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幼时气坏了一个先生。那日上课,先生说,身为皇子,却要知道些百姓的生活经历,以尽到体恤之心。先生让我们以病为题,说这病啊,不分贵贱,人人都会得,着实是个好东西。只是这王族公子生了病,有人好生伺候着。贫贱人家生病有治不起的,幸运的早早去了,不幸活在人世的,折磨上一段时间,若是有福报,病能好。若是没这福泽荫庇,就在煎熬中死去,留下一家老小伤心不已。”
“我那时太小,也不记得自己得过什么病。对先生说的话是一知半解。见年长的哥哥们奋笔如飞,心中着急,就问先生‘虽说粗鲁点,那痔疮能写吗’,先生这就有些气到了。”
“那时我身边正有个小太监得了痔疮,整日难受。我想,生病大概就是这个情形,既然先生说要写病,这正是个题目。最叫人难受的病,莫过于那痔疮,难忍、难治、难对人言。我看见这感受,便是看见了百姓的难处。这不正对先生的题吗?”
他说起童年的趣事逗青葙开心。
青葙听着有几分道理,不禁笑了。尚诺恩见她笑,跟着也笑了。青葙开始闻见鸽子的香味,感受到山洞中火光的温暖,好似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间都又回来了。
叶渊见此,心中开朗。
“这笑话虽粗俗了些,但好歹逗你笑了。”
尚诺恩悻悻地对着锅感叹:“鸽子啊鸽子,你们辛辛苦苦让自己生得如此美味,却比不上人家一个笑话更让人开心。”
青葙这才走过去,看看锅里,瞬间惊住了:“你是说我们要把这些鸽子全都吃了?”
尚诺恩眨着无辜的眼神:“当然啦,不然怎么有力气,这野鸽可是很好的东西,养伤口,补气血,还美容养颜呢……”
“可这里足足有六只呢!”
青葙看着那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锅中,在汤汁里闭目漂浮着的六个脑袋,咽了咽口水。
尚诺恩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叶渊:“我本来想着一人两只,看来葙儿是吃不下了。你身上有伤,要不,你来三只?”
叶渊一直没有在意他在做什么,此时才往锅里看了一眼,每只鸽子都超出两只手掌大小。他也摇摇头:“我其实想问,这口锅你是哪里变出来的?”
“哦,路上捡的。”尚诺恩不以为意。
青葙和叶渊往外面望了一眼,一起皱起了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长满植物的山上何时也生产锅了?
“也许是什么人丢下的吧。”尚诺恩漫不经心地解释,继续经营他的鸽子汤生意,尽管身边两位顾客可能不会全部笑纳……
“我们还是分两餐吧,分两餐就可以吃完。”青葙振奋地说。
有的时候,你心情沉重的时候,和朋友一起认真地应对和分享生活里的一件小事,就会很快振作起来。此时,山洞里的氛围是明媚而且充满活力的。
“我们什么都瞒着你,你难道不生气?”叶渊喝着煮好的鸽子汤,声音也已经恢复如常。尚诺恩不知道在鸽子汤了加了什么,喝起来味道有些辛辣,很是暖身。三个在经历了一番风雨的人,此时都感觉到一股暖意。
“我知道自己心中相信你们,也知道你们都爱着我。为此,便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些也足以使我幸福快乐。”青葙说完,捧起汤碗,喝下了一大口。
饮食完毕,尚诺恩开口说:“我们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要一起制定一个计划。”
叶渊回应到:“我身上有伤,可能会拖累你们,不如我一人离去。尚诺恩尼守护着葙儿,会更容易脱险。”
青葙握住他的手拒绝他:“就是你身上有伤,才不能离开我们。”
叶渊略略想了想,点头:“也好,那么,我们先去爹娘那里。”
青葙听闻如此,眼睛一亮,激动起来:“你是说,爹娘还在世?”
尚诺恩忍不住在一旁插嘴:“真有趣,你们说爹娘的时候指的同一对爹娘。我怎么没早些请他们收我当义子?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们。”
叶渊和青葙笑起来。叶渊对青葙说:“他们都还活着,是尚诺恩把他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好,那我们明天……不,我还要先去找到莲儿和忠叔他们,不知道他们此时怎么样了。知道爹娘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青葙很想见爹娘,可更加关心同行而来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们现在如何。
“你与他们分别时是什么情形?”尚诺恩问到。
“千穗与忠叔可能平安无事,他们与我们分开去寻找爹娘的踪迹。他们都是稳重机警的人,又有彼此在身边照料。守坚去引开那些人,不知道是否安全。莲儿她……跌下了山崖……”提起莲儿,青葙胸口猛地一阵揪心的吸气。
尚诺恩与叶渊迅速地对视了一眼。
尚诺恩提议说,“我们一起先去你爹娘那里,接着我一人出来寻找其余四人的下落。”
“他们如果平安,一定已经回到了客栈。我只是担心,若是他们受了什么伤,还停留在这山野之中。尤其是莲儿,跌落山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才可以,虽然我直觉出她是安康的。”青葙的眼睛坚定地映出山洞外的光。她此生一直信赖直觉,直觉也从未让她失望。
青葙深邃的眼睛望着尚诺恩说:“我的直觉向来都是极准的。”
尚诺恩同样坚定地回复她:“既然如此,我带你和叶渊出山,就马上回来寻找他们,首先从莲儿开始。”
果然,尚诺恩使叶渊和青葙达到林文清夫妇所在地后,返回山崖之下,并没有见到莲儿的尸体,也未看见有人搜寻过的痕迹。他又来到客栈,见到了守坚、千穗和忠叔三人平安在此等候。
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那日千穗与忠叔分为一路寻找线索,路上看见守坚被人追逐,于是他们在另一边又吸引了贼人的注意力。分散了敌人的力量,最终三人都幸运脱险。
千穗见到尚诺恩,焦急地问:“葙儿和莲儿呢?”
