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画什么?”莲儿端着两碗酒酿圆子往前一凑,青葙原本画得入神,一下子有些受惊。
“小姐,你是在画叶公子,画得可真像。”莲儿七岁起每日与青葙处在内院,对男女之事也是不太通透,不愿意妄加揣测。而且她看到桌上还有几张另外的画纸,是灯节里的景象。“小姐还在做着那天的日记?”
距上次元宵节出府已经过去五天,天气一直好,云淡风轻,日暖不烈。每天下午用过午饭,父母小憩的时辰,青葙都坐在院中亭子里作画。
“是啊。那一晚我怎么也画不够。那些人和景生活地印在我脑子里,我只想在记忆最新鲜的时候把它们化成白纸上明艳的颜色。”
“我以为小姐早画完了。这几天的画纸收起来有一大摞,我都不知道该为你往哪里藏?”
“床铺底下不就好?弄个盒子,没人会往那里去,也不会留意一眼。”
“谁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藏个小贼呢。”
莲儿嬉笑着轻轻地把餐盘往桌子左上角的位置一放。“小姐,先喝碗甜羹,今天画到这里罢。一会儿夫人可能要早些过来。”
青葙低头拿起眼前那张画,叶渊在纸里对她微笑,眉眼都在说着话。莲儿已经在收拾了。
“母亲过来是有什么事?”
“夫人近日要出门,在城外的德云庵住半月。”莲儿说。
青葙眉心一沉:“这日子,可是?”
“正是为了小姐兄长的忌辰。前些年每到这个时候,夫人都去庵里住半个月,为公子祈祷,愿他重生时享有福泽。”
“可是五年前,哥哥满十二岁时,娘就不再去庵中斋戒了,说是缘报已结了。”青葙心口有些闷闷的。
“夫人似是做了一个重要的梦,要再去一回呢。”
青葙静下来平缓了呼吸。
“哥哥的事,母亲自己从未向我提起过。我们还是听府中老人说的。”
“不知道夫人这回来会怎么对小姐说。”
“我们不要使她伤心就好。”
莲儿认同青葙的话,又表示理解:“这毕竟是夫人命中经历的一件大事,这么些年也没有过去,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不提起的好。”
院中这几日放了十二盆外面运进来的花,很有春天的气息氛围。蝴蝶也在其中尽情起舞。她们坐着静静把圆子羹喝完,心情也回复日常,才开始说话。
青葙想起一件大事:“爹爹也要出去与皇上去春猎。这时间可重合了?”
“正是呢,小姐,未来有半月家中两位长辈都不在,像似为小姐安排好的。”莲儿不用看她的神采,自然都是知道她的,直接地问:“小姐有何打算?”
“来。”青葙拉着转坐到一旁的长凳,靠的近一些,放低了声音对她说,“莲儿,我已经有主意了,你听我说,这次我要去十天。这十天里,你不能陪在我身边。你要留在家中,为我打幌子。”
“小姐,只要你照顾好自己,我这边没问题。只是,小姐不在十天,幌子怎么打合适?”莲儿是没有一点犹豫。
“那时我的月事将要来了吧?”
“小姐想拿月事说事?”
“是。在爹娘均离去的头一二天,我便装作身体不适。第二天夜里,我溜出府去,你留于府中,这十日将我房门紧闭。对外可称,我此次来潮身体不爽,既畏风,又手脚发软,腰腹极为难受,体内寒气难耐,便整日卧于床榻,不愿外出。你再去弄些调血活血的方子来,每日把药煎熬成了,送来我房中,再倒掉,装作是我喝过了。晚上你再睡在我房里,装作与我说话,再服侍我睡下。”
“尤其要注意,不要太夸大。免得娘亲担心,在庵里做的事不安稳。只要让人们知道,我在屋中养得很好,就是不愿意出门。“青葙补充。
“我这屋里一直是你照料,外人从不招进来,连嬷嬷都不会来一个。大概不会生出什么枝端。”
青葙沉了口气:“就算真被发现了。你知道上哪里去找我,叶渊兄妹家便是。我这十天就落脚在那里。如果被人发现,你就叫我回来。后果我自然领着,也许还能把这些年严禁的缘由弄明白。不管哪种结局,都会是好事。莲儿你放心吧。”青葙安慰她。
“这可行。只是小姐,你要怎么出府去呢?”
