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峣玉听见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双脚从未这般吃力,似灌了铅般沉重,她额头已冷汗涔涔,但还是全力跟上秦岂。
烈日的照耀下,二人身上如火般灼热,距离那群残酷猎手们距离不过三尺,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失魂落魄。
秦岂握她的手愈紧,那一双长眸深阔如海,无言在诉说什么,峣玉默默继续前行。
那一双双闪着凶光,或红或黑的眼瞳,始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手中汗水淋漓滴落,脚尖如同在烫红的铁水中行走,秦岂才停了下来。
她身体失去撑力,向地面倒去,一双大手稳稳将她揽入他的胸膛,她凝视着那双黑沉沉的长眸,只觉最深处慢慢旋转出一朵开了的花。
她喃了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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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梦魇将峣玉笼罩在无边的暗河中,她看见一个挽着袖边的小女孩,笑眼灿烂地将一捧捧水泼向一只黑色巨大却长相怪异的猛兽,而它跳跃着庞大却灵活的身子,兴奋地发出一声声吼叫,女孩亦发出银铃般动听的笑声。
峣玉拼命喊那女孩离开,声音却是空渺无痕,那女孩纹丝未动,甚至亲昵抱住野兽的粗脖。
峣玉耳边回荡着无比动听的笑声,久久不绝,而笑到后来,她却只觉深深的阴寒刺入心脏。
直到一道通红的火雷“咔嚓”劈裂,峣玉脑中清浊浑然分立,压在头顶的闷重一瞬退去,她艰难地抬动眼皮。
头顶是一片白旧的帐布,以及垂落着编织成一绺绺的七彩布穗,余光瞥见几根粗柱撑在地上……
峣玉茫然地捕捉讯息,终于将眼睛斜吊着,才瞧见了帐门边宛若木桩直立的人。
瞧长相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士兵,峣玉顾不了太多,坐起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喊道:“小兄弟,能否行行好帮我递杯水?”
喉咙被烈日烤过,干痒疼痛,她两眼通亮,热切地等着水来救命。
怎知那人瞧了她一眼,便拔腿朝外奔去,峣玉连叫了几声,都无法把他喊回来。
峣玉碎叨几句,捶打几下正叫嚣着酸痛的肩膀,慢慢爬下床来。
光秃秃的食案上,没有杯子,她举起一个亮澄澄的铜壶晃了又晃,也倒不出一滴,峣玉瘪了瘪嘴,准备偷钻出帐篷,瞧瞧老天又将她发配到了什么地方。
未撩帐帘,便听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浑身一激灵。
秦岂入帐时正好瞧见她鬼鬼祟祟欲缩进被子里的囧样,忧心的神情立即褪去,示意下属噤声,轻步走近她背后,大手捏住她的后颈窝,声音威严道:“你在做什么?”
峣玉一听这如此欠扁的声音,转身一下子抱住了他,又伸手拍拍他的俊脸,激动道:“果真是你,吓死我了。”
其实她很想揉揉他的脑袋,比比与前世养的宠物哪个更舒服,毋庸置疑,她没胆子下手,尤其是在这么些裹着黑甲,腰配长刀,表情宛若吃了屎的将士面前。
秦岂将她从怀里拎出来,命她乖乖坐好,一个长须瘦面的老者上前,为她号脉,号完脉后又直直盯着她看,峣玉灵活地眨眨眼,转转眼球,又一伸舌头,那老者才抚着长须点了点头,说声“无碍。”
随后,又与秦岂扯了一一大通稀里糊涂的话,退出了帐篷。
峣玉兴冲冲站起,盯着方才跑走不搭理她的小将士,他手中有一只类似酒罐子的敞口椭形圆罐。
那盛满清水的罐子很快被送到峣玉跟前,小将士正欲倒入碗内,却见眼前瘦如鸡仔的男子小手捧起水罐,咕噜送入喉中,然后用衣袖一擦嘴,豪气叹一声“爽快”,又极不雅观地打了个嗝。
峣玉灌饱了自己后,瞥见众人还神情古怪地看着她,故讪讪将头歪过一边去。
该死的秦岂,怎找这么多人来围观她的丑态,她又不是身兼杂耍捧乐的猴子。
一人徐徐走来,朝她一拱手,虽依旧是一身黑甲黑衣,却与秦岂身上的感觉浑然不同,他方面阔额,眉蕴英气,举手投足间仪态十足,与狡猾沾不上一点边。
“鄙人秦非,是岂弟的长兄,听闻公子救了岂弟,先替家中父母敬谢大恩,请受秦非一拜。”说罢,伏低头颅,颀长的身躯躬着一动不动。
峣玉哪敢承受如此大礼,立即向秦岂求救,他却摆出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峣玉只好悻悻扭回头来,学着秦非的样子,拱手一拜。
“随手之劳,请勿多礼。峣玉无家可归,得众人包容置身于此,才感激不尽。”
峣玉躬着酸痛的脊背,暗怨秦岂太过冷漠,单是文绉绉的组词,已让她方刚清醒的脑袋涌出一丝困顿,更别说这不知要客套几番才停罢的虚礼。
“请教公子名讳。”
“不不不,峣玉低贱之人,无姓无字,更不配称什么公子,只单名山尧后添一个玉,秦公子直呼名字便是。”
再这样下去,她估计自己瘦长的脖子要歪掉了,故不安分地动了动。
秦非的眼神闪了闪,略过一丝笑意,“秦非失礼了,公子快快歇着。”
说完,峣玉如得救星挺直了后背,松了一口气。
在秦非兴致勃勃再欲开口时,一旁悠哉的秦岂终于说道:“玉儿累了,兄长若无事便请先往主营,岂稍后便至。”
玉儿?峣玉眉毛蹙起,公子长公子短称呼了半天,他怎还说浑话?
秦非笑了一声后,颔首离开,顺便带走身后一帮空瞧热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