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仲秋。古文化艺术节。
是夜，都市流光溢彩，灯火辉煌。市中心古老的的钟楼上彩灯闪烁彩旗猎猎，与钟楼遥相辉映的鼓楼和钟楼一样古色古香。东西南北四门城楼更显威武雄壮。方圆40里的城墙之上均有游艺项目。各城门礼花待放，南城墙上绵延数里的灯会游人如织，前来参加节日庆典的各地灯匠们手艺巧夺天工，有巨形灯飞龙舞凤、天上宫阙、东海龙廷、西天取经。
8点整，四门礼花飞溅，炮声隆隆，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乔森此时正携助手黄英徜徉在节日的古城墙上。眼下已过了西京最热的月份。乔森身着一套米黄色薄毛料西服，领带永远是那么周周正正，只是在领带上别了一只微型纪念章——一只小白鸽，这只象征和平的纪念章是不久前在一次专家年会上的纪念品，因为与领带底色十分相近所以不易觉察，脚蹬一双乳白色凉鞋，配一双雪白的线袜，看起来精、气、神十足。他对那些十分精巧的彩灯兴趣不亚于儿童，甚至有时趁管理人员不注意而去轻轻地触摸那些好看的彩灯，或者站在某个光彩夺目的灯旁请黄英给他摄影留念。黄英偶尔挎着乔森的胳膊，而大多数时候是用那架理光200型傻瓜相机拍下她认为好看的灯笼，或是和乔森争哪个灯笼是好的哪个灯笼极差。因为是晚上，黄英穿着她那身象牙色短套裙，精细的做工和新潮的设计加上良好的质地，漂亮极了。上衣领口开的略低，如果在白天黄英肯定是不穿的，下面的短裙更显示出她修长的双腿，整个是电影明星的打扮。
二人从朱雀门一直走到和平门下城墙，随便吃了点晚餐，黄英回家，乔森便回到书院门288号歇息。
曲江小区是由千余户居民组成的一个居民点，共有20余幢楼房。入夜时分，许多户人家登上楼顶，眺望两公里外的南城灯火以及8点开始放的礼花。这站在楼顶上看灯火的拿望远镜的人不少，却有人在看烟火的时候来了180度大转弯，把镜头对准与南城墙相反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要紧的是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夜幕之下昏黄的灯火中距曲江小区千米之外的看守所后墙上有人影晃动。目击者顿时惊得大张嘴巴，然后飞奔下楼回家拨响报警电话。
越狱未遂的犯人叫姜慎思。
10年前，姜慎思因涉嫌监守自盗受到处分。此后他下了海，起初不过开一家很小的汤圆店，他经历了艰难的原始积累，尔后收起汤圆店与人合资开一小酒馆，由于无经验资金短缺，惨淡经营，不长时间，合伙人急于抽走资金使姜慎思走到崩溃的边缘。姜慎思咬紧牙关四处告贷凑够合伙人的资金，接着关门3个月，白天去培训班学烹调，晚上在家中学经济管理学酒店经营，很快东山再起，3年竟开出一间在古城小有名气的酒店，又过3年他集餐饮住玩一条龙形成一家集团公司。
凌晨。
乔森阅完案卷。随手打开电视机，然后洗漱准备看完晚间新闻后睡觉。看了前面的新闻，播音员用略显生硬的语气报道：“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消息，今天晚上9点，市第三看守所制止了一起越狱事件。罪犯姜慎思里应外合企图越狱，被在我市南郊某家属楼顶观看礼花的群众偶然发现。此案正在进一步侦查审理之中。”
乔森屏住呼吸看完这报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节目已经播完，乔森丝毫没有睡意。这个姜慎思曾经是和自己有生死之交的战友，而这看守所的所长曹云生不但是自己中学的同学、战友，还曾是自己的上级，20年来的恩恩怨怨历历在目，人生的酸甜苦辣涌上心头。
20年前，乔森、姜慎思、曹云生由同一城市同一学校毕业，又一同参军到部队。经过那次比中东战争更为惨烈的越战，各自立功受奖提干。几年后，曹云生24岁就当上副团长，乔森是保卫科长，姜慎思是供给科长。曹云生在任副团长那年结了婚。妻子刘未然是个虽无才华却生得仪态万方的姑娘。那年春节，姜慎思办公室一笔现金被盗。区区两千元人民币在现在看来不足挂齿，在当时却不是一笔小数目，它相当于姜慎思两年的工资。
