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咬咬牙,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大群人。
还好诺恩脱身了。她安慰自己。
计划失败了。她在重华房门前被俘。
一个侍卫步履匆匆地离去,不久身后就跟来一个肚满肠肥、油光满面的男人。
“哈哈哈,你是什么人?一个小女子孤身来救人吗?”那男人开口时比他不开口更叫人厌恶。
青葙默声不语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记得有人说过一句她很欣赏的话,在敌人面前,永远不要移开你的目光。
那男人身边一个身材略微低小的男人挺直了平日里点头哈腰形成的弯曲身板,用尖细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说到:“我们武安侯问你话呢,还不快快回答。”
青葙早早就学会了要敬重敌人,不管他们看起来是什么样的人,永远不要因为任何不小心给他们摧毁你的能力。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没有足够的武力从眼前的包围圈中脱围而出。她也不能指望用口才应对这些脑子里只有金钱和权力的人,因为她实在没有可以和他们交涉的筹码,任何拖延逶迤的谎言只会让后果很糟糕。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体因为紧张而轻微地抖动。她紧握的拳头中指尖渐渐嵌进掌心。
身材低小的男人阴险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嘴角掠上一抹狡猾得意的冷笑。他俯身在武安侯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就染上了跟他一样的笑容。
“来啊,把房门打开。也让我们的三皇子看看这位有情有义的姑娘。”他笑了两声,手拍着身边的佞人,把他拍得又矮了几分,“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呢,我们也该发发慈悲是不是?”
门在青葙眼前被打开了。重华坐于椅上,双手反绑,双脚捆在椅腿上,嘴和眼睛都用布蒙着。
自从被俘以来,重华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阳光。他听见了外面的骚动,知道他们抓住了一个姑娘。当时他几乎要绝望了。在这个世界上会为他孤身前来的那样特别的姑娘,他知道的只有一个。
当眼上的布终于被拿开,他看见刚刚失去那一轮明日的灰暗天空和灯火下那个神情坚毅身形单薄的姑娘。
他们的目光穿透敌人和火光,长久地望着对方。重华认出了那双眼睛。一瞬间,他的心跌倒了谷底,沉浸在深冷幽暗的潭水里。他愤怒极了,用力想要挣脱束缚,喉咙发出低吼。
武安侯眯起眼睛,神色更加得意。随从观察他的脸色,抓住时机说出他的心声:“主人,我看这个女子和他交情不浅。不过这样一个小女子留着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不知道主人打算如何处置?”
“嗯……我现在府中有几位夫人?”
随从一听就明白过来,马上附和到:“主人,不多,才十七位。我看她确有几分姿色,不如……”
武安侯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到青葙面前,用那双不干净的手捏起她的脸:“何止是几分姿色?有了她,好些日子我就用不到那十七房夫人了。”声音中透出一种狠恶的心满意足。
随从看看重华的反应,有些不安:“可是,三皇子早晚还是要放回去的。到时候,事情会不会不好处理。”
“哼,不过是个女人。”武安侯手上一用劲,把青葙甩到一边,“这双眼睛真让人不舒服。不过,以后有的是时日调教。”
“来,拿剑来。”他大步走向房内,手中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把剑,猛地往重华肩上一插,顿时鲜血直流。
“你干什么!”青葙扑上去,被一群人按住。
“这你娶我嫁本来就是自愿的事。我可不想有什么麻烦事。姑娘,你说是不是?要嫁我可是你自愿的?”他的声音恶狠狠的,用力把剑往重华身上又深插几分。血从口子里像一小股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青葙紧咬牙关,眼泪像潮水一样冲刷她的脸庞。鲜血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襟。她用尽力气才能站住。
武安侯摘下重华嘴上的布。青葙看见重华紧咬的牙关渐渐松开,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安慰她:“葙儿,不要……你不要这么做。他们、他们不会伤我性命……”
听见重华的声音,青葙强忍不得,软下身子,趴在地上,弓起背部,尽力地去呼吸。她抬起头去看重华,他的脸色如她在巷子里捡起他那一晚一样苍白。
“你的性命确实还值几座城池和一些黄金玉器。不过……”他用力拔出剑,露出一口肮脏的牙齿,“在你父皇赎你回去之前,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游戏游戏。”
“只要我把你还给他的时候,你还是好好的,你这个筹码也就算尽到了价值。”他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手中的玉扳指,表现出对眼前的事情逐渐失去兴趣的样子,“战争嘛,总是你打过来,我打过去。我把你还回去换几座城池和珠宝,之后嘛,仗肯定还是要打的。那我现在当然还是怎么尽兴怎么来咯。”
“我府中都是出生入死的武人,养着的自然不是庸医。你身上就是再多几道口子,也是治得好。”他有意无意地瞟青葙几眼,“当然啦,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忍着。”
“我就是得不到,拿你撒撒气也是好的。”
“不过现在的情形,我要她也由不得你们两个人。”他走到青葙面前,那把剑仍然笔直地插在重华肩头,血没有办法止住地往外流,“小女子,你说是要他少受点苦,还是你们两个都受些苦?反正最后总是从了我的意。”
他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台阶下的青葙,脸上洋溢着异样的轻松惬意和几分微醺的醉态,仿佛一切就是他的一场游戏和随口几句话。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脑中的想法。不,她一点也不希望诺恩现在从某个角落蹦出来。他救不了他们两个人。他需要时间再做筹谋。为了争取时间,她可以做些什么。
于是她收住泪水,哽咽而坚定地说:“我嫁。”
武安侯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厉声对手下嚷到:“你们还楞这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人来给他包扎!”
