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澜国五公主顷尘兮,上不孝父母,下不亲子女,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念其女年幼,难舍亲母,故随之离府,永脱易家族谱。
立约人:易湛。”
休书下方,盖的是南安侯易湛的私章。
签名却是云淑郡主所代笔。
顷尘兮捏着薄薄的一纸休书,面色苍白。
“老夫人,郡主,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可不能就这样赶夫人出府啊!就算休妻,也该等侯爷回来再做商议啊!”陈婆跪在门口,连连磕头。
“呵……”云淑轻笑一声,“你这老婆子,倒是跟了这贱人三年,便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你以为没有我兄长的交代,本郡主和母亲,会这么轻易赶这贱人出府?好歹也是一国公主不是……”
她似笑非笑,满眼轻蔑,“哦,不对,是亡国公主!”
顷尘兮浑身发冷,指甲刺破皮肤,扎进肉里。
殷红色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浸透在休书上。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你行行好。留下大小姐,求求你留下大小姐!大小姐才刚满两岁,走路都不稳当,又不会说话,是个可怜见的孩子,求求你,留下大小姐!她好歹是咱们南安侯府的嫡亲血脉啊!”陈婆跪着扑到老夫人跟前,一次比一次重的磕头。
“陈婆你疯了!”云淑怒极,一脚踹在陈婆身上,“别以为你是我兄长的乳娘,就可以在我们南安侯府里指手画脚!顷尘兮生的那个傻儿,哪里当的起我们南安侯府的嫡系大小姐!从今儿个起,南安侯府再无易瞳朊!”
……
砰——
一声巨响!
顷尘兮抱着孩子,被人推搡出门,险些从台阶跌落,她极力护住孩子,却不小心扭伤脚踝。
几件孩子的衣物被丢出门后,大门轰然紧闭。
她抬头,看着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南安侯府门匾,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随兄长,和亲梁齐,没有嫁去深宫,却被迫下嫁南安侯府,如今战功赫赫的南安侯爷,当年不过一个唇红齿白的玉面少年郎。
三年时间,能改变多少?
她只是风云诡谲中的一颗棋子,一颗弃子。
已经是巳时,又近年节。原本宽阔肃然的朱雀巷,这会子来来往往有不少高门大院出府办事的人。
都齐刷刷地停下来,打量着南安侯府驱逐出门的下堂妻,有同情怜悯,也有幸灾乐祸。
堂堂一国公主,如今被扫地出门,还是从正门逐出。
她什么里子面子都没留下。
三年前,自一顶大红花轿将她送入侯门后,这三年里,她从不曾踏出院门一步,今儿,自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出了这侯府深院。
顷尘兮单手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地挪步到台阶下,捡起散落的衣裳。
兄长从昭澜国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嫁妆,都尽数落入这侯府大院的贪婪之口中。
三年时间,她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变为一无所有的下堂妇。
“软软,乖乖哦,娘亲带你回昭澜。”可这世上,再无昭澜了。
你爹爹十万铁骑踏平了我们的昭澜!
寒风从巷子口穿堂而过,怀里的小女孩瑟瑟发抖。
一双黑葡萄样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小小的手,紧紧拽住娘亲的衣襟。
刚从被窝里掏出来的小孩儿,身上穿的单薄,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没有让她的情绪有多少起伏。
她还是一如既往,乖巧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不哭不闹,也不言不语。
顷尘兮将捡起的衣裳,刚刚展开,小家伙就张开双臂,习以为常地等待着。
“软软,真乖。”她憋回眼里的泪水,有条不紊地给孩子整理着衣裳。
举手投足的闲适与淡然,仿佛这里不是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只是与往日并无差别的侯府闺房。
“这就是当年那个和亲的小公主?瞧着是挺漂亮的哎,难怪丞相府的三小姐气的摔了一整套琉璃茶盏。”
“呸!她不过一个残花之身的下堂妇,哪里比得上我们三小姐。还想跟我们三小姐争!活该国破家亡!”
“嘘,你小点声,还有孩子呢!”
“有孩子又怎么样?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能被驱逐出府,说不准压根就不是南安侯的种。要知道可是她兄长死皮赖脸地缠着咱们皇上,才将人硬塞进南安侯府。”
……
朱雀巷本就达官贵人所居者甚多,顷尘兮的这点陈年旧事,当年在有心人的竭力宣扬下,成为街头巷尾,不少人的饭后谈资。
更遑论这自诩高人一等的朱雀巷。
周遭的议论纷纷,聒噪不堪。
她充耳不闻,亦不做任何辩解。
哀莫大于心死。
如今,她只想带着软软,回到昭澜,为父王、母后、兄长、嫂嫂、侄儿,侄女们……殓骨入棺。
顷尘兮抱着软软,踮着脚,一瘸一拐地往巷口走去。
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更有闲着没事的,一路跟着她,想看看她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初入侯府时,兄长就为她寻来一张侯府周边的路线图纸给她看。
原本是要她多多琢磨这些高门大院的立府门道,平日里多出去走走,与那些梁齐的官夫人们混个眼熟投缘,往日里也可互相帮称一二。
哪料从新婚之夜开始,她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夫君,更不曾踏出过寒梅苑。
说是软禁也并不为过。从小就贴身伺候她的白露、碧桃、玉笙、清潇四人,不是失踪,就是暴毙,到最后,能允许她留下的,不过腹中孩儿罢了。
“软软,娘亲很庆幸,前路漫漫,还有你陪着娘亲。”她揉揉小家伙白嫩嫩的小手,塞进自己怀中,“暖和吗?娘亲是软软的大暖炉!”
出了朱雀巷,走过东街,而后一路向南,才到梁齐皇城的南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软软,径直向大门走去。
“户籍证。”一个守城的兵士,拦住她们。
顷尘兮故作淡定地从怀中掏出,递过去。
“昭澜国人。”那兵士一愣。
“可不,这位可是南安侯府的前侯夫人,昭澜国的公主殿下呢!”一个扎着双头髻的粉衣女子蹦出来,满脸嘲讽之意。
顷尘兮识得,她是丞相府三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当年她新婚之夜,三小姐来到寒梅苑好生奚落一番,这丫鬟便是那个狐假虎威最嚣张之人。
“据我说知,梁齐的皇帝陛下,可没有下令屠国。凡昭澜国人,自是享梁齐国民同等待遇。我既出示户籍证,理应放行。”顷尘兮如今被休离,自然再挂不得南安侯府的名头。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兵士将户籍证还给她,“可不巧的是,今儿我们老大收到南安侯八百里急书,要留下夫人,所以,还请夫人转身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