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被休离出府,为何却不准她们母女俩离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南安侯需要讲什么道理?他向来不讲理。
顷尘兮如今无父无母无兄无嫂,上无家国可依,下无钱财傍身,她又有何处可以说理去?
咕咕咕——
软软盯着街边的一个馒头摊子,小肚子咕咕直叫。
已经过了午时,她却连口水都不曾喂孩子喝过。
顷尘兮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咬着嘴唇,虽想张嘴迈腿,过去讨要一个馒头。又苦于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明明早已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五公主,却宁可饿死,也说不出乞求的话来。
这是多少年来,刻入骨髓的傲。
若非还有稚龄幼女需要抚养,她便是一头撞死,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需靠嗟来之食过活的下场。
说她懦弱也好,自私也罢。
她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双臂有些发麻。
咕咕咕——
软软的小肚子接连不断响起呱呱声,小家伙认认真真地看着摊位上的大娘给别人包捡馒头,不哭不闹,只是抿抿干渴的嘴唇。
那位大娘看着,似乎,应该,或许,比较和善吧。
顷尘兮悄悄往摊位挪动一步,紧抿着嘴,面红耳赤。
张大娘笑着送走客人,数数手里的铜板,一抬头,就看见十步开外有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饿了?”她见那女子身着不像穷苦人家,怀中的小女孩也是精养的粉雕玉琢,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何况她附近,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些人。
张大娘在东街摆摊数十个年头了,只瞥一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就暗暗称奇,里面既有丞相府的丫鬟,又有景王府的小斯,还有兵部侍郎府的婆子,西定将军府的采办……真是奇了怪了。
“想吃馒头?”张大娘知道这对母女恐怕身份特殊,原不想招惹是非,但瞧着那孩子眼巴巴的小模样儿,顿时心中一软,从蒸笼里捡出一个洁白松软的大馒头,包在干桐叶中,递过去。
顷尘兮一瞬间的惊愕后,赶紧小跑两步,冲到摊位前,正准备接过馒头,只听“咻”的一声破空长鸣!
一把两寸长的小匕首,径直穿过馒头,扎进大娘的手掌心中!
随着大娘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半个馒头。
“老婆子!老婆子你的手怎么了?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在后边忙着和面的张大爷听见自家老伴的惨叫,一冲过来,就看见老伴的手上扎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穿着一个血淋淋的馒头。
而老伴的面前,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子。
“不是我……不是我……”顷尘兮被大爷凶狠的目光吓住,慌忙后退一步时,没注意脚踝受伤无力,竟趔趄一下,抱着孩子摔倒在地。
呵呵呵呵呵……四周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瞧瞧,树敌还不少呢!难怪南安侯不让她出城,还以为是舍不得这么个娇娇滴滴的美人儿,原来是猫捉耗子,想圈起来,慢慢玩,最好玩得她生不如死!”
顷尘兮不知道跟丞相府的三小姐,结下什么仇什么怨,让她的丫鬟都对她恨之入骨。
“抱歉大娘,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顷尘兮抱着软软,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地向那位好心的大娘道歉。
虽然不知道伤害大娘的人,是不是南安侯府的人,但肯定是因着受她连累,大娘才遭遇这无妄之灾。
摊主大爷拎起擀面杖就要冲过来,却被张大娘拉住了,悄声耳语道:“算了老头子,算了!你没听到啊,那是南安侯府的人,咱惹不起躲得起!快快,收了摊位,去医馆上药!”
能在这皇城内摆摊数十年,没点儿眼力见是万万不可。
大爷虽然心中有气,但也知匕首并非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所掷,当下恶狠狠地剜她一眼,又惊恐地瞥了眼四周后,咽下这口气,速速收了摊位。
因发现有人暗中跟着顷尘兮母女,原本有些小九九的人,都纷纷离开,速速回府向自家主子报告去了。
顷尘兮盯着地上的血迹,犹豫再三,捡起了粘满灰的血馒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点一点剥开馒头染血的部分,余下洁白松软的一小团儿,然后撕开,小块小块地递到软软手里,看她扑闪着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即便饥饿,也依旧不忘娘亲教导的规矩,小口小口慢嚼细咽着。
东街虽很大。
但母女俩晃晃悠悠走上一整天,也能来回两次。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她心里暗暗着急,却无可奈何。
顷尘兮不是没想过借宿。毕竟寒冬腊月的,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露宿街头十有八九是会冻死的。
等她放下脸面,鼓足勇气,编好一整套愿意当小工偿还费用的恳切之词,前脚刚跨进店门,后脚就听见轰的一声——
店家那比手掌还厚的招牌应声而碎!
她再走进一步,腰杆粗细的廊柱竟然突然起火,刹那间盘旋而上,直冲屋檐!
吓得一众人惊慌失措,连忙打水救火,乱乱糟糟中,谁也没空搭理她。
“对……对不起。”她轻声呢喃一句,抱着软软,悄悄从人群中离去。
再之后,这些事被有心人串起来,逢人就讲。
“南安侯府刚刚休掉的那个公主夫人啊,听说是个灾星,克父克母克兄,克一切血缘亲属,克得很啦!连亲生的女儿都是个傻的。听说若不是侯爷征战沙场,练出一身煞气来,还不知道会不会遭殃呢!瞧瞧吧,前门张婆子刚一帮她,天降神器,毁了一只手。这会又连累的银通客栈被毁,这女人,邪门得很!”
明明就是人为,只肉眼一看就能分辨,偏偏要扯上怪力乱神之说!
顷尘兮很气,但她百口莫辩。
她也曾想过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偌大的皇城,不是只一个东街繁华。
但她不敢。
东街人数最多,商铺林立,还是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
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巡街的侍卫经过,最为安全。
倘若此刻去了别地儿,她担心或死或伤或受辱,只怕连个目击者也找不到。
“软软,冷吗?”夜幕完全降临,店铺关门歇业,行人脚步匆匆离去。
漫长的街道上,只剩下游魂一样的顷尘兮,抱着孩子,惶惶不知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