他转向重华:“真看不出来你身上还有这样的好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姿色很不寻常。想来你父亲要赐我女子也不过是些歌舞伎,可是,这样清纯脱俗的小姐,还是你三皇子爱慕的女人,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他故意留在这些令人嫌恶的话,刺激受伤虚弱的重华和已经饱受打击心中难过不已的青葙,只想夺去他们的意志,实在是卑劣的手段。
说完,他转身离去:“把他给我照看好了!有他在,我的美人才会乖乖听话是不是?”
他停下脚步,留下一句:“哦,对了,告诉三皇子一声,婚礼就定在后日。”
他看了青葙一眼:“还不快把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他和随从往前走去。两个侍卫把青葙从地上架起来跟随离去。紧随其后的是重华的怒吼:“你放开她!你敢动她!”直到他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冰冷的地板狠狠地砸上伤口。他痛得晕了过去,连被人扶起也感觉不到。
繁星在空中依旧明亮地闪烁。月光照射着人间的这一幕悲剧。
尚诺恩一脸愧疚地站在青葙面前:“对不起,葙儿,我没有想到这个色鬼竟然敢这样对你……”
青葙看着倒在一边穿着鲜红喜服的武安侯。她有些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脑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武安侯醉醺醺地走进婚房,手指还有沾到床榻就一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他怎么了?”青葙手脚麻利地摘下头上沉重的首饰,这身喜娘服她一刻也不愿意多穿。
尚诺恩灵巧的手指中转动着一支小小的竹筒:“这种毒叫做‘三步倒’。三步之内,连一只老虎都能毒死。”
他不屑地踢踢地上的尸体:“他是死了。”
青葙紧抿嘴唇,深吸一口气然后放下。
“那我们接下来这么办?”青葙示意诺恩转过去,然后利落地换上他带来的一身丫鬟服饰。
诺恩想了想,对着门口高喊:“来人啊,爷今天尽兴!再给我送酒来!”声音极似死去的武安侯。
不多时,就有一个小丫鬟端着几壶酒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一直到放下酒杯,她都不曾抬起头看过一眼,一直盯着脚下的地。诺恩从隐身的暗处走出来,在她身后轻轻一击,她就倒了。青葙立刻就明白要怎么做,她从帷帐之内出来,端起桌上空了的托盘,然后模仿小丫鬟的样子,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青葙已经把武安侯府的路熟记于心。很快她就走出了门口。今日人来人往的宾客很多,好些侍卫都喝了酒,谁也没有在意一个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小丫鬟什么时候走出了府门。
青葙商量过的约定地点,一处院墙下。不多时,尚诺恩就翻越砖瓦而来。他蹲在青葙面前,一副阴沉的样子。
青葙笑着弯腰问到:“在想什么呢?这可不像你呀。”
诺恩叹了一口气:“这个主意糟透了。这是个糟糕的主意。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带你来。是我让你陷入那种危险之境。”
“不,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如果我今天没有救出你,后果会怎么样?”
青葙平静地笑了笑:“我会自尽。”
诺恩对她瞪大眼睛。
青葙半开玩笑地说:“怎么?那时我头上可是有好多支珠钗呢。再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我也是冒了险,不然我怎么不一人在房中时就自行了断,而是……”
下一秒,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尚诺恩把下巴抵在她头上,温柔的声音儿沉重的口吻说:“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青葙也是在这个怀抱的温度中才放松了下来,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微笑。朋友是是让你经历了重大事件之后依然能够恢复平常心的人,青葙心里想。
她依偎在诺恩的怀中,直到他放开她一直很安静。青葙望着诺恩的眼睛,诺恩也望着她。她觉得她可以望见他的心底,他心底之上是一湖那么澄澈干净的水。她也看见他眼中的坚定。
尚诺恩稍稍转移了视线。他想了想说:“武安侯府失了主人。接下来他们会把重华转移去另一个安全的地方。重华受了伤,他们肯定会用马车……”
青葙紧抓他的衣袖:“他的伤怎么样了?”
