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有一处小茶馆,今日卖的是紫米茶。以烘焙过的熟紫米,加上枸杞,红枣,果干和菊花制成茶饮,冷热皆可饮用,色泽红棕清透,气味浓厚香醇,口感清冽甘甜,又有补气明目、养肝益肾、助体健身的功效。
青葙和莲儿千穗在茶馆中坐了半个时辰,很是惬意。申时过了一半,庆典活动就开始了。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出来观礼,有秩序地排着队往一个方向走去。走在最前面的轿子上放着祭祀用的一应物品,两旁有锣鼓开道。原来庆典以祭祀开始。祀礼的地方在村口。
几名壮年男子放下轿子后,走来一群人,衣装华美得体,有五六岁的孩童,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以及壮年的男子女子,还有白发的老妪老叟。相继捧了轿子上的器物,往祭台上去。孩子们手中捧着各种小碟的点心,少男少女捧的是鸡鸭鱼肉和瓜果,壮年男女拿着动物皮毛和藒车,老妪手中拿着谷米,老叟则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良玉。一切井然有序。
祭祀活动十分简单。一位年长的老者念完祈祷词后,男男女女把皮毛、藒车和美玉埋进土里,然后跳起歌舞。祭礼中各个年龄的男女都有参与,实是要提醒村民人的一生都离不开大自然的馈赠,告诫村民不管到什么年纪,都要对大自然心存敬重和感恩。
歌舞一停,就听见人群后面乐声喧天,原来早早有演出的队伍等在了后面。这时人群就掉头,三五结伴地回到街上。
到了晚上,是庆礼的高潮。有一场游行,主角是民间传说掌管丰收的神。青葙和莲儿她们在人群中走散了。
青葙正在找莲儿和千穗,一个男孩朝她跑来,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在找人?”
青葙点点头:“难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人吗?”
男孩说:“你要找两个姐姐,她们一个和你差不多大,一个年级比你们两个都大。一个穿着黄裙子,一个穿着紫色的。”
一瞬间青葙心中的焦急都被孩子的几句话吹散了。
青葙说:“你说的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知道她们在哪吗?”
孩子指着前边一处巷子,巷口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可还有人往那巷子走,拼命地想要挤过去。
“姐姐你看,那边在表演节目,一整条长街都是人,姐姐们原本挤不出来,没法找你,又不认路,怕她们两个再又走散了。”孩子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她们给了我这个,让我来帮她们四处找你。我看你像是她们说的姐姐,就过来问问试试。”
男孩转身招呼青葙说:“来,姐姐,这个巷子虽然离她们近,但是过不去了。我领着你走,我知道她们在哪里,说好在那里碰面的。”
青葙跟在男孩身后,走的巷子越来越偏僻,后来几乎见不到人,连人声也听不见了。青葙开始纳闷,不是说千穗她们被挤在都是人的长街出不来么?要去见她们怎么走得好像离人群越来越远了?
青葙试探着问:“孩子,要走多久才能见到人?”
孩子心不在焉地回答到:“快了。”脚下匆匆地领青葙走着。青葙看看周围的屋子砖瓦,这是一片住宅区里。她心想,看来人都上街过节去了,附近静悄悄地,也许是条偏僻的路,但总会通到街上的。
青葙又听见男孩说:“姐姐,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了。”
青葙还是没有听见人群的声音,走的巷子似乎是越来越深了。她感到奇怪:“可是她们不是在街上么?我们走的路不像要去街面。”
孩子解释说:“姐姐,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是在热闹的大街上遇见她们,她们说自己和朋友走散了,不知道要怎么找,要怕她们两个人再走散了,所以托我找。我带着她们挤过了一小段路,走进这四通八达的巷子,领她们到了我家,跟她们说我出去找,爹娘招待她们在家里等。你想她们不认路又赶上庆典人多也不好找你。喏,你看,前边那个巷道拐过去,再走一会儿,就到我家了。对了,姐姐你就叫我‘小安’吧。”
他们往前走着,拐弯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随意地瞟了一眼男孩,再仔细看了看青葙。
“哎呀,这不是我多年未见的表妹吗?”他热情地走到青葙身边,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好久不见,你是长得越来越标致了。”
他对小安说:“怎么,做生意做到我表妹头上来了?”
