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招来了店小二:“麻烦给我们上两碗酸梅汤,把酸梅汤里的桂花蜜换作槐花蜜。”
等店小二退下了张衍才想起什么来,面带抱歉:“擅自替你点了酸梅汤,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吴清伶摇头,表示不在意,桂花蜜也好槐花蜜也好,反正是甜的就行,她吃不来太酸的东西,总觉得那些酸口的东西能把牙给裹上一层垢,用点力都能把牙磕下来。
张衍看着吴清伶有点儿出神,上次在东秦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三,水水嫩嫩一个小孩,眼睛里带着聪颖和狡黠,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现在再见,人是长开了,比以前好看了,但总是垂着眸,把眼睛都挡得干净,身边的暗卫观察了好多天也不见她笑过。
吴清伶是吴洲越的妹妹,还这样胆大妄为的伙同她的父亲兄长欺骗他,他本来应该把她关起来,好好打杀一番,再发兵东秦。可他总是记得那个在灯火通明处对他笑得甜甜的,带他吃遍大街小巷,甚至在他偷偷潜入将军府差点被抓时把他送出来的女孩。
那就……先留着吧,回头再发落也不迟。
吴清伶半碗酸梅汤下去,顿时看着这桌红火的菜没了胃口,天太热了,吃饭都没胃口。
吃完了又能干什么,总不能又回了客栈躺在床上想着晚上吃什么,明早吃什么。
张衍看她喝完了酸梅汤就没再动筷,知道她不会再吃了,就端起酸梅汤小口小口的喝起来,借着碗的遮挡打量吴清伶。
跟吴洲越能有六七分像,这样仔细打扮起来除了身高差了点,不熟悉的人倒是难以察觉。他也是因为这几年里都派着人在吴清伶身边看着,隔三差五的收消息,又是见过,才能这一面就认出来。
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代替兄长来敌国当人质,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要不是自己心里头对她多多少少带了点怜爱,今个儿吴清伶是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酒楼。
吴清伶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他早夭的妹妹,眼睛扑闪扑闪的发着光,脸上的酒窝叫人醉进了心底,他有时还会梦到他妹妹,奶声奶气的叫他“皇兄”,使劲蹬着两条腿在他后面追着他,还把自己最爱的糖人也分给他。
可就是那样娇俏的一个小女孩,常常是汤药不离,整日嗜睡,最后药石无医,才五岁就阖了眼。
吴清伶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的时候,他恍惚间看到自己的妹妹,若是她能平安顺遂的长大,要比吴清伶还大一岁。
吴清伶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把张衍的思绪拉回来,仍是不出声:“告辞。”
张衍坐在长凳上,看着吴清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楼下走,抬手把碗里的酸梅汤喝得一干二净。
往东秦去那是四年前两国还算交好时,他还没当上这西秦的皇帝时,以闲散王爷的身份偷偷潜过去的。
赶巧碰上了七夕,东秦王都长街上是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花灯铺了一整条街,河边也都是放莲灯的男女,脸上都是希冀和期许。
就是那样嘈杂的环境里,吴清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撞进他怀里,他的眉头才才皱起,就见吴清伶脸上带着娇俏的笑,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大哥哥,给你这个别生气!”
哥哥。
从前妹妹私底下也这样叫过自己,只一次,后来被母妃哄着改了称呼,可就那一声,他怎么也忘不掉。
他晃神间,吴清伶已经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他无意之中接过来的一串糖葫芦。
那串糖葫芦他没舍得吃,最后天太热,糖衣都化干净了,剩下一串山楂,被他用蜡油封存起来,如今还躺在他寝宫里上了锁的檀木盒里。
再见面已经离七夕过去有半个月,吴清伶拿着母亲绣好的花样打算卖了换钱花,被蹲守在将军府附近的他撞了个正着。
-大哥哥,是你啊?这次我没有糖葫芦赔给你了,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嗯,我知道。
-这日头这么大,你怎么在这路上转悠?
-我……我在这儿没有家。
也不算骗人。
-真的啊?那你别太难过了,我带你去吃桂花藕粉。
吴清伶把盖在篮子上的花布放好,把绣好的花样盖得严实,领着张衍穿了好几条大街小巷。
巷子深处里长了一棵顶大的槐树,上边开了一树的粉白小花,影影绰绰,刮过一场风还能吹落一阵花雨,凭空带几分诗画的意境。
吴清伶快他几步,站在槐树下,扭头冲他招手。
-大哥哥,快来,这个阿伯家的桂花藕粉特别好吃,这是我娘亲告诉我的,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吃了你就不会再难过啦!
-好。
张衍看着埋头认真吃着藕粉的吴清伶,腮帮子鼓鼓的,还用勺子在碗里挑着炒得干香得花生碎就着甜甜的汤水一起吃。
张衍也大口大口吃起来,太甜了,像是那个糖人一样甜,腻的发慌,却舍不得扔掉。
张衍拉住了正要付钱的吴清伶。
-上次妹妹请我吃了串糖葫芦,这次我请妹妹吃桂花藕粉。
-那得好好谢谢大哥哥,不过我今日出来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不能陪大哥哥去吃好吃的了。大哥哥没有家也不要难过,以后会有自己的家,还会过得幸福阖乐。
吴清伶轻声叹气。
-娘亲说我现在呆的也不是我家,只是个容身的地方,以后总要离开,会有新的家。可我不想去什么新的家里,我就想挨着我娘亲,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比在外面开心多了。
-不能再跟你聊天了哦,回去晚了娘亲要担心的,大哥哥再见啦!
张衍看着才到他腰处的吴清伶,手里挽着一个不算太大的竹篮子,蹦蹦跳跳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要是瑶瑶健健康康的,也是这样能跑能跳,能笑能闹有多好,他会摘来她最爱的花,替她换在自己送给她的白玉瓷瓶里,再细细的浇上水,看一簇一簇的花开得鲜艳而浪漫。
张衍微微抬起头,看着散落下来的槐花,闭着眼,把眼里的泪都收干净。
他把对妹妹的那点思念全寄托在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身上,他知道这是他不该做的,但是情绪这种东西向来不是人能自主把控的。
他确实有雄心壮志,也有把握登上皇位成为众生之上的那个人,越是位高就越要冷心冷情,才不容易被人把控在手里。如今额娘已然西去,他心底最后的一点柔软,只想也只会留给这个勉强同他胞妹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