乔森理所当然地参加破案小组任副组长。曹云生任组长。初步分析作案人应是熟悉本单位情况的军人。门完好无损，窗户闭着却没有插上，抽屉开着。是姜慎思不慎未关还是盗贼配有钥匙都成了不解之谜。凡是手脚能及的地方都被盗贼做过处理没留下可用的指纹或脚印。最后乔森忽然发觉临窗的灯泡是个死角，盗贼会不会从窗子进来踩着窗前的办公桌下地在碰上电灯时用手稳住。经过侦查上面果然有数枚十分清晰的指纹。全团上下除团以上干部外指纹全都排除了。团长政委要求鉴定自己的指纹，曹云生却以破案组长的身份劝阻。乔森坚持要查，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曹云生的指纹。团长政委立即审查曹云生，曹云生矢口否认自己偷钱。对于指纹曹云生说既然有自己的指纹绝对是自己接触过，但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盗贼。确确实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疑点和证据。乔森认为曹云生作案可能性极大。现场有他的指纹，他结婚不久，当时铺排太大，欠了不少债务，应该有作案动机。
团长政委十分为难，上级也提出要慎重，刚刚提拔的干部出现问题如何给人交代。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姜慎思却突然找组织上坦白，承认自己监守自盗，钱已被自己挥霍。当年姜慎思就被处分回家。姜慎思离队后曹云生倒没有很明显报复乔森的意思，乔森却时时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无论如何不相信是姜慎思监守自盗，一有机会他就向曹云生发起进攻，要求他说明真相，另一方面他多次向上级反映请求重新调查。乔森的不明智举措使他与上级领导关系日趋紧张导致他要求转业，也由于乔森的举措曹云生也很快转业到地方。回到家乡的这座城市后，乔森和姜慎思也先后结婚成家。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环境的变化，3个人又回忆起战火中的那段友谊，也不知是谁牵的头，3个人又走在一起。隔一段时间聚会一次。但绝不提起那件失窃案。姜慎思转业后安排的工作并不理想，事实上他并未上几天班就遇到政策开放，姜慎思先是停薪留职紧接着他干脆辞了职全身心地挣钱了。前两月因和别人争一舞女竟指使自己的私人司机重伤了对方，被关进监狱判了12年徒刑。
“无论如何明天应该去看看他。”乔森想。
对乔森和姜慎思、曹云生之间的关系黄英也略知一二，第二天一大早黄英便提前到了侦探所，见了乔森劈头就问：“晚间新闻看了没有？”
“看了。”乔森正在洗脸，连头也没抬嘴里回答。
“怎么没有什么反应。”黄英觉得迷惑不解。
乔森使劲拧毛巾像在和谁赌气，慢腾腾地擦脸。他知道这性急的姑娘必定还要追问，便无可奈何地说：“怎么反应？我肯定要去看看，但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看看也好嘛。”
乔森看黄英一眼长叹一声。
“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黄英觉得乔森心情十分矛盾，也十分难过，自己陪他去必要时可以安慰他帮助他。
看守所离书院门没有多远路，二人乘“的士”很快就到了。碰见正要出门的协理员，告诉乔森：“所长正恼火呢，你来得正好。”便和乔森“再见”走了。乔森忧心忡忡地来到曹云生办公室。曹云生连忙起身招呼。能看来昨夜没合眼，也不可能合眼，眼睛有些红肿，头发没有梳理胡子也没有刮。一位小民警正在给曹云生沏茶，顺便也给乔森、黄英各沏了一杯。曹云生要给乔森抽烟，一看烟盒只剩一支便递给乔森，顺手把烟盒捏个疙瘩扔进纸篓。乔森从提包里摸出两盒“三五”扔在曹云生桌上，曹云生也不客气，拆开就点了一根。
“去看看吧。”乔森道。
“走吧。”曹云生道。
黄英看二人默默无言也就不说什么，跟在二人后面，到了“特管室”。看守打开铁门，只见姜慎思面无血色，光头，戴着脚镣手铐。此情此景，乔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姜慎思先开口：“你来了。”声音像是从肋骨缝里发出来的。
