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燃木·帆”时，夏帆还在接待客人，拉开工作台的椅子，又走去继续和两个年轻女生说明新品戒指的设计了。
她们学生打扮，身上衣服品牌平价，但正是当季热款。玻璃柜内侧，夏帆的案台上摆了好几件饰品，一枚巴洛克珍珠戒指正戴在其中一位女生手上。
江依依享受地坐上老板椅，占据店里最有权势的座位，手痒地动起像钳子镊子般的精微制作工具，黑绒布上五颜六色，认识的是水晶、玉髓、翡翠……其他似是成色庞杂的矿石，泛起的光泽清透雅致。
她正捏着一根弹性上佳的透明软线，听到夏帆那边传来谈话声。
“……这个不必担心，14k注金不会轻易掉色，如果有掉色的情况，本店免费换新。”
“能不能便宜点？这个价格……”
“价格已经很公道，石榴石和珍珠，纯手工制作，这样的价位，你在别的地方肯定是买不到的。”
“真的很漂亮，就是价格太贵了……”
“既然很漂亮，那它当然就值这个价。”江依依吧嗒吧嗒叩动手里小钳子，“再说了，要是卖得便宜，倒是没那么值得戴出去玩了。”
女孩一听，觑觑那桌上的小姑娘，连忙和身旁的朋友讨论了几句，戒指还是戴在手上。
江依依抛玩一枚月光石，靠在椅子上，慵然道：“哈，我们女孩子，总得有几个价格高些的东西呀，也不是说非得是什么名牌奢侈品，像这样小众而独特的，又价格实惠，性价比这么高，那才最好不过……”
两位客人拎着店里包装袋离去后，夏帆就淡泊歇业了，门牌一翻，关门整理柜子。
他有条不紊地把饰品一件一件擦好，戴回到模型上，调整好造型，再一丝不苟放进玻璃柜，细致的活，他干起来一点都不别扭，反而分外闲适熟练。
“夏老板，您这儿生意很好。”江依依把一块菱形黑曜石当陀螺在笔筒上转着，“咕噜噜”的声音持续不断。
“一般，上个月新街第一。”
“销售额？”江依依倒抽一口气，“啧啧啧，社会果然是物欲横流了，小饰品都卖得比餐饮和服装厉害了。”
“我接私人订制，这才是主要盈利。”
江依依敲敲桌面，对前方那张英俊面容嘿嘿一笑，道：“看脸的时代嘛……”
夏帆抬头朝她一看，其实是瞪。
“我亲爱的老朋友，这您也太辛苦了，这么大一家店，就您一个人忙里忙外……”
“不缺你。”夏帆冷冷瞥她。
“冲动，你就是冲动，这是个多好的建议，你看你先权衡一下，如果我来打工了，我美丽大方、聪明能干，肯定能帮不少忙，夏老板不是也正好轻松轻松吗？”
“你是不是校园贷了？”
她噎了一下，正经道：“没有，只是卖肾而已。”
“没事，人有两个肾。”夏帆转过去继续干活了，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江依依放下手里的黑曜石，讨好地凑过去：“夏老板，这点小事就让我来吧，您歇着……”
夏帆合上柜门，站直了身体，冷眼俯视她，问：“今天怎么不高兴？”
江依依的眼睛变了变，无辜地眨了眨：“我哪有？”
“你不高兴了，就会闹。”夏帆眉心微动，定定凝视江依依。
她撇撇嘴，趴在了柜台上，脸贴着玻璃，曲起膝盖，整个人像是散在了台面上，似乎抖抖她，就能掉下来好几块零件。
“我心累。”
夏帆像是在笑：“凭心而活的人，当然会累。”
玻璃上倒映出门外店铺的灯光，她的手指在上面戳一戳：“不是有的人就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吗？人家怎么能那么活力四射、乐观积极？”
夏帆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那很好？”
“不然呢？”
“要么糊涂，要么冷漠。”
不明白，就不需要费心，不关心，就更不需要关注。
江依依揉乱自己的头发，人像化开的巧克力，顺着玻璃柜滑到地上，背靠着柜台伸长双腿，坐在地板上的样子有些慵懒颓靡。
夏帆在她旁边也坐下了，两人反倒像偷跑进别人家的小偷，藏在黑暗角落，沉默观望玻璃上反射的街景。
“夏帆，我真惨。”
“感觉得出来。”
“你怎么这么不会安慰人？”她扭头瞥向他，“你爱人难过的时候，你也这么冷嘲热讽吗？”
“那人精神充实，不会像你一样无病呻吟。”他把手伸进口袋找烟。
江依依挑挑眉，收回了目光，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反感我冒失地拿她和自己比呢。”
夏帆没接话，两腿伸展得很长，他抽出一根烟，别过脸点燃，江依依只看到一抹火星闪烁，其后就有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于阴影中飘散开来，一股烟草味道也就层层叠叠荡漾在了空气里。
“你身边有人吸烟吗？”
“现在有你了。”
夏帆低低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就一根。”
对面SWEET歇业的时候，玻璃柜台里反射的光又少了一抹。
“我爸抽烟，但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江依依后脑抵在柜台上，“现在估计正在家吃我妈做的面呢……”
街道两边还有一些与黑夜同质的，他们依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江依依忽然想起自己还差一碗面。
两人从店里出来，夏帆走在外侧，隔开商业街上穿行的人流和躁动的车辆。
“你是不是关门关太早了？新街没有规定入驻店铺的营业时间吗？”
“有，但我不听。”
“不会有罚款吗？”
“他们不敢。”
江依依撇嘴：“你膨胀得都快裂开了。”
夏帆澹然，抬脚跨过面馆门槛，穿着小马褂的少年紧跟着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