小安有些害怕他,硬是挺起胸膛朗声问:“你是什么人?我做什么生意了?”
“嘿,你还不承认。你和你爹娘干的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平时不管你们,今天遇上我表妹,还能放着你们去干坏事?”
小安垂下眼睛咬咬牙,又问青葙:“姑娘,他真是你表哥?你不是外乡人么?”
青葙看看他,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又各自怀着什么心思,但是只好如实说:“我不认识他。”
小安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一大半,底气也硬了:“哼,一看就是个地痞流氓,满嘴胡话。走,姐姐,我们不理他,另外两个姐姐还在等你呢。”
小安拉了青葙就走。青葙另一只手却又被那个自称为她表哥的人抓住。
那人手指自己,赖着脸皮凑到青葙眼前:“哎,好表妹,你再看仔细嘛,我们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是这么帅气的脸,你能忘记吗?”
他又指着小安:“表妹,就算你想不起我也没关系,但是你可千万不能跟着他走啊。这孩子是个拐子,你要跟他走了,进了他家门,他爹娘可就等着宰你这样的外乡人呢。他们手下可不留情呀。”
青葙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一时没了主意。再仔细想想小安的言行,确实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个男人说小安是个拐子,可是小安又能说出千穗和莲儿的样貌,难道千穗和莲儿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这个男人看起来怪不正经,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如果小安说的是实话,男人是个真骗子,这七拐八弯的巷子,自己人生地不熟,跟着这男人走了,真的落入虎口可怎么办?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千穗她们了。
男人见青葙面带犹豫,跟她套起近乎:“表妹,反正也不着急跟他走,我们先说会儿话。”
小安着急起来:“你这怪人,谁要跟你说话,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男人却不管他,自顾自对他“表妹”说:“你这时候到这里来住在哪里?怎么也不来家里看看你叔婶?你要是知道地址,早就好来拜访我们,也不至于现在认不出表哥来。”
男人有点伤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还记得当初与你分别的时候,你赠予我这个亲手所绣的荷包,执愿两不相忘,日后相见时你我心中还有彼此。来,表妹,你好好看看这个荷包。”
青葙一眼就看出这是千穗的荷包。她把荷包拿在手中细细审量,确认是千穗的荷包无疑。她抬头看看那位眼中含泪正对着月亮诉情的男子,心中十分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表哥。”
男子一听这声呼唤,激动地收住眼泪,紧握住青葙的手:“表妹,你记起我来了?”
“表哥……”青葙感觉嘴角在抽搐。
小安见到这幅景象,什么也没说,撒腿就跑。如此行为,不言自明。
男子看着小安离去,正了颜色,又行了礼:“姑娘,在下诺恩。尚诺恩。”
青葙嘀咕到:“名字倒挺正经的。”
“我叫林青葙。”
“走吧,这边,快些跟我走,离开这里。”
“等等,你知道千穗她们在哪里吗?”
“放心,就是她们让我来找你的!”
游行的队伍堵住了他们要经过的一个街口。青葙和诺恩在原地等候。
青葙想起刚才的事,闷闷不乐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就算是孩子,教养不当也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事。”
“你既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报官?”
“我也是前几日刚到这里的。来之前有为我打探消息的友人告诫我说,这里有一户人家,专门干诱拐勒索外乡人的勾当。他们谋财害命,他要我要小心。我这位友人也是路途遥远,消息是别人带给他的。至于带消息的人为什么不举报出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大概是个不好管事的人吧。”
“我在街上遇见千穗和莲儿两个姑娘,见她们着急,上前询问帮忙。她们愿意相信我。我向她们要件身上不值钱又有特色的东西作见到你时的信物,她们就给了我这个。我找到你时见你被一个孩子领走,就暂且跟着你们。”
青葙不搭话,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心里直想着刚才那个小孩。他才十来岁的年纪,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她叹了口气,呼吸也不通畅。
尚诺恩看看她,只好说:“让我来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人啊,听说了一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从此以后,这个人就认为,凡是事情超过了三这个数就不会好,因为第四个数字,也就是‘四’,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在‘三’以内就安全了。所以,他每天吃三顿,一顿也不多吃。吃了三天以后,第四天就吃一顿或者两顿,到了第五天再恢复三顿,这样轮着来,以此往复。其他事情一天也绝对不做超过三次。买菜呢,不超过三斤,不超过三种。生孩子不超过三个。家里的桌椅板凳、篮子勺子没有超过三个的。”
尚诺恩讲的绘声绘色,青葙对这个故事有了兴趣,她想也没想就说:“可是如果他生了三个孩子,碗筷和凳子是肯定要超过三个的呀。”
“是呀,可是这个人就是不聪明,非要这样做。一家人只好要用什么就轮着来,因为数量不够嘛。”
“那他家里的柴火呢?”