乔森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条“三五”烟看看曹云生，曹云生转过身去，乔森知他已经默许，便把烟递给姜慎思，姜慎思也不言谢接在手里。乔森说道：“我走了。”姜慎思一声不吭只是把头低着。
回到曹云生办公室乔森才问：“咋搞成这样？”
“唉，他这几年混的，这地方哪能待得住，也想得太简单了。”
“你也没发现点儿什么苗头？”
“发现什么。最近我看他情绪挺好，就没怎么在意。”
正说话间，刑警局副局长江一波带了两个人进来，介绍道：“这位是刑侦处副处长孔宏斌，这是司机小刘。”
孔宏斌操一口山西音的普通话，高个子，背微弯，瘦长脸，额头上几道深深的绔纹，不像一般人想象搞刑侦的盛气凌人。一坐下来江一波便对乔森说：“老乔，既然来了就参与此事的调查，不知你最近忙不？”
乔森连忙推辞：“忙倒不是很忙。只是我和姜慎思的私人关系怕不妥。”
“曹所长和姜慎思也挺熟的，我并未让他回避。你们不就是在一起当过几天兵嘛！”
乔森皱皱眉头想，参加就参加，起码自己不会粗暴地对姜慎思。至于事情自然要依法办理绝不能徇私情，便答应道：“还要江局长多指导。”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尊重领导，另一方面也是想刺一刺江一波。
江一波不到35岁就当了副局长，如何会是等闲人物，当然能听出乔森的话里有话，连忙客气地说：“哪里哪里。老乔你是我的前辈呢。”
江一波安排同来的刑侦处副处长孔宏斌任组长，曹云生任副组长，另外调四名干警一起查处这件越狱未遂案件。便自个儿坐上小车走了。
乔森等人来到现场。姜慎思原来的监舍在一幢四层楼房的第三层。顶上加有电网，一层没有窗户，二三四层开50厘米小窗加有10毫米的钢筋窗格。三层的钢筋有两根被锯断，里面只有空荡荡的床板，窗口较高只能看见外面的树梢，已没有什么可侦查的价值。乔森建议先到外面看看。据举报人反映当时看见后墙上有人影晃动，但警卫人员赶到时已没人影。楼房后墙外是一条能容一辆大卡车通过的沥青路。根据三楼的高度看，一般梯子是够不着的，工程用的铝合金二节梯也不能够到。即便能够着，地面上也应有梯子下端尖锐部分留下的痕迹，可是反复查看地面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黄英在一边细心观察，忽然发现一道车辙有些不一般，行驶到窗下时靠近墙边然后又拐到马路中间去了。她便悄悄拉了拉乔森的衣袖：“乔老师你看。”乔森顺着黄英的指尖看也忽然明白：“原来如此。在外接应的人是开着车来的，把二节梯从车厢里撑起来。”
黄英道：“像是日本产三菱客货两用车。”
“差不多。”乔森同意黄英的看法。
孔宏斌立刻安排曹云生和两个民警先按常规取下轮胎印痕。又马上派人到附近单位借一辆三菱牌客货两用车一架铝合金二节梯以便验证以上推断。车和梯子找来后经过试验，轮胎的幅宽和花纹一样。当然磨损程度不会一样。二节梯从车厢架起高度正好和墙面上留下的印痕齐平。
根据现场分析：在外接应或者说参与越狱事件的案犯是开着三菱牌客货两用车来的，听见警铃声后驾车逃跑。至于举报人没提到有车是因为夜间光线不好或者有障碍物遮挡。3人当即定了方案在短期内查找作案用车和铝合金梯子，汽车自然有取下的轮痕验证，而梯子也应该有在砖墙摩擦留下的痕迹及物质微粒。
当各派出所积极寻找物证期间，乔森和他的侦破小组也进入艰难的审讯阶段。姜慎思始终一言不发。小组长孔宏斌的两次审讯均无进展。
“老乔，我看还是要你出面。”孔宏斌显得很不好意思。“按理说我不便审讯，既然领导有这个意思我也只好试一试。不过我想这样，”乔森稍微停顿一下，“能否由我和黄英合作别人不要参与。”乔森不知道姜慎思是不是能开口，他真的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当然可以。”孔宏斌一口答应。
第二天早上，姜慎思由两名看守人员带进审讯室。“咣当”一声关上门，房子里只剩乔森、黄英、姜慎思3个人。
“老姜。”
“嗯。”
“坐吧。”
“嗯。”
“黄英，给老姜点着烟。”乔森把烟和打火机递给黄英。黄英给姜慎思把烟点着。姜慎思戴着手铐十分不便。
乔森觉得十分难以开口，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有开口说道：
“老姜，过去的事情历历在目，可眼下还是要面对现实，你说是不是。”
