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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庚申无罪

长安无春秋。

端阳刚过,才脱下羊毛衫的姑娘们便换上各色裙裳。随处可见穿衬衣的小伙子手臂上搭着一件毛衣,抹着满头大汗从商场出来,寻找那些仓促开张的冰屋。乔森随口嘟哝了一句:“鬼天气。”脱下身上的米黄色薄毛料西服递给影子一般的助手。乔森,私家侦探,身高一米七六,体重69公斤。可以说是一表人才。虽然年近不惑仍然喜好在衣着上下些工夫,他觉得私家侦探没有庄重漂亮的制服、警徽,就应该穿得精精神神,给雇主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每当他西装革履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心中就充满自信。乔森认为冬天那厚厚的棉袍,夏天凉爽的老头衫只会损害人的形象。

“回事务所。”乔森烦躁地喊道。

“我也想回了。”助手黄英附和。黄英,一位看似天真烂漫其实城府颇深的姑娘。

乔森侦探事务所设在一条古老的街道上。这条街主要经营文房四宝、古今字画、金石篆刻,间或有两家风味小吃。街名叫书院门。

乔森侦探事务所就在书院门288号。

此时事务所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汉子;他中等身材稍显单薄,身穿一件海蓝色“背靠背”牌短袖衫,下着一条精工制作的浅灰色“三木”牌西裤,脚蹬一双“步云”牌牛皮凉鞋在门口转悠,看来像是有要紧事情。忽然,他扔掉手中的烟蒂招手叫道:“乔先生。”

乔森见有客人来访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打开门锁把客人让进屋。黄英随即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先递给客人,又递给乔森一罐,谁知客人欲喝又止,开口道:“乔先生……”

“别急。”乔森轻轻抬手下压。“先解解渴,这鬼天气一步就从冬天跨到夏天来了。”“我说乔先生,人命关天的大事。”客人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的邻居孙老先生好像几天不见,不知是未出门还是未回家。”“噢?是吗?”乔森警觉起来。

“是的。以往他总是早早起床,跑步锻炼一会儿,然后背上他那重重的帆布包、提上小椅子,上街吃个早点就去邮票市场,一直到下午六七点回家,这几天却不见他人影儿。我咋觉得有些蹊跷。”

“您是他的邻居自然了解他了。噢,忘了请教您尊姓大名。”乔森道。

“您真客气,我叫柳小虎。除了和孙老先生邻居外还和他一样是个集邮爱好者。”柳小虎谦恭地回答。

“会不会到亲戚或朋友家去了呢?”

“不会吧。以往他要出远门都会告我一声,希望我替他照看门户。”

“是否有病在家?”乔森又问。

“有可能吧,不过已经有三天了。”柳小虎迟疑了一下,似乎感到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刚才说‘人命关天’是什么意思?”乔森突然记起柳小虎前面说的话。

“看样子乔先生不咋相信我!反正我觉得两三天没见他会不会有啥意外发生。”柳小虎脸上有点怨色。

“不急,要活着自然不用着急,要死了怕早就死了,急也没用。”乔森皱皱眉头。

“也是,乔老师了解一点情况嘛。”黄英这时插了一句。

“去还是不去,你要不去就算我多此一举。”说着就要转身走人。

“柳先生少安毋躁,乔老师又没说不去。”黄英笑着对柳小虎说,接着便收拾必要的东西,乔森也喝完最后一口饮料。

孙老先生家住贡院东巷一条死胡同一幢单面小楼的一楼。出于住房紧张的缘故,一楼的住户都在门前接出一间偏厦。半截的旧砖砌成的墙,业余木工加工的门窗粗陋不堪。顶上铺的油毡用几块红砖压住。柳小虎指给乔森看:“就是这家。”接着便高声喊叫:“老孙!老孙!”一边用脚使劲儿踢那未涂油漆的板门。

“你搞打砸抢呀。”黄英觉得柳小虎有点儿过分。

“他有套间。睡在套间里听不清外面声音。”柳小虎停下来做着解释。

“你对孙先生家挺熟嘛。”乔森随口说道。他在看窗子是否关严。并用手推了推。窗子没开。

“当然熟悉。我和他家一墙之隔。”柳小虎说着站到旁边,好奇地看着乔森的一举一动。

“小黄。我已闻出一点味儿,你不觉得吗?再说,这门前苍蝇也显得多了点。”

“嗯,有点儿。”黄英吸了吸好看的小鼻头回答道。她看看乔森紧绷的脸,知道情况不妙便不再言语。

乔森掏出一张塑制名片从门缝塞进去,很快又拔出来对黄英说:“拿东西来。”黄英连忙打开包把工具递过去。

“不行。门是反锁的。”乔森一出手便觉得不太对头。

“说明里面肯定有人。”柳小虎似乎有些吃惊地说。

乔森从墙角拣起半截砖将窗户的玻璃砸烂,推开窗扇,双手一搭敏捷地跳进屋里。

一股恶臭直扑鼻孔,乔森并不理会,一看门锁果然是从里面反锁。他戴上手套打开门吩咐黄英:“给刑警队打电话叫他们来人。”