“你真的很在意他。”
“我只是……”张口把话说到一半,青葙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尚诺恩的眼神就这么黯淡下去了。他不想让青葙察觉,于是转身开始往前走路。
“我们边走边说,先去安全的地方。”
他们走在一段人不多的宽敞街道上。尚诺恩说:“他们会用马车转移重华。马车上一般会有两个士兵,假如我能够代替其中一个的位置,在路上快速地干掉另一个,那么我只需要鞭策那匹马,让它飞速奔跑在我想让它去的路线上,甩开身后的追兵,就可以把重华带出来了。”
青葙说:“不能。如果就你一个人去,不行。”
尚诺恩把她的头发揉乱:“放心,到时候就算不成功,我也能够脱身。”
青葙还是摇头。
尚诺恩温和地安慰她:“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在做,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青葙终于点头。
似乎没有什么人哀悼武安侯的死。他府里上下反倒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小人鼻涕眼泪地哀嚎了一把,然后就收敛起自己这些年在他身边靠卑躬屈膝的奴隶姿态积累起的所有财富离开了武安侯府。
这个国家的皇帝感念武安侯颇有战功,下令为他安排一个隆重的葬礼。武安侯死去的第二日下午,转移重华的一队军人就浩浩荡荡地带着一辆马车来到了武安侯府。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尚诺恩要查出驾驶马车的任务被安排到哪个人身上并且成功易容替换下他,难度十分大。青葙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她换上一身破烂的乞丐服,装成街道上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人,行走在各个角落里,时刻关注着街面上的动静。
随着预计的时间越来越近,青葙的心跳逐渐加快,几乎能够感受到每根手指的颤抖。她望着平静安和一如往常的街道的眼睛中渐渐渗出泪水。她想起那日重华所受的伤,泪水滴落下巴尖。
她见到重华三次,其中有两次他都受了重伤。她有些搞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总是受这么多的伤。如果足够幸运,她希望他能够健康地活下去。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匹飞速奔跑的马车从她眼前奔驰而去。过了片刻,一队手执刀枪的士兵跑着扫荡整个街面。街道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青葙迅速反应过来,隐身进一条小巷。她快速地跑动起来,往约定的地方跑去。
当她打开投宿客栈的房间大门,眼前的一幕回应了她心中焦急的期待。一身大汗的尚诺恩正把身子平躺在床上的重华头轻轻放下。青葙破涕为笑,心中充满感激。
一旁的窗户大开着。他进来的时候肯定没有走大门。
重华眼睛紧闭,眉头轻轻皱着,大概有什么梦魇在困扰着他。他面色苍白,额上有汗珠。青葙轻轻地走过去,端详他的面目,柔和地用手抚摸他的面颊,以此安慰他受伤的身体。
尚诺恩叠起手臂半个身子依靠在墙上,右脚轻轻地斜放在左脚上保持着平衡。他面容平静,起伏着喘粗气的胸膛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青葙用满含感激的眼神望向他,他才露出一抹微笑。
他顺着窗户往下望去,下面的小巷还是一样安静和谐的景象。
“幸好有这么一家客栈,离能够脱身的地点不远,又处在僻静不被注意的地方,有多条少人的小巷可以通往。”尚诺恩说,“听说这里是老板的祖宅改建的。他本来可以搬去外地谋更好的生计,但舍不下老房子,索性在这里开了一家安静的客栈。有好些客人还真喜欢这样远离繁华街道的小客栈。这里日常生意不错,收入足以使老板一家衣食无忧、生活富裕。”
在这样闲聊一样的对话中,青葙突然感觉很疲惫。她放下目光,眼睑和头颅轻轻垂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安静地坐在重华身边。尚诺恩知道她需要休息和平复心情,他自己也是。于是他就让她那么坐着,自己仍然依靠在窗边,目光敏锐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重华轻轻地咳嗽起来。青葙唤了他几声,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尚诺恩说:“这附近还住着许多客人,我们的身份仍是一对兄妹,带着一个生病的哥哥。只是我们入住时是两兄妹,这个哥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要做一番解释。可以说是带哥哥来此处看病的,入住客栈之前把他放在医馆里照料了。哪知医馆的人看哥哥病重似乎快要不行了,竟把他赶了出来。我们带他在城里四处求医,没有人肯医治,一直熬到半夜,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客栈。回来时老板守在柜台后睡着了,我们不忍心打扰,就悄悄把哥哥背上楼安置在房内照料。过了一夜,哥哥情况竟然有所好转。这样说也方便我们之后离去。只需要说是看哥哥病情还有希望去别地求医就行。一会儿我下去和老板解释,再多交一个人的房费。”
青葙看着他,安心很多。
“只是我们这三个人容貌气质都要做一些改动,不然太显眼了。尽管你已经易容,这几日店里旅客看你的目光还是太多。”尚诺恩调皮地说,“葙儿这么漂亮,怎么易容都是个美人儿。”
重华又咳嗽几声,这次是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