“还谈什么过去。就看现在吧，你是座上客我为阶下囚，我不愿使你为难，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能说什么呢？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大的罪恶我一人担了。”
“你知道？事情拖是拖不过去的。”乔森说道。
“我拖什么？与外面串通想越狱是我自己，该加刑就加刑，该枪决就枪决，我供认不讳这你满意了吧？”
“你想一人担，可你担得了吗？”乔森不知姜慎思如何考虑的。
“试试看吧。”姜慎思自语一般回答。
“我一直不赞成你办事总存侥幸的心理，只顾眼前而不计后果。你已经陷进去了，别人还要因你而受牵连么？”乔森道。
“谁受谁的牵连？人与人之间本身就有牵连。别人难道没有受过我的恩惠吗？我得意的时候他们跟着我享受，我栽了他们仍然逍遥在外。他们帮助我也是应该的！”姜慎思反驳道。
“事实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乔森提醒道。
“这次失败全属偶然。是他们办事不力，但我不能全怪他们，况且我承担一切正是不让他们受牵连。”
“还说什么‘帮助’，这是共同犯罪！你想抗拒过关只是一厢情愿。”乔森严肃地告诉姜慎思，“外面的侦查工作正在进行，相信很快就会抓住劫狱的案犯，这是不成问题的。如果你不能交代一切，在侦查过程中很可能牵涉以一些与本案无关的人，只是他们因为和你在某些方面曾经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必然要审查或询问他们，这样会给他们造成不良影响。”
“大家都称你为神探，你也会看错人吗？”姜慎思不屑地说。
“我神吗？”乔森问。
“那你就查呗！”姜慎思道。
乔森一时也没有辙，只好做结束审问的准备。他把烟和打火机收进衣袋站起来说：“我想告诉你，我怀疑你利用了老曹，是他搞里应外合。”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姜慎思气急败坏，指着乔森道：“你这种人总是怀疑别人做了坏事，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那么为何在你用有毒的烟熏倒同室犯人时外面就有人接应了呢？不是曹云生那又是谁？”乔森厉声问。
“是我与外面联系的又怎么样？”
“你通过什么渠道？”乔森寸步不让。
“你是神探去探好了，问我干吗！”姜慎思用讥讽的口吻说。
黄英把桌子上东西归置好问乔森：“先到这儿吧。”
乔森才猛然醒悟，自我解嘲道：“咋这么大火气。”
黄英和姜慎思都不解其意，只有乔森自己心里明白。
劫狱的犯罪嫌疑人很快就被抓获。因为是黄英和乔森发现的线索，江一波和孔宏斌不好插手。尽管乔森反复推让，江一波和孔宏斌还是执意要乔森审讯，这中间存在一些很微妙的东西。乔森的意思，大家一块儿办案，到头来自己一竿子插到底有过于显摆的意思。而江一波却觉得人家理出的头绪，自己审了有抢别人功劳的不便，再说也不愿沾别人的便宜。
劫狱的犯罪嫌疑人叫余三，个子不高但很强壮，搭眼一看属于社会阅历复杂的街痞一类。
对待余三这种人，乔森知道他吃硬不吃软，按惯例问了姓名年龄单位住址后便威严地命令道：“余三，你坐好！”
余三起初看乔森面色严肃，但问话倒也还算和气，便罗锅着腰有一搭没一搭的。乔森猛一断喝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马上挺胸抬头双手顺顺放下。
“你认为和你闲聊天儿是不是？这么大的事你满不在乎，想过后果没有？！”乔森说道。
“没有。”余三低声回答。
“声大一点。”
“没有。”余三声音上了一个八度。
“14日晚8点你干什么去了。”
“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
“我要你自己讲。”
“去了看守所。”
“干什么去了？”
“想救姜老板出来。”
“和谁一同去的？”
“吴美娟。”
“男的女的？”
余三一愣：“姜慎思的老婆当然是女的。”
“怎么去的。”
“开车去的。”
“什么车？”
“三菱客货两用车。”
“看来你记忆力挺好。现在你把经过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乔森松了一口气。