“他老婆受不了呀,说柴火她来管,所以就没他什么事了。他也知道少于三根柴火哪能做成饭呢,所以他也不想管。但凡要超过‘三’的事,他都尽量让老婆孩子来做,自己就装作不知道这样的事。所以其实他的生活中有好多超过‘三’的事情和东西,可他只看那些暂时在他控制之内的,得意洋洋地生活着,不去看那些漏洞。他让自己以为他注意到的东西是没有超过‘三’的!”
“这样的做法确实太好笑了。”
“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有一天,他和老婆还有一个孩子在吃饭。因为家里只有三个板凳,所以其他两个孩子就在院子里玩。这时来了一个人。这人其实是他老婆特意请来的。这是很风趣智慧的人。他老婆是实在受不了家里的生活了,就把情况和这个聪明灵活的人说了。这个人有了主意,挑好时候来到他家里。”
“老婆请来的这个人一进院子,看见两个小孩饥肠辘辘地蹲在院子里数蚂蚁。他就问孩子‘你们是饿了吗’?提到肚子饿,孩子不悦地点点头。他又问‘那你们怎么不进屋吃饭呢’?其中一个孩子回答说‘爹爹不准,说超过三个人一起吃饭会带来坏运气的。’另一个孩子说‘所以我们三个兄弟轮着上桌吃饭。每天先上桌一个,另外两个就要晚一些再吃。昨天是轮到我先吃,今天是老二。所以我领着老三在院子里数蚂蚁。’他走过去拍拍孩子的头,对他们说‘放心,我来了。从明天开始,你们天天都能像正常人家一样吃饭了。’”
“两个孩子听了很开心。满怀希望地看着这个聪明人走进屋子里。他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这对夫妻正在吃饭。他先是介绍了自己,又和他们聊了会儿天。他很有口才,聊上那么一会儿,这个丈夫就喜欢上他,对他很热情,还把自己在生活中怎样避免事情超过三次、器物超过三件的方法说了许多,但并没有邀请他坐下吃饭的意思。这些话在这个脑子清明灵巧的人听来真是漏洞百出。他叹口气,摇摇头,突然装作惊讶地说‘哎呀,不得了,兄弟呀,你碗里的米饭超过三粒了,你每天都这么吃么?你怎么吃这么多呀!’”
“这个人一听,吓得把手中碗筷往地上一扔,心里头有些哆嗦。从这以后,他就想明白了自己之前行径荒唐,还给周围的人添了许多麻烦。之后啊,他做什么都懂了多思量,有时考虑超过三次再行动。你说这个‘三’是不是比先前那个‘三’叫人愉快呢?”
青葙为这故事笑了起来,一笑心情就好了大半,又抿起嘴,问到:“那你为什么跟他说我是你表妹?”
“在他看来,我要是你表哥,你肯定会相信我的话。如果我把事实一说,我们两个人一块儿肯定能把他拿下押去见官。他就是不十分相信你是我表妹,遇见我这么一个出来搅事的人,他也已经有了逃跑的打算。再说我要真是你表哥,就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也会跟着你们,那他一伙人不就暴露了?更何况我都说出他要干什么了,又没有表露要和他合伙的意思,他为了自保,当然走为上计。”
“而且,我一直梦想着有个像你一样貌美如花的表妹,和我有天赐的姻缘,共结秦晋之好,做一对比翼鸟,一对戏水鸳鸯,过上那神仙都羡慕的日子。所以,一时情起,我就叫你‘表妹’了。”
青葙有生以来第一次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