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峣玉精神怏怏被驮在马背上归来后,秦岂便寸步不离地陪守身边,一众下人只瞧地原先放肆乖张的小侍从安分了下来,听不见她在院中叽喳如罗雀的清脆声音,却见二公子每日来来去去,甚至有一回亲自端着汤药急匆地跑进去。
至此,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子所谓的欺凌训斥,不过是当事人的特殊乐趣罢了。而原以为的苦命小侍从摇身一变,成为了恩宠威盛的正主,于是只好嗟叹主子的品味独特。
可如此一比,那昔日骄纵的红衣公子更显得姿色绝伦,高之一大筹。
而众人之所以能瞧见二公子端着药碗风风火火,是因为里头人近日患病了,而若说患的是何症,说出来不免令人觉贻笑大方,单单是胃口欠佳,每回少吃一碗饭罢了。
可如此之症却令一屋子人忧心忡忡,秦岂自无需说,路青和阿镜也是焦灼不已,更甚者连风卓和林洵都跑来看了一眼,见峣玉还活蹦乱跳便又走了。
此刻,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食点,肉香四溢,色泽诱人,峣玉一人安坐桌前,秦岂挨着她就坐,桌前候着满脸焦色的路青和陈镜,皆紧紧盯着峣玉手中的筷子。
峣玉暗暗哀叹了一声,只好重操起吃饭之旧业,大口夹起一块肉送入嘴里,又露出傻兮兮一笑,继而吃相夸张地埋头猛吃,只是刚及吃几口,筷首便被一捏,峣玉抽之不动,只好不解望向身边之人。
那身旁人却面目黑沉一挥手,“收拾了吧。”
路青赶紧应了一声“是”,又瞧了一眼模样呆呆的公子,与帮忙的陈镜一道整理好,默契地同退出去。
“秦岂。”峣玉唤他道。
他忽一扯唇角,与方才黑脸肃然的模样截然相反,语气轻松道:“莫非你还真把自己当只知道吃睡的动物了,什么都往肚子里吞?”
峣玉依旧嘴硬道:“你日日喂我喝药,胃口总是恢复了一些嘛。”
秦岂脸色却又一臭,“我喂你喝的是寻常补身体的药材,哪里有让你撑破肚皮的功效了。”
真难以想象,如此瘦小的身躯肉都吃到哪里去了,虽然是比以前强了太多,却依旧是一风可倒,如此蒲柳之身,偏生得扮成一个男子,将身子藏在那松垮肥大的宽袍中,瞧着更柔弱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操之过急,不想她为安别人的心去逼迫自己。不过他颇为好奇,她身体原宿之人是如何将自己折腾成这一副废物模样,以至后来人这样辛苦地补救。
峣玉也不知怎地,自听了那传言后,心中莫名惊惶,虽然这几日在秦岂变着法子的安抚下,心境已和缓不少,食欲却是回不来了,甚至对着路青做的糕点也没什么兴致。
城中贵胄暗结隐秘巫人,妄屠杀大王,颠覆东仁。
怎么看怎么吓人,她虽然怕他口中焚烧不毁的焚灵柱,却更觉得自己是他巨大的拖油瓶,如今已害得他前途寂暗,莫非还要害得他没命,整个秦府朝不保夕?
峣玉想起秦夫人说起秦岂时那张温婉含笑的面庞,以及那字里行间的疼爱和担忧,种种思绪纠扯,她只觉脑袋就要分崩离析。
那个念头在白昼第一缕阳光射入屋中时,枕边那好看的脸庞映入她的眼中时便坚定不移。
离意一旦滋生,便重重压在脑门挥之不去,时刻跳出来狠狠弹她一下。
她虽恬不知耻仍旧想继续沉溺半月温柔,却未想到那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快而来。
夜幕将垂之时,峣玉正捯饬自己值钱的宝贝,忽屋外传来低沉一声“主人”,听声音应该是风卓没错。
秦岂放下手中书卷瞧了她一眼,便大步出了门,而后又过了好长好长时间,直到峣玉的眼皮都打架打累了才听见那沉沉的脚步声徐徐靠近。
秦岂推门而入,脱了浸着寒气的外衣置于屏架上,又于火盆边暖了暖手。
峣玉的困意在瞧见他脸上怪异后便退地全无,而后从被窝中懒懒起身,扯过他凉凉的衣袖,忧心忡忡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天!莫非王宫中的暗人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正在抓她的路上?还是大王下令要他即刻去平叛北边的祸乱?
秦岂摇了摇头,浓眉微蹙,缓缓开口,声音却似带着凉夜中的一抹寒气,平静又泛冷。
“玉儿,你可愿随我一道去同越国?“
这回轮到峣玉面露异色了,原来不是她这几日忧心的北边,而是……西边?
“我自是巴不得去瞧瞧他国的模样,不过此去为何?”
那同越的二王子和公主不是还好端端享受大王款待吗?要他去同越为何?
“大王下令,将凤衍公主嫁于同越二王子,七日后同越的迎亲车驾便至,指派我一路护送公主至其王都同安城。”
“秦岂,我自然不在意去他国,可是堂堂一国国君怎好出尔反尔?”峣玉语气愤愤,真想和那大王理论上几百个回合。
“这世上多得是不守信之人,大王也只是不巧恰为其中罢了。”
峣玉依旧怒意难消,却只得无奈叹了口气,“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这东仁的天不会说变就变吧?”
秦岂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峣玉在愤懑生气之时,忽想起了那二王子,感慨说:“看来这回凤衍公主是寻到了意中人,说不定是她想让你送她一程,罢了,我就不去和那不讲信用的大王抗议去了。”
秦岂并未拆穿她的“夜郎自大”,失笑一声,又神色认真道:“无论公主是否喜欢二王子,依照我国繁琐的姻礼典章看则不免草率,归根结底,还是大王的危机感使然。”
“怪不得,近来王城内的怪言谬论令人慌乱,北边又滋生乱事,此际若和同越再起什么矛盾,大王必然愁地满头包了。不过依我看还是这老丈人瞧上女婿了,否则怎会将他的宝贝公主在寒冷的冬日里送往他国。”
秦岂看着她,又罗里吧嗦了一通,峣玉的脑子终于转不动了,缩回暖暖的棉被里,手脚并用缠着秦岂呼呼大睡。
也许是近几日的焦虑失眠,她积攒着的疲倦达到鼎盛,而在得知了要前往同越后的消息后,忽觉一丝眉目与转机,也睡得安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