“10天前，吴美娟打电话找我，要我到他家去一趟。我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姜慎思犯的事大了，我不可能帮他什么忙，可是我欠他一万块钱一直还不起，我就硬着头皮去了。她备了酒菜，我起初不敢喝。吴美娟说她最近心情不好，要我陪她喝几杯。吃完饭我有点头晕，想走。吴美娟拿出一沓钱说：‘这是一万元，你帮我个忙，事成之后再加两万，前面借的一万元也不用还了。’我没指望吴美娟再给我两万元，免了一万元债，还现拿一万元，我想挺划来，就问她什么事，她叫我开上我朋友那辆车借一套切割用工具到时候跟她去就行，我只好答应了。文化艺术节那天，没想事没弄成电铃却一直响，我们吓得开车跑了。谁知道看过电视才知道是有人发现了我们，过后吴美娟说没事儿，都是骗人。”
吴美娟对余三的交代矢口否认，余三找不出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受吴美娟指示，刑警局也找不到其他证据。根据余三的交代情况看不会有假。余三和姜慎思有些关系，否则也不会随便借一万元给他，但这不能说明吴美娟指使余三劫狱。余三说吴美娟与他同车而去，但车上又找不见吴美娟留下的任何痕迹。即使发现了有什么指纹、毛发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吴美娟经常坐余三这辆车的。
案情暂时中断，破案小组开碰头会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江一波说：“大家看，下步咋办？市局催得很紧，既然已经抓住余三，应尽快审理，挖出幕后人物，可吴美娟这块骨头不好啃。”
曹云生道：“余三的口供是否完全可靠呢？”
乔森道：“依我看是符合逻辑的。余三有前科，他知道这事儿的轻重，如果没有这么大的诱惑恐怕他不会冒这个险，作案动机应该是明确的。”乔森虽然对曹云生的质疑有些反感，还是平静地谈了自己的看法。
黄英有些不悦地说：“曹所长可以再审嘛！”
孔宏斌说：“再审一下也未尝不可。反正姜慎思和他老婆是死不松口，外围方面下功夫也不少，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
至于是否再审，江一波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审吧，乔森肯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不审，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别的路子可走。看在座的人都默不作声，只好拿定主意再审一次。质疑是曹云生提出来的，便安排由曹云生和孔宏斌负责去办。
会后，乔森觉得有必要和曹云生谈一谈，他总觉得姜慎思和曹云生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黄英，黄英却认为和曹云生谈不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曹云生与本案有关的话，他和姜慎思早就订了攻守同盟。再说，曹云生身为看守所所长出这么大事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处境。
“退一步讲看看他的反应总是可以的。”乔森说道。
“我看你和他的关系怕也要退一步了。”黄英提醒。
“我这是为了他好。”
“最好与曹云生无关，如果有关怕他也要进去了。”黄英为乔森的朋友担心。
“那是他自己找的。”乔森冷冷地说。他认为在案子问题上不能牵进私人感情，否则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好侦探。
中午吃饭的时候，乔森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菜进了曹云生的办公室。只见曹云生吊着脸不像在吃饭倒像是在吃药。乔森坐下后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吴美娟来看过他没有？”