这是一间大房,后半截开一门通向套间,因前面搭有偏厦所以前后共有四扇窗户三道门,窗户全部插住玻璃完好,除第一道门从里反锁外,其余两门敞开。

刑警队派了一名副队长和一名法医,法医兼做现场拍照工作。乔森和这位警局副队长是老熟人,简单寒暄几句乔森又扼要地介绍一下前面情况,便开始现场勘察。孙老先生已经死亡。死者被棉被盖得挺严实。室内无搏斗迹象,推算死亡时间约四十八小时前后。乔森嗅到有一丝液化气味,查看气罐果然开着。副队长及法医仔细察看了地上脚印,提取了人手所能及处的指纹,便叫车把尸体拉到局里技术科处理去了。

回到侦探所小黄把匆匆整理好的记录递给乔森,说:“乔老师,你看还有什么地方没记准的。”

乔森把本来不长的记录细细看了一遍,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小黄说:“挺好,字也越写越漂亮了。”

小黄笑着说:“没有真才实学字写得好有什么用。”

“慢慢来嘛。破案需要科学知识更需要实践。”

“那是自然,不过乔老师我看这个案子没有什么搞头。”小黄用试探的目光看着乔森。

“为什么?”乔森诧异地问。

“我看不是自杀就是黑匣子。但是就那么小的地方,黑匣子的可能性不大。”黄英似乎胸有成竹。

“我说小黄。你是福尔摩斯读多了。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罪犯模仿别人作案手段就不怕我们学福尔摩斯破案手段吗?”尽管乔森说的和颜悦色,黄英知道这其中或多或少含有批评之意不觉红了脸。

“毛泽东同志说,一切结论的产生都应在调查研究之后而不是在它的前头。我们只是看了看现场。看不等于调查更不同于研究。任何事物的产生发展都不是偶然的、孤立的。都是有与之相联系的方方面面。”“先给我续上茶水。就我们看到的现象谈谈,算是做初步的研究吧。”

“好的。”黄英麻利地给乔森续好水,将硕大的茶缸放在乔森手边,然后像个听话的小妹妹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乔森对面,准备听他的高论。

“你认为孙老先生是自杀还是他杀?”

“好像是自杀。”

“为什么?”

“房子里就他一个人。”

“会不会是病死的呢?煤气罐虽然开着但气味不浓,根据常理不可能致人死亡。”

“我就没有想到会病死,只是考虑是自杀还是他杀。”

“这是个原则问题,蚁蝼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人不会无缘无故自杀,孙老先生即便真是自杀也应找出他是因什么缘故。”

“那你觉得孙老先生是自杀呢还是他杀?”黄英觉得乔森没有对本案表示明确的态度便追问道。

“还不到确定的时候。刚才说过,结论在调查研究之后而不应在它的前头。我立即去给孙老先生的儿子发个电报,他明天下午就能赶回来,回来后我要和他谈一些细节问题。咱们一块儿去,你和柳小虎谈谈,顺便向左邻右舍了解一下说不定有所收获。”

两人安排妥当刚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便各自买了一份盒饭,黄英将盒中的排骨都挑给乔森,自己只吃了一块。

“别,别,我这儿有。”乔森客气地推让,其实他挺喜欢吃肉。

“我挺喜欢吃肉的,但怕发胖,你多吃点儿没关系。”黄英真诚地说,透着对乔森的一片关心。

“我是不容易发胖的。我妈常说,赶头肥猪进我肚里也胖不了,我这个没良心的肚子,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我舍不得吃,扣门儿呢!”

“谁说你抠门儿我给你平反。我就说:‘我们乔老师才不呢,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每次吃宵夜都人家卖单。’怎么样?”黄英笑道。

“少贫嘴。快吃完饭回家,看你妈又要问你干啥回来晚了。”乔森已经吃完点上一根烟,黄英也迅速消灭了盒里的剩饭。

出门来已是一片灯火辉煌。

柳小虎作为第一目击者在刑警队留了住址、姓名、电话号码等,并有随时接受询问的义务。乔森昨晚打电话到黄英家告诉她孙先生的儿子次日下午才能回来。所以上午按原计划分头办事。

一大早小黄到所里拿了出门所需的东西锁门准备去柳小虎家,谁知柳小虎却自己找上门来了。看见黄英像要锁门出去的样子忙叫道:“黄小姐,出去呀?”

黄英转身一看是柳小虎,粲然一笑回答:“本来要出去,现在不必了。”黄英招呼柳小虎进屋,说了声“柳先生您稍等”便进套间去了。

柳小虎借此机会打量了一下侦探所的陈设:套间不知大小。外间是接待室,也是乔森和黄英日常工作的地方。大约15平方米左右。一进门靠右手摆一溜儿沙发和一张长茶几,沙发是浅豆沙色粗纺面料,靠背和扶手上有白线勾成的网扣。沙发后面墙上挂一横幅,上书“祛邪扶正”四个大字。看来是该所的宗旨。直对门的北窗下是一张大型板台。台面上纤尘不染。左手放一叠书籍,有新版辞海,一本唐诗选,还有泰戈尔的精装诗集。右手放一砚,一个青花龙凤笔筒内插几支毛笔。桌后一张黑色真皮转椅。隔一门还有一张写字桌,只是比那张大型板台小了一些。桌面上有简单的文具及一个当作茶杯的罐头瓶。后面墙上有一面锦旗。

