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这一年,北郡冷得出奇,直到立夏还没暖起来。晴天倒是不少,就是不见暖和。总算有个难得的晴暖天气,平安找了个高坡,躺着晒太阳。二丫改名叫二林坐在不远处守着,闲着无聊就拔草揪草。平安躺得有些迷糊,恍惚间听见二林叫她,忙爬起来问,“到时间了?”二林摇头,说,“没有,是虎头过来了。”虎头是平安的另一个侍卫。说话间,虎头已到跟前,“公子,宁少将军找你。”平安一听,赶紧拍拍身上的土,带着二林和虎头回了营帐。
顾宁靠在椅子上休息,听见有响动,知道平安回来了,也不起身,懒懒地等着她们进来。平安掀开帐帘,见顾宁四仰八叉的靠着,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是深一块浅一块。平安鼻子有些酸,这还哪是她那笑起来如阳光普照一般的二哥啊。顾宁坐直身子,拍拍桌子上的包裹,“你二嫂托人给你带过来的衣服和吃的。还缺什么我再找人送来。”平安坐在顾宁旁边,扒开包裹看了看,说,“不要了,这些就够用了。”顾宁看着平安疲倦的小脸,抱歉地说,“委屈你了。”平安赶紧打起精神,回他,“二哥说的什么话,我在这儿吃的好,睡的好,又不像你和父亲还有大哥一样时时有危险,有什么委屈的?”顾宁也不再多说,直接说正事,“梁家妹妹来了,吵着要见你,你嫂子拗不过,让你有空回去见她一面。”平安奇怪,问道,“沅嘉在京城待得好好的,怎么来北郡了?她跟谁来的?”顾宁回道,“京城里出了事,太子被废了,五殿下受了牵连,被封为福王赶出了京城,封地就是北郡,梁家妹妹就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齐郡主、苏直和梁家的两个公子。王府还没建好,孙大人把他们安置在咱们家了。”平安震惊,“太子犯了什么事?怎么会被废?”顾宁回道,“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太子妃和两位侧妃自尽,韩家和那两位侧妃的娘家上书柬太子失德,陛下震怒,就废了太子。皇后娘娘和五殿下也受了牵连。咱们得消息本来就要晚些,又都忙着,这些事也没空跟你说。你有空的时候回去看一下吧,梁家妹妹估计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平安想了一下,“过几天吧,这几天伤兵这么多,我也走不开。”顾宁自然知道营里的情况,也不再多说,起身就走。平安送到门口,叫住顾宁,“二哥,这仗还要打多久?都入夏了。”顾宁回身,喃喃道,“是啊,都入夏了。”抬手揉了揉平安的脑袋,笑着说,“放心,就快结束了。”平安不满,还没等她抗议,顾宁已经放开她,大踏步走了。平安看时辰差不多了,也不再歇着,让二林把顾宁带来的东西整理一下,自己带着虎头病号营看伤兵。
平安一忙起来,就忘了梁沅嘉来的事。今年这场仗打得出奇的久,伤兵也多了许多。以前有白春在,平安只听使唤就行。可白春手抖的毛病不光没好,还更严重了,前年干脆就回家带儿子、教徒弟去了。虽然又补了几个军医过来,可经验上到底要差些。大部分的手术,还得平安自己来。每天平安都想着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可每天又都逼着自己坚持过来了。
梁沅嘉来的时候,平安刚给一个伤兵截了胳膊,外面套的罩衣还没脱,手上身上全是血,地上还扔着刚截下来的胳膊。梁沅嘉就这么直愣愣地闯了进来,然后就愣在那里,不敢说话了。她胃里一阵翻涌,想吐又觉得不该,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跟着进来的苏直就不行了,话还没说,转身就跑出去了。梁沅嘉有些后悔了,本来她和苏直是在平安的营帐等着的,可平安老也不回来,带她们来的虎头又被叫走了,她等不急,就强拉着苏直跟她一起找来了。不过看见苏直的表现,梁沅嘉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
