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清和安素韵夫妇奉旨出巡各郡,在途径颍川郡之前的一个夜晚,一直在四处探查皇后动向的尚诺恩来到他们身边,带来消息说,颍川郡与凡阳郡的交界处有一队被雇佣而来的杀手集团等待着夺去他们的性命。连夜,尚诺恩带着宰相夫妇来到泊眀湖附近一处隐蔽的农居,他们就此等待在此。
泊眀湖是凡阳郡文武县脚下的一处小湖,四周被高山围绕,像是嵌于群山之中的一小块翡翠。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平常更是人迹罕至。尚诺恩与其义父一生都在经营一件事情,他们在各地随时都备有广络的人脉和藏身之地。
青葙见到父母已是深夜,与林渊、尚诺恩围坐在湖边燃起的篝火旁边,她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的发展直接影响了在场三个年轻人的身世。
当今皇后本名罗绮云,年少时心中挚爱之人名唤林徴倾。两人自幼相识,互相属意倾心,又有幸时常相伴左右,心中自然再无他人。林文清和安素韵与他们从小便是至交,四人自小如一家兄妹般亲近。
罗绮云的父亲是林文清的导师。林文清自幼父母双亡,家境低微贫寒,被罗大人赏识,在罗府中长到成人。罗家大小既是他的亲人,也有恩于他。安素韵的父母与罗大人是好友,安素韵偶尔随父母来罗家府上坐客,结识了林文清。当时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如若不是罗大人做媒作保,林文清也许一辈子都不能走在安素韵的身旁。那一年林文清二十三岁,在朝廷中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府邸,向文府提亲,娶了素韵。文府是经商世家,本不属意在朝为官的人家,然而父母眼中为子女最看重的是一桩好的姻缘,最终也就默许了。
婚后三月,安素韵便怀上了一个儿子林渊。两人一生相伴左右,共历世事,亦师亦友。
如果罗绮云和林徴倾也能分享这样的一生,那么也许,将来他们有了各自的子女,也会结成如他们一般的好友,有如他们一般的姻缘。
然而,当年罗绮云与林徴倾成亲在即。罗绮云也已怀上林徴倾的孩子,来到林文清府上探望刚怀上孩子的韵姐姐,想要与她分享喜悦,却意外遇见微服来到林府的皇帝。
罗绮云自小无忧无虑,既有父母疼爱关照,又有深爱的林徴倾相伴左右,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苦恼风险,自然养成的性格天真开朗,是那种与她待上片刻便能感觉周身温暖畅意的女孩。
皇帝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的率直无忧所吸引,一心想要把她纳入后宫,以抵消皇宫带给他的一切不堪。
他自小养成的心性让他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可以得到的,从未去思考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并未乐意去想过别人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当年绮儿,就这样被他纳入了后宫。”林文清沉重地说到,“我们,和绮儿的父母,也没有一个人去违抗他的命令。”
失去了心爱的人,罗绮云自然就失去了笑容。皇帝很快就觉得她失去了吸引力,将她放在偌大的后宫中置之不理。
安素韵回想着往事:“那时我进宫见过绮儿几次。她一开始还会问我些有关徴倾哥哥的话,知道他失去下落以后,绮儿的性子越发阴沉了。后来,我孕身月份大了,只能把这事放下,在家中养胎。绮儿那边也很少过去了。”
林文清接着说到:“而我不便出入后宫,只是听闻绮儿也有了身孕。我以为那是皇帝的孩子,也以为,有了孩子,绮儿会越发振作起来,皇帝也会真心照顾她。那时的我们,想得也还是太简单了。”他们扶着彼此的手,对眼互望。
安素韵的口吻开始透出悲伤:“直到后来,我诞下渊儿快要一月。宫中来了一位年长的婢女,是绮儿派来的。她带来消息说,若是绮儿诞下的是个女孩,在宫中日子势必艰难得难以进行下去,会带着孩子一起自尽。而若是有个男孩……”
林文清叹了口气说到:“若是有个男孩,绮儿就能巩固在宫中的地位,这样她才会生存下去。”
“所以,那人是来拜托你们,若是诞下的是个女孩,你们就要把渊哥哥交给皇后?”青葙不解地问。
“那一夜,绮儿借着生产为由,让我进宫相伴。我们把渊儿放在食盒的夹层中带了进去。皇帝对她真的也是不管不问,绮儿生产后数月,他才来看过一眼。后来,才渐渐好了。”安素韵低沉着眉眼说完那晚的事,打起精神对上林文清的眼睛,从对方眼神中的体谅与关怀中获得了安慰。
“所以,就在那一夜,你们把我带回家中,把渊哥哥送进了皇宫?”青葙问。
尚诺恩突然开口说到:“也就是在那一夜。皇后灭了我一家的口,独留我被义父带着逃离了京城。”青葙吃了一惊。他头一回说话的口吻是这般深沉肃穆。
“灭了你一家的口是什么意思?”青葙很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做了些什么事。
说起时发生的事,尚诺恩也是眉眼低沉着:“我父亲是当晚她宫外的守卫。宰相夫人进入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察觉出了异常。只是当时父亲怜悯她的遭遇,一直闭口不言。月余后父亲发现里面隐藏着这样的事情,父亲想要上报皇帝,正在家中与母亲商量,她派来的杀手就到了。”
那真的是一个一切都不对劲的夜晚。很多错如果当时不犯下,不知道会不会更好。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怀着这样的想法。
“绮儿当年不愿入宫,父母设计她吃下了迷药,将她关在家中十日,最终眼看她上了花轿。没过数日,他们在外双双被匪寇所害,绮儿已经无依无靠,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的女儿。若不是这样,绮儿的要求,总还是有考量的余地的。”林文清捧起一壶篝火里热过的酒,仰头一口喝进。“当年短短数月的时间,皇后的心性手段变化如此之快,我们也是万万没有料到。”