“葙儿已经见到父母,此刻正与叶公子在一起,莲儿不见了踪迹,还要加时寻找。”
“莲儿可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没有和小姐在一起?”千穗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心中略有不安。
“莲儿跌落山崖。但我去山崖下找过,并未看见尸身,也没有看见有人搜查过的迹象。想来可能是被什么人救走了。”
听闻莲儿大概没事,千穗又问:“会是什么人呢?”
“也许是路过的柴夫山农?”忠叔年长,沉稳地说。
守坚说:“那么,我们可在附近打探一下。”
“这事就交给你们三人来做吧。只是这客栈也不见得安全。我在附近有一处可以安置你们的地方,暂时带你们过去,居住在那里。这几日行事小心即可。待到葙儿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来与你们汇合。”尚诺恩还必须回去青葙身边,守护他们一家人。毕竟叶渊受伤,那边即使隐秘,遇到危险,也实在武力不足。
如此商议既定。尚诺恩又奔向了另一边。千穗他们寻找了几日,也没有莲儿的消息,三人心中难免今日坐在一处茶棚里,忽然听见两个男子在说话。一个大声起来,很是担忧:“你非要去那地方采药干什么。那药材治外伤是好,但却长在艰难险峻的地方,要采到着实不易。普通药材店里的药治不好那姑娘的伤吗?”
另一个年轻的山农回答说:“她从山崖跌落,身上有几处伤得比较重。一个姑娘家,我不想她以后落下病根。你也知道,那味好药难采,普通药材店里自然是很少有卖的。”
听到此处,三人立刻上前询问那姑娘如何样貌穿着,身在何处。
一问清楚,果然是莲儿。
三人欣喜过望,道是莲儿的家人,已寻找她几日。当下立刻去了山农的住所,见到莲儿虚弱地躺在床上。
千穗问她身体可适合移动。莲儿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想要在此处静养几日。她轻轻地说:“刘大哥待我很照顾,我在这里也是能养好的。”
千穗看着莲儿微微含起的头颅,心头一动,也是明了。她笑着对刘乔说到:“我这个妹妹请你好生照顾。”
刘乔憨厚地回答说:“等到她伤好了,我会送她回家。”
忠叔拿着烟斗,悠悠然地吸进一口,吐出来,说:“不着急。这姑娘家的伤,要好生细养,在你这里住上一个月两个月的,我们也不担心。”
他斜眼看看莲儿,她已经蜷进被窝,躲在臂弯里笑了起来。他招呼刘乔去外面:“在你这里找到的烟草味道真是美妙独特。我忍不住就抓了一把。我看你这院子里七七八八地晒着许多东西,都是山上采来的么?好多我都不认得呢,到外面来,同我说说。”
刘乔就和忠叔守坚一起去了外面。千穗坐在床边,这才仔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莲儿身上的伤口。
莲儿见千穗面色凝重,反而安慰她说:“穗姐姐,身上的伤总是会好的。我如今也是因祸得福。小姐常爱告诉我说,祸福相生,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莲儿提起青葙,有些心急,猛咳嗽了几声:“小姐她现在身在何处?可是平安无恙?”
屋外的刘乔听见咳嗽声,高声询问:“莲儿,你还好吗?”
很快,忠叔的声音跟着一起传进来:“小兄弟,她们姐妹俩在一起说些话,无妨。”
千穗继续说:“小姐她最近知道了很多事,林尚两位公子都陪伴在她身边,一起去了老爷夫人那里。好消息是,老爷和夫人一直都还活着,他们几位,现在大概正在一起商量事情。你身体这样,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就安心在刘乔这里养着。他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待你又很好……”
“我知道刘大哥很好,我也真心愿意和他结缘。小姐那里,千穗姐姐代我说一声,等到我养好身子,再回去。”
“那到时候,我们给你办一桌酒宴。”
“千穗姐姐,现在说这些可还是太早了。”
千穗笑了笑,不应声。屋外,忠叔一面询问刘乔各种草药的名字,一面闲聊起刘乔的生活邻里。刘乔心质朴实,也没有觉察出忠叔是在细细打探他的身份。忠叔心里有所顾虑,担心刘乔只是一个乔装转换的身份,说不定他是那伙人里的一个,在山下发现莲儿没有死去,把她带到这里,利用莲儿把宰相一家的底细下落全部探查出来。
最后,忠叔伴着烟斗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心也落下了。他慎重地叮嘱刘乔:“刘乔,你记住,莲儿的家人只有今日出现在你家的这几个。其余的,暂时都不便露面,要等莲儿好了,自己带你去家中才能见到。今后,如果有人以任何身份来询问莲儿的消息,你都要小心谨慎。只有这样,我才放心把莲儿交付在这里。”
刘乔低着头思索忠叔说这话的缘故。
忠叔叼着烟斗,斜眼看住他说:“你要是觉得不便,我们可以现在就把莲儿带走。”
刘乔果断地摇头说:“我一定会做到您交付的事。”
“好。”忠叔应到。
千穗从屋子里走出来,朝忠叔他们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
千穗补充说:“这些日子,我们都不会再来探望她,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请你体谅。只有等她好了,自己带你来见我们。多有不便,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