“翻墙。”
莲儿惊呼:“啊?小姐,又要翻墙啊?可你上次翻墙不是没成么?”
“这次一定成。”
“为什么?”
“莲儿你可信我?”
“小姐,我信你。便是不成,也没有什么,只是出不去罢了。如果你出去了,又要怎么回来?”
“这好办。回来时我换上家丁服。我出去后第十日未时,你在后门等我。我手中拎上一盒枣花糕。你见着我便说‘你怎么去得这么久,小姐可在屋里等着呢’。门卫若要问起,便说小姐想吃祥和斋的枣花糕,我去时前头有事,走了大门,回来走后门近,嘱咐莲儿姑娘在这儿等。然后,你领我一路走到内院,我回到屋内换上自己的服饰……”
“可门口的见小姐扮作家丁进来,却不见那家丁出去,定会疑惑。”
“这简单。你先领我进来,然后立刻出去叫门口的两个侍卫到偏屋搬套木桌木椅出来,就说我近日身子安好,见风和日暖,想来庭院间做画,又不愿挨着亭中的石头桌椅冰凉。我那时仍扮作家丁装作守在在门前等候吩咐,他们进偏屋时我就及房间把衣服换了。当他们回出来时,就会以为仆人已经走了。”
“这样可行。”
过了一会,宰相夫人没有过来,宰相却亲自来了。
“父亲朝物繁忙,好些天没见到您了。”青葙说。
林文清一声感叹:“是啊,从年前年后的庆典宴请,到过了元宵,又忙于朝政,好些天没与来好好看过葙儿了。”
青葙问:“那您今天怎么来了?”
“眼看春猎大典又要到了。爹爹跟着皇上的队伍去猎场要一个多月。想着有一段时间又要见不到你了,就要过来看看你。”
青葙扶住父亲的手腕到屋里说话。莲儿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爹爹喝茶,这点心是上午女儿亲手做的。”说着,看了莲儿一眼,这丫头本分乖巧地低着头,退在一边。青葙笑着说:“当然,少不了莲儿的功劳。”
莲儿听到这句,心中又乐开了花。
“有莲儿陪伴着你,爹爹放心。”林文清宽厚地赞赏了莲儿。
青葙又问了些朝中之事,与爹爹话些家常,聊得最多的还是春猎。至此,她想起一事来,抿着嘴,低下头,想着要不要问。林文清见她这般神情,倒先问到:“葙儿可是有什么要说?”
青葙抬头,骨气勇气开口:“爹爹知道城中疫病之事?”
“葙儿可是为这个担忧?府中已经备好了治疗疫病所需的药材。老天定会保佑我府一家上下平安。”林文清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紧张,而且包含着许多惋惜。
“青葙想问的就是这药材之事。”
“哦?”父亲剑眉一挑,不知道女儿要问什么,又为什麽关心起药材。
“爹爹可知道,百姓间都传说,城中治疗疫病的重头药材早已被几个京中高官垄断。”
林文清听着,却不说话了。
青葙见他没有回答,又说到:“这些官员府中屯了药材,既不施放,也不贩卖,想要等到疫情严重了大赚一笔。但如今已有百姓染病,却无处购买药材。爹爹,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宰相府。”
林文清放下手中的杯子,握紧拳头,“葙儿从何处听说此事?”
“前几日,府中进来一个偷药的小贼。躲避追捕时,进入我的房中。他向我道明原委,我见他为人真诚,也知礼明理,遭遇可怜,便帮了他。是他告诉我的。”
听到这里,林文清沉思了一会儿。
“葙儿,那人不是来盗药的。他盗取的是爹爹预备给大皇子要献给皇上的一尊琉璃马。”
“竟有这事?”青葙想起那日叶渊打开包袱,确实闻见一股草药的味道。在夜里,也没在他身上见到琉璃马的光辉。
“那么,此人说的话也不真?”
“这也不是。京中确有几位高管垄断药材,爹爹也参与其中。这中间的缘由爹爹现在无法明说。只是所收购的药材,我早已悄悄送去了一些疫病蔓延的偏远之处,不为人知罢了。现今府中存放的药材,最外面的是治疗疫病的药材,确实只够府中人用的。里面都是些寻常的易购买的药材。”
“爹爹为何要这样做?”