曹云生停止咀嚼抬起头看乔森一眼，似乎想看出乔森的目的所在。然后淡淡地回答：“来过。”
“带些啥东西？”
“没啥东西。”曹云生很干脆，“只是送了几本书。”
“啥书？”
“乱七八糟啥都有。”
“书呢？”
“每次送书我都检查，绝对没有夹带，你尽可放心。”曹云生解释道。
“我想看看。”
“前面的都拿回去了，这次拿的都在。”
“噢。”乔森显得有点失望，“除你之外还有谁查了？”
“还有康管教。”康管教是一名年轻的警官，刚刚从警官大学分来不久。饭后，康管教把书拿来。乔森仔细看了书脊、封面、封底，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便问道：“就这两本？”
“第一次送了5本，第二次送了8本，这次就两本。”
“除你和曹所长外还有谁接触过？”
“没有别人，每次都是我和曹所长一同检查，完后由我送进去，吴美娟拿走时也是我俩一同查过后才准拿走。”
“你能不能记得是些什么书？”乔森问道。
“差不多记得吧！”康管教迟疑了一下说，似乎在回忆那些书名。
乔森微微一笑：“差多少？”
康管教有点不好意思：“我尽量回忆，还有曹所长呢。”
然而曹云生送来的书单与康管教送来的书单却大相径庭。
当晚乔森和黄英都彻夜未眠。最后一次送的两本书虽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从这两书看是从古都大学图书馆借的。乔森知道吴美娟有个妹妹在图书馆，借书方便。便按两张书单从古都大学图书馆借回全部图书。
这些图书全是小说散文类，没有硬封，自然也不可能夹层。如果在书的任何一处有字迹想必逃不脱康管教和曹云生的眼睛。
如果有密函呢。
13本书可不是一张短短的留言或是三五页的书信。黄英分析康管教提供的13本书，乔森研究曹云生的13本书。乔森觉得康管教提供的书名应该接近实际情况，一是年轻人记忆好些；二是他与姜慎思无什么瓜葛。要分析全书是不可能的，只能从目录、序言、后记等中下功夫。直到凌晨3点仍没有结果。乔森用水洗把脸，重新点燃一支香烟，靠在老板椅上休息。由于角度的变化忽然发现曹云生提供的书单上除了圆珠笔写的字迹外还能看见字行间留有上页的压痕！
由于职业的习惯侦探总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乔森想看看上页写的是什么。
“黄英，你过来。”
“有情况了？”黄英有些激动地问。
“看这个是否有点名堂，把上面的压痕抄出来。”
“这上面能有什么？”黄英不以为然。
“或许是老曹写的情书。”乔森笑着对黄英说，“换换脑子也好。”
黄英顺从地把稿纸拿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叫出声来：
“乔老师，也是书名，前面好几个都和康管教的一样。”
“全部抄下来，注意不要触摸压痕。”乔森兴趣大增，俯身和黄英一起看了起来。
13本书名全部抄完竟与康管教提供的书名一本不差，只是顺序不一样罢了。
“如此看来，曹云生确实与此案有关。”乔森叹道。
“我又输了一着。”黄英为这个发现而高兴，又为不是自己发现的懊丧。
13本书的名称算是定下来了，但是仍然找不出里面有什么秘密。曹云生为什么要隐瞒？难道他不知道康管教也看过这些书一定会如实供书名吗？是不是曹云生和康管教故意混淆是非给破案设置障碍？但从康管教提供的书名和曹云生曾经写出过的书名一样的情况看，起码说，一，康管教提供的书名是真的。二，康、曹二人提前没有约定。
乔森第二天一大早就给江一波打了电话，江一波很快就赶过来。曹云生在事实面前已无话可说，承认自己写了假书名。但发誓自己和姜慎思、吴美娟之间无瓜葛。
江一波不再给曹云生留面子，黑着脸质问道：“既然没有瓜葛你这样做目的何在？”
“我怕真从书里查出点什么，这些书都是我查过的，我要负责，一时鬼迷心窍。”
“这就是你的理由，你的解释？亏你干了这么多年公安。”江一波声色俱厉。曹云生无地自容，他无可奈何地说：“江局长，我有错误但不能说与他们劫狱有瓜葛。只要余三或者吴美娟、姜慎思随便哪个指证我参与劫狱我就认了。”
“真是胡说八道。还有一点执法者的味道吗？马上隔离审查。”江一波怒道。
乔森对曹云生的表白持怀疑态度，而黄英倒是觉得曹云生的表白并非毫无道理。人有时往往会做些自以为聪明其实愚蠢透顶的事来。但是黄英对乔森要继续研究那几本书的意见并不反对。为了避开白天的喧嚣，研究仍然放在晚上。
