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唤了一声:“葙儿?”
尚诺恩在一边咋咋呼呼地叫起来:“怎么?你眼里只有葙儿,没有我这个辛辛苦苦把你从十几条巷子以外扛会客栈的人么?”
重华渐渐恢复神智,看清尚诺恩的脸,笑着对他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情。”
过往的片段袭入他的脑海中,他紧张不安地问到:“葙儿,你还好么?”
青葙轻轻抬起他的手用力按下,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她这才发现重华在战场上历练了一番,竟然有一些沧桑。
她说:“我再也不要你上战场了。”听了这话,重华尽力握住她的手不愿松开。尚诺恩过来一把拉开他们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重华手中让他握着。
重华一脸不解地听尚诺恩说:“我知道你这几日受了苦,我知道你身上有伤。你现在肯定特别需要安慰,所以,我很大方地把自己的手给你让你握着。你不用不好意思,虽然我们两个都是大男人,特殊时刻嘛,你可以把我当成你战场上的兄弟。”
尚诺恩压低声音和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就不要想趁机打葙儿的主意了。”
重华这才对尚诺恩感兴趣。他问青葙:“这人是谁?”
尚诺恩挡住重华看向青葙的眼光,用力说:“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夜里青葙回房去睡了,留下尚诺恩和重华在一间房。重华已经恢复到能使人生气的地步。尚诺恩此刻就很恼火。
“你说‘葙儿’不是我能叫的是什么意思?我从认识她开始就这样叫她了,而且。我、认、识、她、比、你、早。”
“要说早晚的话,肯定有人认识葙儿比你我都早。要是那人是个和你我同龄的男子,你会不会乐意要他这样叫葙儿。”重华说。
“我不介意他像我这样叫葙儿,但是像你那样就很有问题。”
“你是指怎样?”
两人分别躺在房内左右两张床榻上。重华静卧着像一只受伤的豹子,带着天生的凌厉细心地照料调理伤口。他已经是一个战士。尚诺恩单手垫在枕上,支着头颅,仿佛在仰望天空,散发着一如既往的山间灵童才有的清灵气质。火药味在他们之间越来越浓郁。
下一刻,尚诺恩一个弹跳起身坐在床边,面对着重华,义正言辞地说:“像你这样,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毫不正经。”
“说到毫不正经,你和我不正经的程度相差无几。”重华侧卧着手肘支撑半个身子,一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衣裳的穗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也是个不正经的人,看得出你身上与我相吸引的那股特质。”
空气在这孩子气的聪明话中凝固了几秒,然后又轻轻地流动起来。
尚诺恩一时无声,接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大笑起来。他们分别平躺回自己的床榻上,把头安放于枕上。
“你说,葙儿在我们之前是否已经识得一位十分重要的人。”尚诺恩语气认真。
林千夜轻轻地闭上眼:“那样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位。”
“不过,我不会让他把葙儿带离我的身边。”
尚诺恩倒是轻笑起来:“可是如果葙儿愿跟那人走呢?”
空气中没有传来回答。夜静静地,月光如银。
慢慢地,怀着各种心事的人们都投入睡梦的怀抱。
我们都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会愿意留在一个人的身边,尽管她一直向往的是外面的世界。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做那个人,陪伴她去看她想看的一切。
修养了几日,重华渐渐好了起来,每日都有力气和尚诺恩争斗几番,逗得青葙哈哈大笑。重华的眼底不知何时看向青葙的时候,收进一抹复杂难解的神色,与他往常很是不同。
一日,支开了尚诺恩,青葙静静坐在重华身边。重华忽地开口问道:“葙儿,经历那样的事,你心里可难过?”
青葙回答说:“当时心里自然是难过的。”
重华将青葙搂紧怀里,下巴轻轻支在她的头顶上方。“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为我而来?”
“我觉得,我可以救出你。如若不然,以你的性子,在这里一定会吃尽苦头。”青葙眨眨眼睛,“再说,由我来行动,会比皇帝那边的行动简单许多。朝廷的人一般想法复杂,一堆顾虑,让他们来解你的困难,不如自己来……”
“可是我不愿意让你陷入这样的处境。”
“没有人愿意呀。再说,我有诺恩呢。”
重华任性起来,把青葙楼得更紧:“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呀。”
“不,你可以当成是我的错。我允许你这样想。”
“可是,我不会这样想的。你也不要想着,这是你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重获默声不语,青葙轻轻地解释到:“你带兵出战,为守护国家安宁,为实现个人意愿,这本是好事。你陷入囹圄,我乐意来营救你,这也是好事。最终,我救出了你,自己和诺恩均平安无恙,这也是好事。你看,件件均是好事,我们何尝要责怨他人。”
重华轻笑着叹息:“你呀你呀,寻常女子谁能经受这样的事。”
“我就是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呀。这样的事,寻常女子均能做到的。”
“可是,你是唯一的一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呀。”
青葙突然睁大了眼睛,这样的话,只有他这样对她说过。
尚诺恩这时就回来了。一打开房门,看见这场景,咋咋呼呼地:“你们,你们在干什么?我就知道,不能放你和这个家伙在一起。简直,怎么怎么,你竟然还敢抱得更紧了,怎么还不松手。”
青葙久久不说一句话,脸在重华的怀里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起来。她轻轻拍了拍重华的肩膀,说:“好了,放开我吧。”
重华松开手,默默地注视着她。尚诺恩撒下手里抱着的食物用具,一个箭步上前去,把重华用力摁回床上躺下。
“你一个受伤的人,还是老老实实修养着吧,脑袋里不要尽想些……”尚诺恩看了一眼青葙,转开话题,“你要是早些好了,我们也可以早些回去。待在这里毕竟还是不太安全。你也不想葙儿再落入险境是不是。再说,我们辛苦把你救出来,终归还是要把你平安带回去。”
诺恩话锋一转,用力拧紧拳头:“不然,按我的脾性,早就把你灭了。”
青葙稳稳心神,站起身去清点诺恩带回来的东西。
重华躺在床榻上,有些清闲地说到:“那就回去吧。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们要怎么出城去?”