平安无奈地笑笑,埋怨梁沅嘉,“你真不听话,在家里等着我多好?”梁沅嘉惨白着脸都要哭了。平安把罩衣脱了,稍微清洗一下,又跟一个年轻的军医细细地交代了注意事项,这才带着梁沅嘉出了营帐。见苏直在不远处干呕,平安要过水袋,递给他,“苏表哥,喝点水吧。”苏直接过,灌了一大口,这才稍好了些。梁沅嘉小声嘀咕,“苏表哥真没用。”平安瞪她一眼,梁沅嘉缩了缩脖子。苏直听见了,也不在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找这丫头算账。平安见苏直好些了,说道,“苏表哥,我得回营帐收拾一下,让虎头带着你转转可好?”苏直脸都丢到家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躬身谢过,又狠狠瞪了梁沅嘉一眼。梁沅嘉也回瞪他一眼。平安也懒得管他们俩之间的眉眼官司,拉着梁沅嘉就回了营帐。
二林把行军床铺好,又找了些肉干给平安,这才退出去,守在帐外。平安累了,也不跟梁沅嘉客气,说,“我得躺一会儿,你先坐会儿?”梁沅嘉哪里肯干,也不嫌弃床小,脱了鞋子,就上了床。平安往里靠靠,闭上眼睛,问她,“苏表哥都吐成那样了,你怎么没事儿,不难受吗?”梁沅嘉靠在床头,回她,“怎么不难受,我一见就想吐了。可我想着那士兵已经够惨了,我再吐出来就太不对了,就压下去了。”平安叹了一口气,“本来可以不用截的,可伤口化脓了,不截了,命就保不住了,还不知道他醒了得多难受呢。”梁沅嘉转头看平安,“姐姐,你在这大营里很多年了?”平安也不睁眼,点点头,“嗯,我七岁就在这儿了。”梁沅嘉咂舌,“那姐姐怎么忍得了,我一看就想吐呢。”平安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忍不了的,若是在我手里死了,那才让人难受呢!”梁沅嘉一时无言以对。
平安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些,这才睁开眼问梁沅嘉,“长公主殿下怎么会让你来北郡,发生什么事了?”这下轮到梁沅嘉叹气了,“姐姐应该知道太子被废了吧。”平安点头,“二哥跟我说了一下。”梁沅嘉接着说,“太子被废,福王殿下受牵连来了北郡,皇后娘娘一病不起,京城怕是要乱了。祖母让我和两个哥哥来北郡,怕是想给梁家留条后路。”平安问她,“可是你不是该说亲了吗?”梁沅嘉又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哪儿还有人家敢结亲,一不小心站错队,怕是要连累全族的。”平安“哦”了一声,“那太子妃是怎么回事?”“那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梁沅嘉卖个关子。平安懒得跟她闹,直接说道,“你要说便说,不说我就睡了。”梁沅嘉赶紧摇摇她,“好姐姐,别睡,我说就是了。”
梁沅嘉见过太子妃几次,端庄识礼,温柔可人,可就是这样的太子妃,居然在中秋宫宴之后悬梁自尽了。问遍了宫人,也没人能说出缘由。韩家自请降罪。陛下没责备韩家,倒是把太子说了一通。太子辩解,将过错推到两位侧妃头上,又找了个宫女指认。两位侧妃百般哀求,抵死不认,太子却是铁石心肠,硬逼着二人认罪。两位侧妃心灰意冷,在太子妃灵前服毒自尽。这下满朝震惊了。韩家和孙、周两家,一同上书,请求陛下详查。这一查,不得了了,太子妃连同孙、周两位侧妃竟都还是处子。太子妃不说,那两位侧妃陪伴太子近十年了,太子连碰都没碰过。韩、孙、周三家纠结朝臣弹劾太子。陛下和皇后娘娘原本还想保下太子,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留下绝笔,托人送到韩家后也悬梁自尽。绝笔书中不光写明成亲后太子与太子妃形同陌路,更说明太子妃自尽是因为中秋夜,太子与人私会被太子妃撞见,太子妃与太子理论,反被太子责骂,太子妃这才不堪受辱自尽的。
梁沅嘉见平安听得认真,高兴了,卖个关子问平安,“姐姐,你猜与太子私通之人是谁?”平安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梁沅嘉不放过她,“姐姐,你好好想想,能想到的。”平安想了想,迟疑地说,“难道是齐郡主?”梁沅嘉用力地点头,“就是就是,我就知道姐姐能猜出来。”平安无语,她在京城除了梁沅嘉,也就只知道齐郡主了。梁沅嘉接着说,“为了安抚三家,陛下本要处死齐郡主,可齐郡主当着群臣的面说自己怀了孩子,并一口咬定孩子是太子的。皇后娘娘直接气晕在大殿上。太子这时候又没胆子了,坚决不认是孩子的父亲。陛下和百官失望至极。最后是五殿下站出来,承认是孩子父亲,才把这桩丑事压下。可太子到底失了人心,韩孙周三家又不依不饶,陛下无奈之下废了太子,斥了皇后娘娘,贬了五殿下,我们这才来了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