“爹爹有要成之事,也不愿百姓受苦,两者平衡之间,唯有此法。”
“可是有什么比爹爹身份地位更为尊贵之人吩咐爹爹这样做?或是,难道有人拿了什么把柄要挟父亲?”青葙十分紧张担忧。
林文清声音沉重:“葙儿思虑周全,此事莫要再问。”
青葙望着父亲的脸:“是,爹爹。”她用双手往后捋了一下头发,就那样把手抚在脖子后面,低下头深吸进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父亲,又把手放下,任凭发丝散落在肩头。
父亲伸手为女儿把头发别在耳后,“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太光明,也是官场里待了十几年打磨出来的手段。女儿放心,这批药材早晚都会在百姓手里。事情过去以后,那些垄断药物的官员,也都会受到处置。”
青葙好奇多过吃惊:“这难道是爹爹与圣上设下的一个套子?”
林文清摇摇头:“并不是。你想,宰相参与,就算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思的大小官员都会参与进来。这能是好事吗?”
他觉得这样的事没必要让女儿思虑太多,也想让青葙不要再想着这件事。当下把话题引回到他的来意上,亲切地说:“葙儿,爹爹有件趣事要告诉你。这件趣事还没有发生,不过已经在路上了。”
青葙只好放下刚才的事,心中也相信父亲,接着他的话问:“爹爹说的是什么事?”
“葙儿长这么大还未出过府,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去看看世界。我也想着,是要出去。哪能一辈子待在府里。”青葙睁大了眼睛。父亲见她这神情,温和地笑了,继续说到。“人多的地方葙儿不能去,以防出什么岔子。也不能抛头露面。所以,爹爹把清源山中避暑的那处庄子打点了一番,挑选些可信有能力的仆人,让你去那里住上一月。你可在山中游玩,见些鸟兽虫鱼。那儿景致也好,夏天避暑最为合适。若是合适,你娘陪着你去最好。”
青葙喜上眉梢,应声道:“谢谢爹爹!”她扑进爹爹的怀里,环臂将他抱住。爹爹手上轻轻拍了几下她的头。父女和乐融融。
“就这么定了。要去有些路途,你近日要养好身体。我过去再同你娘说说这事。”
“女儿明白。我要照顾好自己,因为这是明智的选择!”
“正是。”宰相又嘱咐了一句,“这庄子我虽不常去,但一切俱全,也安置了可靠的人管理照料着。你去大可放心。”然后就到主院去了。
宰相一走,莲儿立刻欣喜地扑过来,握住青葙的双手。
“小姐,太好了!我们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了。山中的景致想必是极佳的。宰相大人的避暑山庄,怎么会差呢?更何况还是小姐你要去,定是打点得完美。”她连说带笑,蹦了几下,放开青葙的手,伸开双臂,仰起半个身子,转了圈。
青葙笑得极为开心。外头蓝天白云,好一阵清风,伴着阵阵花香,悦耳鸟啼,旭日阳光。青葙迈步走进院子里,拈起一朵白茶花,开始想事情。
莲儿跟过来:“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不是要和叶公子说一声。”
莲儿不明白:“为什么要跟叶公子说呀?你们又不是约好要见面?他才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他那里,又不知道你什么时辰要做什么事呢?”
莲儿转念想到,说:“小姐,难不成你心里记挂着他,盼着他会为你再入府里或是其他?你是喜欢上他了么?”
“喜欢?”青葙拈花的指尖轻微颤抖起来。
“小姐整日提起叶公子,画像也画了好几张。如今要出远门,又问是不是要和叶公子说,仿佛希望他跟随似的,可不就是‘喜欢’么?”
“那是如兄妹一般的喜欢,还是如朋友?”青葙是在问莲儿。
“这可就要问小姐自己了。小姐可知道?”
青葙想了想,柔声答:“不知。”
莲儿换了个法子问:“既然老爷说了过些时日便让我们出去游玩,小姐可还要按先前所说行事,出府去?”
青葙点了点头。莲儿又逗她:“小姐定是要去寻那叶公子。”
她脸上抹了两朵粉梅。她笑着说:“莲儿,你看,这些芽儿是这一夜间发出的吧?昨儿还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