尚诺恩依靠窗边,看看楼下的行人。
“我有个法子,只是也许葙儿会为难。”
青葙抬起头问:“是什么办法?”
尚诺恩指指一个松软的枕头:“出城之事,重在掩人耳目。要做到严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与自己平时形象极为不同的身份。葙儿可以扮做一个孕妇。重华身上带伤,正合适扮做苍苍老者。再加上你又身形高大,扮做老人,偎在轿中,身形难以辨认,实在符合掩饰身份之举。”
“至于我嘛。”尚诺恩清清嗓子,“葙儿既然有了身孕,自然是要有人扮做相公的。那人就是我。”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吵闹起来。青葙轻轻叹口气,溜去楼下街道上巡视。
这几日城里的巡卫仍然不见松懈,反而有增多的形势。青葙不免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如何使尚诺恩的计划更加严谨,也要考虑实施起来可能会有哪些疏漏。
仔细想来,尚诺恩不愧是整日在江湖闯荡的人,这样的计划是青葙没有那么快想得出来的。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成功救出重华。想到尚诺恩在这件事中做出的努力,青葙充满感激。
青葙正低头寻思着走着,突然一队军队快速从她面前跑过,整齐的步伐和盔甲的撞击声激醒她的头脑。她立刻闪身躲到墙壁后面,观察那队士兵前进的方向。不多时,又一队兵士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青葙寻思,看来搜寻者对他们的下落真的是没有一点头绪。这些士兵完全是在城中到处乱跑。只是这样,城门口的守卫肯定愈加严防。好在尚诺恩会易容之术。但二男一女的组合可能还是会让人起疑。所以,也许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青葙快步走回客栈,把想法和他们一说,两人摇摇头都不同意。
尚诺恩说:“我不是没有想过,丢下重华这个累赘,让他拄着拐杖也好,乞讨也好,一个人回去。你我扮做一对小夫妻,游山玩水,快快乐乐……”
“不,我是说,我一个人扮做怀孕的妻子,去给城外工作的夫君送吃食。而你和重华,扮做一对父子。”
重华闷闷不乐地蹦出一句:“谁是父,谁是子?”
“当然你是老父。”青葙回答道。
重华双手一折,往后一仰,望着房顶:“我就知道。白白得了个便宜儿子。”
他嘻嘻两声笑起来,“这么一想,得了便宜的不是我吗?”
尚诺恩知道他心性,心想着,没事,日后再收拾他。他认真与青葙说起话:“葙儿,三人分开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还是不妥。重华身上有伤,孤身一人,若被识破,容易被擒。你一个弱女子,万一也被看出破绽,一个人肯定无法应付。而我们一道,万一出了事,我们三个人一辆马车,快马一鞭,加之我和重华都是可以战斗的状态,这样成功出城的可能性反而大些。”
青葙点点头:“这样也是个好主意。”
“这几日,我再去寻一匹劲力好的马。安排好出城以后的庇身之所。在那里换上两匹快马,我们加程赶路快速回去京城。”
青葙问重华:“你的伤,是真的好得差不多了吗?若是加程赶路,可能吃得消?”
尚诺恩轻轻摇摇头:“葙儿,你要想的是,这样计划你可行?重华的伤我知道,男儿家这样的伤势养这么些日子已无后顾之忧。”
青葙点点头:“我可行。”
尚诺恩和重华互望一眼,默默收住了声音。
准备了两日,第三日清晨城门一开,三人混在出城的百姓中往城外走去。有许多百姓是在城门开时就等在那里要去城外做事的,也有许多人一早就从城外要进城中。城门开时,很是热闹,再过半个时辰,人数反而渐少。
青葙坐在轿内,靠着轿帘轻声地问外面一身农夫装扮驾车的诺恩:“我们这个时候出城,是不是还是太冒险了?”
诺恩眼睛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神色像普通对着妻子说话的丈夫,压低声音说:“人少的时候,和人多的时候,风险其实是差不多的。只看我们怎么应对。这样想就好了。”
他一面悠悠地驾着马车,一面说:“你想。人多的时候,守卫自然紧张,查的严实。但人数又的确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人少的时候,守卫放松些,检查起来漫不经心的。但是,那时他们精力更为充足,其实很容易看出破绽。”
尚诺恩呵呵笑了两声:“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一切看天意。”
正说着,他们就到了城门口。
马车上的帘子一下被掀开了。青葙轻轻地为重华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方挪动。
一个守卫粗声粗气地问到:“干什么呢?上哪儿去?”
尚诺恩说:“哎呀,最近天气渐渐变了,老父亲身子骨不好,这黄良城的天气呀,是不适合他了。带着他去乡下的农舍修养些时日。”
“哎呦,媳妇儿都有了身孕,还这么折腾,也是够辛苦的。”守卫眼神犀利地又往车内刮了几眼,就放行了。
尚诺恩手起鞭子,“吓”地驾着马,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