零点刚过，黄英忽然发现一个秘密，或者叫线索。
这些书在首页下沿都盖有古都大学图书馆藏书条章，而在每本书的第九页下沿也盖有这个条章。
黄英激动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乔森。
乔森说：“我看有门儿。如果真能查出密函，我们就叫它‘九号密函’。”
师徒俩先将每本书的第九页第一字全排下来，它们分别是：
你付剧的夜西判抛这窗共嗓敬好极
再把最后一个字全排下来，它们分别是：
认孩起几十心的别有后物点那人呢
右上角的字分别是：
币林花直已小人日九合飒曼怪主钞
左下角的字分别是：
符公糖嗝四相之精救中而一结介王
按最简易的方法把这些字先挑出来，各组的字公开看没有什么意义，排列组合也联不成有意义的句子。稍微变动就发现这中间藏有一句话：
十四日夜九点后窗有人救。
姜慎思和吴美娟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予以承认。
法院很快有了判决：姜慎思被加刑至无期。吴美娟判有期徒刑五年。余三判有期徒刑四年。曹云生被撤销所长职务，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曹云生的处分是江一波亲自来所里宣布的。
乔森办完这件案子后请求江一波批准他去看望姜慎思。江一波不假思索立即答应了。
乔森仍是按老习惯送两条“三五”烟给姜慎思，他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个了。
结案以后乔森仍来看姜慎思令姜慎思感动不已。
“你能来看我，真令我感动。”姜慎思真诚地说。
乔森鼻头有些发酸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身上经常装有两盒烟。其中一盒是用铁盒装的‘绿太阳’牌。这种烟有毒，抽一支会昏迷半小时以上。根据吸烟者不同体质稍有所长短。”姜慎思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里露出一种总结，“一个朋友送的，他说对付会吸烟的女性更是手到擒来。”“简直无聊透顶。”乔森厌恶地说。
“你别多心，这种烟我从来没请女士抽过。饱暖思淫欲，这是真的。”姜慎思面有悔色。
“亏你还有脸说出口。”乔森气恼地说。
“说说无妨吧。”姜慎思像是在忏悔，“自由，我天天都想这两个字。自由比啥都好哇！现在，是我自己剥夺了自己的自由，这叫现世报，本来我想问问你我大概要加多少刑期，后来想通了。还想出去干吗？出去也是个老头子了。我打算在监狱里蹲下去，刑满后留在劳改场得啦。一个是我不再想见亲戚朋友，大约他们也不想再见到我！”
“也不至于太悲观。”乔森劝道。
“我判了无期徒刑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像我这种人，出去没有事做还不等于无期。”
乔森道：“只要你认真改造减刑是没问题的。”
姜慎思道：“减不减都无所谓了；但是我尽量争取减刑。老乔，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乔森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信任，爽快地答应道：“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美娟和我这几年关系处的不大好，都是因我的缘故。我在外面应酬多冷落了她，这次又连累了她。我想和她离婚算了，你给她做做工作。她今年才43岁，以后的日子也还不短。”姜慎思期待地望着乔森。
“美娟的意思呢？”乔森问。
“不知道。”
“孩子咋办。”
“孩子们都大了，让他们自己去闯吧。”
“老二才十七呢。”乔森担心地问。
“十七还小吗？咱们当初上前线不也只有17岁吗？”
“那倒也是。万一不行叫这小子也去当几年兵吧。”乔森道。
姜慎思眼睛一亮：“那就看老乔你肯不肯帮忙了。怕要受我的牵连。”
“不会的。我尽力去争取应该没有啥问题。”乔森蛮有把握地对姜慎思保证。