这时候小黄已从套间出来,顺手带上房门,她已换上一件宽松衫和一双平底凉鞋。见柳小虎没有落座便客气地说:“请坐。”柳小虎连声说:“好的,好的。”便坐在长沙发上。

“喝茶还是饮料?”黄英问道。

柳小虎抬抬屁股:“喝茶就行。”

黄英便从茶几上翻起一只杯子,先在电热水器上接了些水涮了涮,倒进旁边的红塑料面盆,从茶叶筒里捏出一撮茶叶放进去,冲上水放在柳小虎面前。

柳小虎又欠了欠身说:“谢谢。黄小姐,你也请坐。”

小黄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瓶盖呷了一口。

柳小虎指了指墙上的锦旗说:“乔森先生很有些名声,想你必定也很有才能。”

“哪里哪里。乔先生我是很崇拜的,至于我嘛,只是个学生。要说锦旗可倒不止这一面,柜子里多了。”

“乔森先生今天不上班吗?”柳小虎随便问道。

“乔老师出去了。他让我今天找你谈谈。天气这么热真怕出门,你来了就好。”黄英说。

“是吗?”柳小虎稍微有点意外,“乔先生让你找我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也没有什么一定。你和孙先生是邻居,从你这儿了解些情况罢了。”黄英出道不久,但她聪明好学,跟乔森学到不少东西,这种时候放松一点儿防止对方起戒备之心,往往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噢,是这样。”柳小虎似乎放下心来,“不过你需要些啥情况是否能提示一下呢?”

“可以。比如说孙先生有哪些亲朋好友,有些什么生活习惯,最近的行止等等。”

黄英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头。她不像一般人把手张开从拇指开始往回缩,而是用拇指压住其余四指指甲,由小指开始一根根往外蹦。

柳小虎把放在茶几上的包挪了挪,开始说道:

“孙先生老伴去世有五年多了。唯一的儿子六九年下乡插队,后招工到铜川市工作,在那边成了家。每年春节一定带老婆、孩子回西京。平时不一定。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亲戚。有时原单位的老师傅来和他闲聊天儿。他原来在市郊一个邮电所工作,攒了好些邮票。听说他有两版‘猴’,可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是说‘庚申’年的纪念生肖邮票?”黄英插话道。

“是的。你挺内行!”柳小虎眼里亮光一闪。

“谈不上内行,知道而已。”黄英浅浅一笑谦虚地说。

“其实我也不是内行,”柳小虎继续说下去,“我觉得集邮挺好玩,玩好了还多少有点赚头。孙先生的票都挺不错的,但‘猴’票有没有真是说不清。好东西不拿出来怕是想等个好价钱。不过我看这阵子价海了,再不出手怕要后悔。我问过他,他反倒说我是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后来又说他根本没有‘猴票’,说有是唬人的。前几天他儿子、媳妇回来说要买商品房向他要钱,听说他只给了五千块。媳妇不答应,硬逼着儿子再要一点,老孙火了,说他只有这点钱。媳妇问起‘猴’票,他说早就卖了,卖得早没卖下好价钱。扯远了。还有啥?每天早上拎个收音机放在耳朵上到广场上散步。年纪大了爱钱、怕死、没瞌睡呗!在邮市上他也算个行家了。赚钱多少不论,赔钱不行!只要到手的货不赚钱不松手,三月五月都能压。不像我们年轻人,一看势头不好赔钱也要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除此外也没见他有啥仇人。这阵子也没见和院子里谁有摩擦什么的。我玩邮票是和他学的。要论交情就算我和他有一点了。按说孙先生身体不算太差,再活十年八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不知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呢?”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现在不是正在调查吗?你看怎么样?”黄英巧妙地反问道。

“不行不行。我是外行,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不过我看情况,就他一个人在家,门窗都锁着,不会是心脏病急性发作吧?”柳小虎试探地问。

“检验报告还没出来,”黄英说,“不过你可以谈谈你的看法。”

“我看像病死的。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搏斗、挣扎的迹象。”柳小虎肯定地说。

“我也这么看,但乔老师的意思是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对,对。还有一种可能,煤气中毒。”柳小虎恍然大悟。

孙刚从铜川回来是下午3点。乔森已在孙家等候。上午乔森到刑警队去过了,检验结果是孙先生死于煤气中毒。孙刚急于去看父亲,在乔森劝说下才同意下班前和他一块儿去。因为刚做过防腐处理气味太大。

孙刚答应了,便要给乔森沏茶。

乔森连忙说:“不必客气。”

“唉!”孙刚长叹一声,一屁股坐下抱着头抽泣起来。尔后哽咽着说:“我爸命真苦。我妈在世时他们常吵架,就我一个儿子又不在身边,我媳妇也糊涂,多久回来一次还惹我爸生气。我总想着他身体还可以,有点退休工资,再倒腾倒腾,日子能过得去。等我在铜川把房子买了接他一块儿住,谁知……”说着说着止不住大哭起来。

