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吱呀,门也落了锁,院子里也只听见蝉鸣和风声。
“哥哥,我觉得阿云姐说得也没错,在我心里你的学问便是前年的金科状元也比不上的,怎么就愿意呆在这单单做个私塾夫子?”
少年的声音从远处慢慢飘过来。
“陆陆,有的事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都说大丈夫生于天地,要么寒窗苦读登科进士当官扶济天下百姓,要么就披甲上阵远赴边疆保家卫国守一方疆土。可除了这两件事外,也总要有其他的事要做的,不是你我也会有其他人,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季瀛觉得这白公子倒是和那些个酸腐的读书人不同,看起来不太看重这功名的样子。
“哥哥,可是你就甘心你这满腹经纶埋没在这个小镇子里吗?!从前我听阿云姐问起这件事,你总是推脱说我太小,进京的路太长又太难,怕我受不住。可如今我也是个身强力壮的少年郎,吃的米饭比哥哥你还多,力气活哪样不能做,你还在担心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
季瀛叹息,这怕是另有隐情吧,不然这苦读十几年的书,费了这么多的功夫,难不成只为了当一个私塾先生?
“陆陆,有的事会有人去做,不一定是我,这天下有学识的人便如天上的星子一般数不清,缺了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白公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疲惫,却也还是耐心的跟这少年分辨。
“当今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边境年年遭袭,内外不安,哥哥,我不信你心中没有家国天下,没有大义,你若是有什么隐情,也可以说来与我听一听,我再三月就十五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要糖吃的孩童了!”
少年的声音越发急切,字字句句也是情真意切。
只听院内寂静许久,后传来一声叹息。
“陆陆,你知道白左相吗?”
这白公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想来也是,自家的弟弟如此恳切,再有什么隐情也是藏不住了。
“哥哥说的是十一年前因为通敌叛国而被处死的白左相?”
十一年前这少年也只三四岁的孩童,这白公子怕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白公子也姓白,满腹经纶却不愿去考取功名,怕不是跟这白左相搭有关系。
“通敌叛国?呵,是啊,世人都道他通敌叛国,可这是桩通天的冤案!”
白公子也不复往日里的平稳,声音带了几丝颤抖。
“我的爹爹,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生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最后将自己的命连同白家二百三十一口人命一起断送在这吃人的官场里。”
“他为着这贪官当道民不聊生痛心不已,为着这边疆战士马革裹尸热泪倾洒。他时常告诉我,要我读圣贤书明事理,将来金榜题名做天子纯臣与他一道为这天下为这天子尽心竭力。”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忠君爱国的人,因为在官场上得罪了许右相,得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斩于午市,白家的人,不是死在了喧闹的午市上就是死在了流放边疆三千里的路上,若不是父亲的门客找了不怕死的山贼将我劫了下来,今日哪里还有我这白昀竟?!”
说到情动处,白公子已经是哽咽得难以出声。
“哥哥,这?!”
少年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吐出了这几个字。
“不信?”
白公子哽咽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了然。
“是啊,单凭我空口白牙便将这件事说出个和世人皆知的情状完全不一样,你怎么可能相信。”
话音落了,只听细细碎碎的哭声。
难过极了也只将哭声压了下去,白公子这些年大抵也是痛心得不行,这一看就是没法愈合的伤疤,怕是早就化了脓,轻易碰不得,如今这样狠狠一刀又捅了上去。
季瀛在心里感叹,这白公子确是太难了,当初她遭那灭国的一场灾,也是立时守国门殉了国,却阴差阳错的当了这天上仙,想来是比这白公子好上那么星点。
“哥哥,我信你,哪怕这天下没一个人信你,我也信。我只是替哥哥难过。”
“哥哥,你今日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明日醒了就又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没有一丝的疑心,当即还安慰起这白公子了。
“你竟信我?不觉我是胡诌的吗?”
“能生养出哥哥这样有才识有担当的人,伯父定然也不是能做出通敌叛国这等事的人。”
少年这番话多多少少能宽慰些白公子,心里苦,听到这些带着甜的话,也就没那么难了。
“十一年前我来到这方峪镇里,送我来的门客同我说,他是想尽了法子才把我救了出来,只盼我改名换姓在这镇子里好好活下去。”
白公子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我做梦都想手刃仇敌,为我爹爹为这白家二百三十一口人报仇,可我只一个人,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说到后面,只剩下细碎的声音,听得都不太真切。
不过话说回来,这白公子也并非是一点办法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考科举一朝登天,其他的再慢慢筹谋也可,怕是当年这件事情影响太大,这白公子没了那个心气。
“考科举是可以出人头地,可我是罪臣后人,我想着换个身份去科考,当了官再筹谋将来。可信还没递出去,就听镇子里的人讨论,那位门生救我一事事发,立斩于市,我连身份都换不了,又怎么去科考!”
虽不见面,也能想到这痛哭流涕的白公子是个什么憔悴模样,救他的人因他而死,怕是日日都压在他心上不得一日舒畅。
“哥哥,从前是我不懂事,日日拿这件事来闹你。可我实在不愿意你就淹没在这个镇子里,一辈子庸庸碌碌没有作为。”
“可如今那个陷害我家门的奸臣却还是稳坐朝堂之上,权势滔天,我能有什么办法?”
白公子陡然拔高了声音,后面却也只是低沉下去。
“哥哥,不若你顶了我的名字去科考,挣个功名,替那些冤死的人们报仇!”
季瀛轻笑,少年果然是少年,顶替别人哪里有这么简单。
“陆陆,你想的太简单了。”
白公子的声音里只剩下疲惫。
“哥哥,我俩身形相似,面上也有三分像,若是我不小心伤了脸,你再在脸上做些文章,不相熟的人大抵是分不清的。”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
“这等谎言一戳即破,没必要费精力去做的。”
“那若是你不幸身亡了,便是也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陆迎!今日这些话说过便罢,日后也休要再提!你若当我是你亲哥哥,就断了这个念头!”
白公子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季瀛感叹,这少年怕不是疯魔了,竟然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他哥哥的前程,不怪这白公子生气了。若是当年自己这么做去换皇兄的性命,怕是说出来都给皇兄直接宰了,哪里还能等她上了这九重天当女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