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翎止眨眨眼睛,很是疑惑,“母亲不愿归家?”
顷尘兮透过前面的圆拱门,看见大片大片四时常青的翠竹。
既是赏梅,来这偏僻一隅,实在怪异。
“归家?”她黯然一笑,“我既已被休离出侯府,便与侯府再无瓜葛。虽天下苍苍,暂无我家,但即便流离失所,南安侯府,也不再可能成为我的家。”
对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说这些,是否太过较真。
她无奈地蹲下身,视线与易翎止对上,用稍显严肃的语气,问:“据我所知,凝寒园腊梅颇为出彩。今日更是赏梅宴,你为何带我来竹苑?是有谁在里面等我?”
“姐姐在里面。父亲说,母亲便是来了凝寒园,也并非为他,而是牵挂姐姐来的。让我带你来竹苑,歇息。”他说着,牵着顷尘兮的手,用力了些,迫不及待往竹苑拉去。
顷尘兮现在脑子很乱,但听闻软软在内,便是诸多怀疑,也瞬间消失一空,只满心惦念着女儿,毫不犹豫地跨入圆拱门内。
丛丛翠竹,交相掩映。
深处有一栋小巧竹楼,与周遭环境浑然天成。
她远远眺望,那尚且青翠的竹篾,还散发着竹叶清香,一看就是近期临时搭建的竹楼。
顷尘兮走近竹楼,隐隐听见有一熟悉的声音,在小祖宗小祖宗叫着。
是南安侯府的陈婆!
她三步并做两步,跃上台阶,一把推开竹编的户门。
“软软!”果真是软软!
小姑娘穿着崭新的粉色袄子,坐在炭火盆旁边,正将馒头,一点一点扔进炭火里。
“老奴见过夫人。”陈婆屈身行礼,但手还挡在软软身前,生怕这小主子一个不留神,栽进火盆中。
易翎止从顷尘兮身后走出,一边抖落着披风上的雪花,一边学着易湛的口吻,对陈婆说道:“母亲既已归来,想必有很多话同姐姐交代,陈婆不妨先退去,准备点儿暖汤,以备驱寒。”
“是,小少爷。”陈婆毕恭毕敬,见顷尘兮的手,已经扶住软软,这才行礼后退出房间。
“软软,想不想娘亲呀?”她摸摸女儿柔软的发丝。
软软回头,看她一眼,小手揪住她的衣摆,没有多说什么,又开始往火盆里丢馒头。
顷尘兮没有从软软脸上看到欣喜,思念,或者激动的情绪。
她一如往常的恬静淡然,好似两人从未分别一样,又好似两人,从不相识一样。
顷尘兮反握着她暖乎乎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刚出侯府那日,她们太饿了,讨要到一个馒头,还害得摊主受伤,鲜血溅红了大半个馒头。
那时,她从地上捡起满是血污的馒头,就这样坐在巷子口的寒风中,一点一点撕开馒头皮,扔掉。
如今软软这番动作,倒是学得极像。
或许,女儿并非情感淡泊,她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与常人不同罢了。
顷尘兮搂着女儿,下巴尖搁在她头顶上,从馒头上撕掉一点皮,扔进炭火堆中。
看着火光一滋而过,淡淡青烟后,馒头皮变得比木炭还黑。
母女俩突然齐声咯咯欢笑起来——
易翎止这几日与易瞳朊朝夕相处,这个小姐姐不但沉默寡言,甚至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浮现,陈婆说姐姐神智有失,是个痴儿,他信以为真。
今日才知,姐姐并非痴儿,她与母亲在一起时,会笑,会开怀大笑。
不只是易翎止惊奇,站在门口的易湛,同样被母女俩的笑容耀花了眼。
他停顿一瞬,将伸进去的腿,撤了出来,迎着风雪,转身离开竹楼。
悄无声息的,像是从不曾来过。
只门口留下的一摊雪水,在寒风呼啸中,悄悄凝结成冰。
这天儿,越发冰寒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