乔森忍不住眼圈也有些发潮。等孙刚哭过几声他连忙递一支烟过去,打着火,劝说孙刚。

“孙先生,节哀。人去不能复活,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孙刚把烟点着。又是一声长叹:“咳,都怪我自己没出息,单位分房交钱,钱不够我想借一点,我媳妇说:‘你爸那钱留下做啥?’我一想也是,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回来后我爸给了5000元,我媳妇嫌少硬要我爸再给一些,我爸就生气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你爸给你们五千块怕也是倾囊相助吧?”乔森想一个退休工人不会有太多积蓄。

“我也不知他手头有多少钱,我媳妇问我爸‘那些猴票呢?’我爸就躁了。”

“猴票?庚申纪念邮票?”乔森警觉地问。

“我爸原来在邮局工作时集了些邮票,也没有多少。猴票发行后他很喜欢就买了两版。其他票一般只买一两联。前年邮市看好时他得意地拿出来让我看,后来再未见过。我爸说他早就卖掉了。按今年的价钱卖5万元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乔森便说,“如果方便的话,让我看看你父亲的邮册。”

“当然可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我不知在什么地方放着,反正这些东西都得整理,如果‘猴票’还在一定让你过目。”孙刚信任地说。

孙刚找到父亲的钥匙,打开立柜把集邮册全部搬了出来。乔森一一过目,自1949年至今的票整套都有,里面不乏精品。庚申年猴票只有一枚,同其他生肖票放在同一册里。不同的是另外加了一个比邮票稍大的透明塑料袋,至于整版猴票却未见着。看完邮票二人商量去看孙先生的遗体。乔森嘱咐孙刚,在清理其他遗物时如发现猴票请通知一声,他想见识见识。

柳小虎原先在一家区办灯具厂工作,是厂里的出纳员。由于厂子设备落后,产品单一,加上管理不善等诸多原因被别厂兼并,给每人发了3000元回家。当别的工人终日寻找出路时,他看中了倒邮票这一行当。一是他原来受邻居孙先生影响集了一点邮票,二是目前邮市火爆有不少人赚了大钱。于是他就拿出3000元猛吃了一口,不到半年除了每日抽烟零花钱竟赚了5000块,是在工厂时工资的3倍。手头钱活了消费也跟了上去,原来抽“金丝猴”两天一盒,现在最低也是一天一盒“茶花”烟,时不时买盒翻盖“红塔山”过过瘾。人都说“有啥不能有病,没啥不可无钱”,但钱多了也烧人。

这天邮市中了邪。票价落落涨涨像逮不住的泥鳅。一排两行,东头的票价比西头高许多,等你从西头买下便宜票到东头,东头的价又落得比西头还低。柳小虎按兵不动喝茶闲聊,忽然一个小姑娘蹲在摊前,伸手想拿他的邮票又胆怯似地缩了回去。这小姑娘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睫毛又黑又长向上弯曲,小鼻头上一层细汗,一张口,两排雪白的牙齿如玉雕一般。她轻声用标准普通话问:“请问这是什么?”

“什么?”柳小虎嗤地笑出声来。一是没见过邮市上有这么问话的,二是看她这样子实在逗人喜欢。

“邮票哇。邮市上还能有别的什么?”柳小虎笑嘻嘻地回答。

“我还以为是扑克牌呢!原来这也是邮票。”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甜。

“这叫小型张。也可以寄信用。主要是当艺术品收藏。”柳小虎喜欢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闲扯。

“那你怎么不珍藏着?”小姑娘好奇地问。

“哈哈,珍藏?珍藏这么多干啥,这是要卖的。”柳小虎开心地笑起来。

“那我买一张回去珍藏。”“一张不卖,要买整盒。”

“这一盒要多少钱呢?”“按‘四五’算,一盒四千五。”

“这么贵呀?”

“你要真喜欢我便宜卖给你。”

“多少钱?”

“三千五。”

小姑娘摇摇头。旁边的伙计们都在看着嘻嘻笑。柳小虎不禁想要逗逗这小姑娘。

“一千五,但不准向别人借钱。”

“真的?”小姑娘问。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小姑娘顺手把三盒型张抓在左手,右手从包里摸出一沓钱来。

“一盒一千五,三盒四千五。”

柳小虎差点没一头昏倒。这个该死的骗子!他在心里用最恶毒最阴损的话骂了这小骗子一千遍,但嘴上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点钱,点钱。”旁边的伙计们幸灾乐祸。知道他这阵子赚了不少,这次让他来个大出血。这帮狗东西狗撵下坡羊,他在心里又把这些人骂了一千遍。嘴上却硬气地说:“算老子今天栽了。”

银货两讫。小姑娘还不走。

柳小虎挥挥手:“走,走,算我栽了。”

小姑娘却还是一副笑脸:“这样吧,也给你点儿回扣。这票卖给别人少了四零我绝不出手,你愿要的话,按三五给你。”

“三六给我。”

“我给三八。”

“四零四零。”

旁边的伙计们一个个喊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拽住小姑娘的背包带不放。

“滚!”柳小虎把几个人搡到一边。“老子的票老子还要。”

一里一外,小姑娘净赚六千。

一里一外,柳小虎净赔六千。

柳小虎大伤元气。操作起来也不像以往那么自如,加之一段时间内邮市比较平稳,6000元很难赚回,便开始在孙先生的两版“猴票”上打主意。

乔森和孙刚到技术科去没有找到人,约好晚上再去。回到所里时,小黄正在整理同柳小虎谈话内容。她见乔森回来便赶忙打了洗脸水。乔森洗脸时黄英就站在他的身后。

“有情况吗?”

