻得红红的,令她瞧了不由一心疼,却又将软帘倏然放下,迫使自己心中清净,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峣玉耳旁听得熙攘人声,持续了一阵后愈渐沸腾,隆隆的奏乐声不绝于耳,马车辄然而停,一瞬声寂乐止,一个礼官高呼一声“离”后,厚重的器乐又奏起,伴着礼炮器乐声,马鸣与车轴声,以及一众说话声,她的马车又跟在一长列车驾的屁股后徐徐行进。
一眼望去,红彤彤的绸幔望不至尽头,满城的百姓拥挤在街道如不绝之长蛇。
一国公主出嫁,礼当如此。
峣玉趴在窗处瞧了一刻这稀罕场面,本兀自兴叹,忽意识到一双双眼神投落于她仅露出的脑袋,立即面色一窘,将头缩了回来,安分守己地坐着。
此刻这元临之景虽不过几眼,却令峣玉激动中暗生一丝落寞,而前方软帘被愈渐狂劲的风吹起一角,马背上那道熟悉的黑色背影恰落眼中,连带着那匹马的矫臀都有了几分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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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浩浩荡荡一行,在这寒凛少见暖阳的冬日出发,奉东仁王令,护送凤衍公主前去遥远的同越王都。两国姻亲,缔结好事,满目正红的喜气驱散不少路途的沉闷与冷意。
峣玉在第一日将入夜扎帐而歇时,才下马车活动僵硬的筋骨,阿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不过在逾百众的护卫随从,随嫁婢女同处的帐篷地,自不好随意无拘,她寻了偏静处的空地上走走,便入了营帐围在一火盆前取暖。
如此刺骨寒夜,若是真在野外而歇,只怕不肖一个时辰便被冻成死鬼了,虽然搭帐费事了些,但好歹是个保命处。这么一比,白日里煎熬多了,除去公主和侍婢待在彰显尊贵地位的大车内,凡男子皆顶着烈风而行,甚至连那同越二王子都乘于马上,峣玉纵再好奇,也只能瞧见那一抹依稀的白,在那长长漫延着的红意映衬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她乘坐的马车“吊车尾”般跟在最后,实在不引人注目。
峣玉发闷时曾肖想,若她威胁马夫,逼他悄悄行得慢些,自己再趁机从旁侧跳下去,而后拔腿拼命往前跑,是否只要不回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彻底了。
可她又清楚知道不过是空想罢了,公主出嫁路上凭空少了个小奴自是连芝麻大的小事都算不得,可是若那护送公主的将领一时受刺激发了狂,又如何不乱了套?搅了这天大的好事?
而且那车夫肥壮结实,岂是她能随意摆弄,吓唬得住。
秦岂早想好了一切,命许沉应和风卓二人最前而行,自己则美其名“断后”,其实不过是令她在视线之内,难出什么幺蛾子罢了,所以她怎么也得等到公主大事落定才可实行计划。
峣玉摸着腰间那质地光润的玉带钩,一会儿又将其取下,放入那鼓鼓囊囊的包袱。
说到她精心收拾了几日的包袱,里头便是些镶嵌金银玉饰的发冠,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白玉兔,还有秦岂闲心为她悬在腰间的玉坠子。她虽有心再塞一两件,却遍寻屋中再无值钱的宝物,只有一个银壶被她扼腕叹息地留在了原地。
而后这包袱便如长在身上似的,走哪儿背在哪儿,绝不敢让秦岂碰上一下,否则便真相暴露,一切都完蛋了。
峣玉烤地手掌两面发烫,才缩回了手,又催赶路疲倦的阿镜去歇息。
阿镜退了不久,秦岂便携一身寒重而回,他将腰悬那把长剑卸下,在将要烧灭的火堆中又添了一把枯柴,除去身上寒意后才脱下外衣,揽着她说了话会儿,又亲密无间地搂着对方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峣玉有幸瞟过一眼那集东仁王宠爱的公主,但是白纱掩面,不见真容,但即便是这样,那优雅端庄的身形令人一叹,又兼之彩光四溢的高高头冠和身上繁琐华贵,长至及地的金色锦裳。
这样一个女人,便是未露面容,也会叫人自惭形秽。
她的眼神盯着公主,想这样一个即将嫁往他国,为两国缔结友好的一个公主,竟然在两年前对当时仅为十七岁的年少将军有意,而那准驸马却与常人求而不得相反,三两言将这极盛的荣宠推之干净。
其实真正配他之人,岂是在如今世道中无处不显卑微的自己?
峣玉望公主兴叹之余,又觉那繁重衣饰和头冠若压在自己身上,只怕会压得脖子都缩没了。她不喜欢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