青葙问出自己比较在意的事:“如今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你与重华大婚在即,我们一直在揣摩皇后的心性,如今看来,她势必会对你不利。”叶渊关心地看着青葙说,“她与你相貌九成相似,她一定不能让你出现在皇帝面前,不然她这些年来筹谋经营的最终都会是竹篮打水。”
“她到底在筹谋些什么?”青葙很想知道。
“大约,是为了让皇帝不幸吧。”尚诺恩说着,几乎不敢看青葙的眼睛,“当年,皇帝最终爱上一个人,重华的母亲,最终也是死在她的手上。”
林文清呼吸越发沉重起来:“而皇帝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她坐在后位上,从来不是为了扶持她旁边的人,而是为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亲手策划他的一切不幸,就像当年他带给她的一切一样。”
青葙突然觉得心痛,眼泪流了下来。安素韵将她揽进怀里,林文清也在一旁伸手拍抚她的肩膀。安素韵安慰她说:“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始终是这样想的。”青葙一双泪眼转头望着林文清,他以慈爱的目光点着头告诉青葙,她始终都是他们挚爱的女儿。
青葙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哭个不停。尚诺恩伸出手,想要把她接过去,最终又觉得不合适,看看叶渊也是一脸难过地坐在那里。他只好静静地坐回去,拿起树枝拨弄着炭火。
“咱们这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尚诺恩从篝火的映光中抬起头,忽然开口说到。
青葙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尚诺恩抓着一根树枝,半蹲着,双手交叠在脑后,仰头望着窗外满天繁星。那些年,他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总爱这样做,星星们好像知道怎么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
“重华那个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尚诺恩尽量口气平淡,“既然他现在不在这里,我就趁机说了吧,如果你不嫁他,我们几个从此一起隐居山林,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没有什么皇帝,皇宫,皇后,那都离我们远着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尚诺恩只看着星星。说完了,他才把目光放在青葙身上:“如果这样做了,你只是离开了重华……而一切都会轻松起来。”
“住口!”林渊攥紧拳头站起身来。他心里关切自己心爱的弟弟和青葙的幸福,不想让尚诺恩突然没头没脑的一顿胡说在此时打乱青葙的心智。可尚诺恩并不完全是在胡说和玩笑。
尚诺恩静静地站起,面对面地注视着他。
“好嘛,大不了我们带上重华那小子,大家一起私奔好了!”尚诺恩摆摆手说。
青葙想了想说:“这也是个好主意。”可是她摇摇头说:“我们忘记了一个人,皇后怎么办?”
“皇后啊,那个可怕的女人,私奔我可不带她。”尚诺恩也摇摇头。
“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呢。”安素韵说到。
“也许让我走到她面前就是更好的办法。”青葙说。
接下来是大家一众摇摇头。
“万一她把你……”尚诺恩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复杂心情。
“她可是我生母。”
尚诺恩没有办法,只有开口把大家都知道的情况说出来:“你的生母如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连你也不想放过。”
青葙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转头去看林渊:“渊哥哥,这么多年,你在她的身边,你看她的心性可还有转还的余地?”
“这些年,她待我疏远而平淡,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是看她行事,确实危险,葙儿还是以保全自己为前提最佳。”
“可是如今我知道了她是我母亲,又知道她的过往处境,若是我就这样离开这一切,我又能保全自己什么?”青葙严肃认真地问起。
大家也都认真地想了想她的话。
青葙又说:“也许我们现在都不应该想着离开。有的事情,我们协力一定能够做到。”
“我只想提醒大家一下,我们一群人在这里,好像没有人把重华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一下。”尚诺恩说。
“我出来找爹娘,也忘记和他说一声了。”青葙也说。
于是大家倒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重华焦头烂额的模样。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青葙摁住眉头,“既然渊哥哥是爹娘的孩子,又是宫中大皇子的身份,那日怎么会进府来偷药?芸儿又是谁呢?”
叶渊笑着解释说:“我也是那段日子,发现皇后有异动,一路追查,最终发现自己身份不妥。原本在京城外找到芸儿,以为她是当年皇后偷换掉的孩子,所以一直像兄妹一样与她相处。后来,为她入宰相府偷药,心想宰相大人待我一向友善,被抓住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不从宫中带出呢?”
“我在宫中身份特殊,一举一动有有人照管,平白无故从宫中带了药材出去,以后的行踪会惹人怀疑。”
“这么说来,我的闺房倒是个好去处。”青葙笑了笑,这倒是一段奇缘。
林渊肯定地点了点头:“也正是如此,最终我才和爹娘相认。第一眼看见你的样貌,许多事情就已经明了。”
青葙沉思着:“那重华第一眼看见我,又是什么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