“有。”乔森用毛巾蘸了水在脸上一阵猛擦。然后拧干毛巾边擦边问:“我看柳小虎家门锁着,你找着他了吗?”

“他找上门来了。”

“噢?他倒是挺主动的,谈的咋样?”

“我大概整理了一下,你先看看,看完了听录音。”

黄英把自己的分析意见递给乔森。

乔森坐下仔细看起来。上面写着:

一、孙先生除儿子之外没有亲戚。邻里关系一般。

二、已退休三年,退休后主要活动是倒邮票。

三、听说有两版庚申纪念票(猴票)。

四、儿子为买房子向孙先生要钱,曾发生争吵。据此:

一、有可能是自杀。目前孤身一人,儿子媳妇都不孝。

二、倒邮票蚀了本钱一时想不开。

三、孙刚(或伙同其妻)谋杀。因买房子急需用钱孙先生又不给。

四、孙刚有无作案时间?孙先生遇害时孙刚在什么地方?

五、和孙先生在邮市上的朋友是否有关?是否有人要谋财害命。

六、不管是谁,害死孙先生的人是如何进的房间?如果孙先生生前凶手在屋里那凶手又是如何出去的呢?

初步推论:孙先生自杀。

“倒是有些意思。”乔森悠悠地转动椅子沉思着说。

“乔老师,你还没有说你那边的情况呢!”

“啊,对不起。”乔森抬起头来抱歉地对黄英说:“情况和柳小虎谈的一样。”乔森把和孙刚的谈话内容简要讲了一遍。最后说:“忘了告诉你,我去刑警队时他们已确定是煤气中毒。”

“下一步怎么办呢?”黄英像守卫在前沿阵地的士兵,时刻等待长官命令。

“孙刚至于毒死父亲吗?”乔森就黄英的分析问道。

“这样分析未免有点残酷。就像你经常说的:‘可能与现实之间有时是一步之遥,有时永不相交。’”黄英以其矛攻其盾。

“可以这样考虑。不过我了解到孙刚近期一直在铜川。”

“那孙刚可以排除了。”黄英放弃了原来的设想。

“小黄,你所说的‘邮友’是否暗示柳小虎有嫌疑呢?”乔森问道。

“我觉得他与孙先生是邻居,不作案也是一大怀疑对象,他本人也明白这一点。”

“是啊。”乔森思忖孙先生自杀可能性极大。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换换脑子。乔森抬腕看看表:“嗨,该到吃饭的时间了。今天我请客。”

“当然你请客。你是老板么。”黄英笑嘻嘻地说。

“小黄,千万别这样说,更不要这样想。关键所在,你今天想吃点什么?”

“穆萨砂锅怎么样?”

“很好。有些日子没有去了。这穆萨砂锅确实不错。”

下午,乔森、小黄和孙刚去了技术科。路上乔森给孙刚说,到了那里不要哭叫,以免影响别的科室工作。到了技术科,孙刚看见从冷屉中拉出的父亲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乔、黄二人劝了半天,他好歹总算忍住了。尔后办了必要的手续就送孙刚回家,刚好柳小虎也在。乔森和黄英让柳小虎引着到邻居家都坐了坐,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回到孙刚家里,柳小虎从自家提来开水沏茶。

乔森忽然想起一件事。

“孙刚,把你爸的煤气本让我看看。”

“煤气本?好的,我找给你看。”孙刚去找煤气本。乔森发现黄英和柳小虎神色诧异便解释道:“昨天我闻见煤气味儿,但仅仅是闻见而已,孙先生如何就中毒身亡呢?”

孙刚拿来了煤气本。乔森看最近一次灌煤气是在两个月之前。从孙先生的情况看,一个人做饭是省一点,但一罐煤气用两个月怕也所剩无几。为了更准确一点,便问柳小虎:“孙先生每天在家做几顿饭?”柳小虎竟然有些结巴地说:“早、中饭一般都在外面吃,晚饭在家里做。”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乔森点点头转而问孙刚:“我看你已经清理了家里的东西,能说说情况吗?”

“可以。我中午大概清理了一下,除了邮票外现金有两千多点儿。我想那是我爸的周转金,存折上有五千元,余额前面是一万元整,半月前取出了五千元,正好是给我五千元的时间。‘猴票’没有找见,可能我爸说的是真的。”

晚上10点左右,乔森从朋友家喝酒出来。忽然从墙角暗处窜出一个人来。只听“嗖”的一声,乔森急忙下蹲,一根棍子飞出碰到旁边墙上,发出空金属管声。原来是用劲太猛又未击中目标脱手而出。乔森借光一看,那人头戴面罩。便起身上前要抓下面罩,那人却朝后退一步闪到乔森背后,双手紧箍住乔森,乔森甩了几下也没甩开,只好猛一下蹲,那人不防这招才松开手,乔森趁机将那人击倒在地。在那人倒地的同时听得“当啷”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到水泥地上。未等乔森得手,那人竟然十分敏捷爬起就跑。乔森也不追赶,晚饭间喝了不少酒,加上一阵搏斗现在只有喘气的份儿。稍歇,便转回朋友家借了手电筒寻找那人掉下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打火机。他掏出手帕小心地拾起来,仔细一看,上面一匹矫健的骏马奔驰如飞。好眼熟!忽然记起今天下午柳小虎给他点烟时也用的这种打火机!事不宜迟。乔森出巷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向书院门288号急驶而去。