“还有一件事，老乔。今后不要难为云生，他是个好人。他犯过错误，但他有他的难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十年前案子的真相吗？我告诉你。”姜慎思坦然地说。
“都过去了。算了，不说也罢。”乔森口里客气，实际上真想知道真相呢！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只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推断。
“我不想再瞒下去，说不定云生哪天也会告诉你。你还记得那次咱们班去执行侦察任务12个人只剩下咱们3个吧。”
“怎么能忘却呢！我和云生都受了伤，可你还消灭一个敌人。”
“我轮流背你们，实在是累呀。我把你背到前面的凹地里，返回来准备背云生时撞上了一个敌人。当时敌人藏在灌木丛中我没看见他。只听他大喊一声把枪口顶在我的后心。”姜慎思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来。
“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乔森惊讶道。
“我当时身心交瘁，双膝一软就跪下了，一种求生的本能使我做了这件终身耻辱的事。后来我离开部队，下海赚钱都是因为这个。我还有什么资格谈祖国、人民，谈什么高尚的道德，甚至于谈什么做一个好人。就在一刹那间只听‘砰’的一声，后面有人应声倒地。原来是云生趁我跪下的一瞬间朝敌人开了枪。我看见云生拄着枪朝我一步一步地逼来。我真是无地自容，我闭上眼睛等候云生的判决。”
“云生他？”乔森渴望了解当时的情形，他趁姜慎思缓气的时候插嘴问道。
“云生他嘴里喊了一句‘打死你个叛徒’，便抬枪向我瞄准。一举枪，他的伤腿支持不住便倒了下去。我急忙跑过去扶他坐下，我说：阿森在前面等你，你们俩坚持下去吧，我走了。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就要扣动扳机。”
“不能这样。”乔森喊道，须臾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看姜慎思满面热泪，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是云生救了我一命。”姜慎思道，“我不是指他打死敌人，而是指他阻止了我的自杀。当时他看到我要自裁便挣扎着扑过来夺我的枪。我在和他争夺中忽然看见他因流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不忍心再耗费他的体力便松了手。云生他对我说，慎思，我能看出来，不是你怕死是我和阿森太连累你了。我说，云生，我不死，我要把你和阿森送回去，然后自首，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后来……”
“后来，你和云生一起找到我，还带来了被打死那个敌人身上的干粮，我们战胜了伤病和饥饿回到了部队。”乔森接着说下去。
“回部队后，云生悄悄告诉我，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敌人就说是我打死的。给我立功时我不要，云生说不要反而遭人怀疑。”
“难怪后来，他偷了钱你替他背黑锅。”
“他有他的难处。他们家兄弟姐妹多，父母当时是街道办的工厂工人，收入微薄，刘未然好虚荣，结婚时大操大办拉了不少亏空。也是一时糊涂干了件蠢事，刘未然听说他偷了钱，竟然一声不响到医院做掉已怀了两个月的孩子。云生心里很苦，竟然要触电自杀。也是他命不该绝被我撞见。”
“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呢？”乔森怨道。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我们一报还一报，与你无关。”
“不管怎么说，不告诉我总是不对。这些年我们之间多了多少误会！”乔森感叹道。
回侦探所的路上，满街道的法桐树叶被秋风卷起，滚滚向前，很是好看。黄英指给乔森说：“多像一群奔跑的黄羊。”
“哦，很像。”乔森竟像老者一样感叹。黄英哪里知道乔森此时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