街头刚开夜市,侦探所已关门。但里面亮着灯,料想黄英还在。进门后乔森不顾黄英的问候,直从她的肩膀望了过去,那茶几上半杯茶还在,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乔森简要叙说了刚才的遭遇,便和黄英一起提取指纹。茶杯上指纹清晰,而打火机却因在衣兜里摩擦的缘故根本无什么指纹可言。

次日上午,乔森起床稍晚,刚一开门只见柳小虎笑盈盈地在门口站着。

“乔先生早。”

“见笑见笑。”乔森抱歉地说。

“我也刚来。”

“这么早来一定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乔森若无其事地问。“还未吃早餐吧,咱先去填填肚子回来再谈好嘛?”

“乔先生不用客气。早餐我已吃过了。我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到南方去一趟,不知你可有什么东西要带?”说话间黄英骑着单车来了。

“哟,柳先生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不早。我是打算到南方一趟,顺便问问二位需要带什么东西。”柳小虎笑容满面地对黄英说。

“里面坐吧。”乔森把柳小虎让进屋里。

乔森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红塔山”,柳小虎连忙掏出自己的烟来:“抽我的,抽我的。”乔森也就不再推让,在衣兜里摸自己的打火机。柳小虎已拿出自己的打火机把火点着。

“你点,你点。”乔森推让着。

柳小虎点着自己的烟,给乔森点时火已熄灭。

“我自己来。”乔森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金马牌打火机!好鬼的东西。乔森点完烟说:“这打火机挺漂亮的。”趁机仔细瞅了一眼:打火机是新的。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我有一打呢。”柳小虎态度不卑不亢。

“谢谢。昨天晚上我拣到一只,和你的像是一个牌子。”乔森掏出打火机递给柳小虎不动声色地说。

“真巧了。不过旧了点,拾的不如送的,你说呢?”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不好意思了。”乔森收下打火机的瞬间想到的便是“缓兵之计”这四个字。他觉得柳小虎来此目的有三:其一,消除昨夜作案痕迹。表示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或是已做了补救措施,看乔森有何反应,主动来找你,同时专门亮出金马牌打火机抢占先机。二是先告假后出逃,从容行事,趁机带走“猴”票销赃。三是一旦发现有暴露的苗头便一走了之。这年头在外面混并不十分困难。

针对柳小虎的试探。乔森从容地说:“不知你去南方什么城市,能公开一下吗?”乔森指了指自己和黄英。

“没有很具体的地方。广州、深圳,另外想到杭州去玩玩。”柳小虎很随意地说道。

“真是不巧。”乔森有点遗憾的样子,“我有一同学在苏州,多年没有去了。去年他托人给我捎来一份礼物,按理说我应回他一份,你不去苏州自然是无法请你帮忙了。”

“怎么不行。”柳小虎接口道,“杭州、苏州两地距离很近,我也可以多玩一个地方。”

乔森显得有些意外地说:“那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柳先生愿意帮忙,我倒可以了却对朋友的一片心意。不知你几时起程,行李多少,到时候我和小黄送你去车站。”

柳小虎道:“没什么准备的,随时都可以走。行李嘛。只带洗漱用具,一点儿邮票,到那边碰碰运气。”

乔森从柳小虎的言谈中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说:“我争取明天把礼物买好送到你处。明天晚上8点你在家等我行不行?”

“我在家等你好了。”柳小虎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告别。

“乔老师,你什么时候苏州有个同学?”待柳小虎走后黄英笑着问乔森。

“你没有同学不一定我就没有同学,还是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呢。”乔森故意逗黄英。

“你想拖住他,时间也许短了点。”黄英说到正题。

乔森心里佩服这个搭档,口里却没有说出来。她竟然明白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天时间要找出对付柳小虎的法儿,谁知行不行呢?他沉思着道:“不能再长,这么大的都市买一两件礼物难道还要更长的时间,万一想不出办法只好放他走。”

“放虎归山?”黄英吃惊地说。

“他真的是虎?”乔森反问道。他想在不知不觉中让助手把想法和盘托出。

“从三天前柳小虎报案至今他未向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小黄端起凉开水喝了一口,“按说,如果他要是局外人,必然向我们询问破案进展情况,他没有。只是做一般的接触,我看他是在静观其变。孙先生煤气中毒之事知道的人多,但你看煤气本只有孙刚和柳小虎知道,接着就有人对你下毒手,还有金马牌打火机的出现,难道你还没有下决心吗?”

“贼无赃,硬如钢。”看着乔森苦于无证据。小黄说:“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能否行得通?”

“说说看。”乔森来了精神。

“怕是笨了一点。我想陪柳小虎走一趟。”黄英望着乔森无声地征询他的意见。

“不算上策。”乔森说道:“万一两天内我们还未找到更好的办法只有如此了。为了保险起见,咱俩一明一暗。你在明处可以盯紧他,我在暗处以防不测。”

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傍晚,当乔森、黄英拿着要捎的礼物到柳小虎家时,孙家突然浓烟滚滚,孙刚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喊叫:“失火了,快帮个忙!”手里提个水桶赶快在院中水龙头上接水。

乔森刚要敲柳小虎房门,柳小虎已开门出来,院里邻居也都跑了出来。

“柳先生,先把贵重物品疏散一下,看来这火势不小。”

“哎。”柳小虎转身进屋,瞬间挟着一个木箱慌慌张张往外跑。只听“唉哟”一声柳小虎跌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已经是血流满面。

“柳先生怎么不小心,赶快到医院看看。这里我给你照顾着。”乔森吩咐黄英和另一个邻居送柳小虎到医院,这时孙家的火也已经熄灭。

待柳小虎手捂着脸走后,乔森迅速查看已经摔破的木箱,里面除了几本票册外别无他物。乔森仔细看了看木箱,木箱很粗糙绝对没有夹层。忽然他眼睛一亮:那木箱底上竟然贴着一张新报纸!

乔森用一钢片把报纸边角启开,然后闭上眼睛像在祈祷。片刻,他睁开眼小心地把报纸一角揭开,只见几只憨态可掬的猴子跃入眼帘,挑起一张下面还有一张。

赃物查出,乔森和黄英终于放下心来,乔森仔细做了案情记录。当时乔森设计的时候黄英还心存疑虑,想不到竟然非常成功。小黄对乔森这一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黄英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却正色道:“乔老师你也太哪个了。”

“哪个?”乔森随口问道。

“趁火打劫。”

“怎么说话的。”乔森装出生气的样子,“这是咱们共同的行动,孙刚的工作不是你去做的?”

“我这是表扬你,你是不是用的孙子兵法?”

“就算是吧。”

“乔老师,我这人喜欢动脑子,要不也不会干这一行。我觉得世界上有些看似复杂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有些复杂的事情又可用简单的方法去解决。”

“我同意你的观点。”乔森合上钢笔。

昨天依法拘留了柳小虎,乔森和黄英都松了一口气。今天早上黄英收到一封信,是她男朋友从深圳寄来的,寥寥数语完全是应付差事。她抬头看了一眼乔森,见乔森正对着桌面上的笔筒发呆,烟灰缸里烟蒂已攒了不少,便走过去给他清理。黄英边收拾边建议:“乔老师,给你后面小窗上装个换气扇吧!”

“行。等忙完了这阵子再说。”乔森看也没看黄英一眼。

“你咋这态度。”

“什么态度?”乔森不解。

“应付我!”黄英被激怒了。

乔森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当然我很理解你。记得小时候每到黄昏我总是盼望妈妈早些回来。虽然她并不一定会给我带回什么吃的或别的东西,但只要她那温暖的手在我的后脑勺上摸一下就足够了。”

“又占我便宜。”黄英撒娇说。

“怎么我又错了,改还不行吗?”乔森不知所措:“要不中午我请客。”

黄英乐了。到底是年轻人,说忧就忧,说乐就乐。出去吃饭是次要,上街放松一下才是真的。

“去冰屋吧。”黄英提议。

“今天不热,等天热了再去。我们去‘小四川’如何?”乔森想喝酒。

“先去冰屋,后去‘小四川’。”黄英得寸进尺。

乔森同意了。

到冰屋各要了一份四色冰淇淋,吃完后又去了小四川。乔森要了蒜泥牛肉、凉拌肚丝、尖椒香菜、芝麻桃仁四个菜,又给自己买了一小瓶“二锅头”,给小黄要了一听可乐。乔森端起瓶子:“小黄,为我们找见猴票。”

“还为合作愉快。”

“干杯。”两人同时说道。尔后两人谁也不客气动起了筷子。

“乔老师,我说句话,不准你说‘扫兴’。”

“请别说让人扫兴的话题。”乔森满脸笑容。

“哈哈,我说了你如果觉得扫兴,咱们一拍两散,反正我已经吃好了。”黄英有心要试一下。

“豁出去了,你说。”乔森已处于半兴奋状态。

“一,孙先生怎么死的?二,柳小虎从哪里出来?”黄英单刀直入,遣兵不如激将。

“哈哈,你急了。”乔森洋洋得意,“实话告诉你,对于孙先生的死因,我已有两种设想,如何出的黑匣子……”乔森忽然打住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黄英真有点生气了。

“我说,我说。”乔森这时最怕黄英一走了之。

“孙先生家的煤气已经用完或者接近用完,柳小虎另搬一罐煤气不就行了吗?或者柳小虎在别的地方让孙先生中毒身亡,然后把尸体搬到现场。”

“是第二现场?”黄英确实不曾想到。

“有这种可能。”

“据你分析,当时房内煤气含量很低,不足以致人死亡又当何讲?”

“里面套间面积不过6个平方米,致人死亡后,打开窗户放出煤气。”

“柳小虎当时戴有防毒面具?”

“可能性不大,但外来煤气使孙先生中毒死亡非常可能。”

黄英发现乔森有些疲倦,便掉转话头:“乔老师,目前的话题能否这个?”她做了个暂停手势。

乔森则像一个迅跑的运动员,中途突然遇到不测紧急地停下来,瞬间便明白了原因,笑道:“你的两个问题我已解决了一个,第二个问题我暂且不说,你可以再作思考,主要考虑孙先生的死因。我真的有点头晕,趁着还能走回所里,我去买单吧。”

“早干啥去了,我已经买过单了。”黄英笑道。

乔森确实不知这个鬼精灵何时买的单。

“柳小虎,你是聪明人。我呢,也不算笨。是不是?”乔森如拉家常般的口气。

预审室里靠北窗置两张桌子。左边是乔森,右边是预审员小林。乔森助手是黄英,小林旁边坐着一位笔录人员。

“乔先生,你够狠的。”

“是吗?”

“今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唉,你这一手我真是没想到!”柳小虎没有胆怯的样子。

“贼无赃,硬如钢。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谋害孙先生蓄谋已久,可谓天衣无缝,为何对我也敢下毒手呢?”乔森问道。

“你查看孙老头的煤气本,发现煤气罐气已用完。我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付你。”

“说下去。”乔森像在鼓励一个正在回答问题的孩子。

“我出入孙老头家就和自己家一样,完全可以先用煤气将他毒死,更想为这件事加上一点插曲。便用了小罐煤气将他毒死。”

“什么小罐煤气?”预审员小林问。

“就是那种给打火机加气的罐,红叶牌的。”

“打火机用的?”小林问。

“是的,应该是丁烷气。但那天我去给打火机罐装气,狗东西骗了我,给我装的是臭气。”

“什么是臭气?”小林问道。

“就是用液化气冒充丁烷气呗。”

“后来呢?”小林催促道。

“那天下午我知道孙老头感冒吃药后正在睡觉。就用他墙上挂的衣服捂住他的嘴,硬把煤气喷进他的鼻孔,他没有怎么挣扎就不动了。我摸他已没有了脉搏,就打开他家煤气罐,谁知正如乔先生说的,罐内煤气所剩无几,但当时我并不知道。”

“后来你又干了些什么?”小林严厉地追问。

柳小虎有些恐慌,身体也挺直了。可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乔先生,我并不是不想交代,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分析,你不是赫赫有名的大侦探吗?”

“也好。现在是一比一平。我查出你的赃物算第一局,我赢了。你交代了杀害孙先生经过算第二局,你赢了。这第三局,咱们走着瞧。”乔森说。

“既然孙先生的门是反锁的,我是如何进去,又是如何出去的。”柳小虎狡猾地笑了笑。

“柳小虎,我视动脑子为无限乐趣。但不知你能给我多长时间。”乔森问道。

“时间太长了似乎瞧不起你,太短了又好像逼你太急。十天如何?”柳小虎脸上现出有些得意的神气。

“一天!”

“好,一言为定。”

乔森从预审处出来满面春风,竟然吹起口哨。

“乔老师,高兴啥呢?”

“买福利奖券得了‘夏利’车。”

“肯定骗人。”

“小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其实黑匣子已经打开。”

“黑匣子如何打开的呢?”小黄着急地问。

“现场去看如何?”

“现在就去。”

正好孙刚在家。乔森让小黄把门仔细看了一遍,便把门上的暗锁拧在反锁的位置:“按按锁舌。”

黄英压锁舌,锁舌压不下去:“反锁了当然压不下去。”

“你站旁边,小心看仔细了。”然后他把门猛一拉。

门竟然关上了。

黄英傻了眼。她上前推门,虽然关得不是很紧很严倒真是关上了。黄英不好意思地看着乔森。

“不必惭愧,”乔森安慰小黄道,“黑匣子无非有三种出口:门,窗,暗道。暗道完全可以排除,窗子你已看过,只有看门了。我反复关门、开门,想琢磨出点名堂,竟然毫无破绽。便坐下来和孙刚闲聊。当时门开着,锁是反锁的,锁舌在外。正说话间忽然一阵狂风,门‘叭’的一声关上了,真如神助一般!原来这门锁已经陈旧,螺钉有些松动,门框与门扉间有一定距离,门框与墙之间因工艺粗糙也留有一定缝隙。加之木框和金属锁具都有一定弹性,在一定的重力下必然会产生锁舌在外反锁的情况下逼入锁孔。”

一场好雨过后,古城长安清新如洗。黄英身着雪白的短袖衫配翠绿色短裙、白色皮凉鞋,简直像个中学生。乔森也是白色名牌衬衫,下穿米黄色西裤,一条素花领带周周正正,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这两拍档要去“空中霸王”酒家去撮一顿以庆贺本案的破获。满街红男绿女,潇洒风流,乔森不禁感叹道:“年轻真好!”

黄英纠正乔森的话:“应该说‘生活真好’。”

乔森道:“是啊,生活真好。但对柳小虎呢?”

今天是柳小虎伏法的日子。黄英随口说:“都是那两版庚申邮票惹的祸。”

“邮票有什么罪过呢?对于真正的集邮者它是珍贵的艺术品,而对于柳小虎,有了它就有了钱,有了钱就可以吃喝玩乐。”

“那么,就是说社会要向前发展,物质可以涌流,就像马克思说的那样,但是人的私欲绝对不能膨胀。”黄英满怀兴致和乔森谈着。

两人走过书院门进入繁华大街,融入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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