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行至背部有着迟滞刺痛之外,这气流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他一身经络尽数冲刷了一遍,好似干枯的河塘终于等到一场雨季的甘霖。
他彻底明白了,往昔那位老人已然为他将一切准备好,一旦他下定决心,则立时水到渠成。
他没有贸然为木岚的人生做出决定,只是为木岚铺下了另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要不要推开这一扇未知的大门,全在木岚自己!
如今他做出了选择,为自己所有所有的承诺——对大叔!对叶子!对爷爷!对爹和娘!对桑海……
“给我——去!”木岚突然一跃而起,掌中仙剑再度显现桑海月下的赤金色真身,欢呼一声直上九重云霄。
剑气翻涌,寒光凛冽!它在欢呼,在昭告天下,沉寂多年,今日重光!
灵动的仙剑穿行过流月城天际,又再度回到木岚手中,此刻的它,真正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哈哈哈!”木岚突然大笑一声直直向后倒去,天上流云仿佛触手可及。
“我不会后悔的,一定不会!”
……
灵力贯通,木岚六识都骤然明晰许多,自然也就察觉到了身后之人。
缓缓收起仙剑,木岚平静地回头笑着拱手:“大管家!”
来人正是大腹便便的城主管家老虞,木岚方才专注于灵力运转,并未发现他是何时到来。不过看这模样,起码方才御剑是全然叫他看见了。
“哈哈哈,少侠客气!老虞我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你们救了公子,就是城主府的大恩人。少侠放心,不该说的,咱一个字也不会透露。”老虞倒是十分洒脱,并不否认他看到了什么,只当即向木岚保证不会随意泄露。
能坐稳城主府大管家这等位子的人必定八面玲珑,江湖中一些规矩自然是懂得。
“其实没什么,我自己胡乱比划而已,不打紧的。”木岚无谓地笑笑。
他也并未撒谎,当初齐爷爷教给他这些,并未作任何叮嘱,看到便看到了。
“嘿嘿!”老虞会意笑笑。御剑之术若只是胡乱比划,那许多江湖上自认出众的剑客便要哭了。
对这般年纪轻轻的仙门弟子,老虞应对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当即顺势奉承道:“少侠年纪轻轻便已名列仙山门户,想必他日定要有一番不俗的成就!想我老虞当年在这个年纪,上了战场还要哭鼻子呢。”
“大管家说笑了,您是长辈,叫我木岚便好。”木岚摇头:“我并不是什么少侠,也不是什么仙山门户出身,我是桑海人氏,乡下地方而已,前夜方从桑海逃出!”
他故意提到前夜逃生,就是想看看大管家对此的反应,毕竟一切都显得太过反常,不仅流月城百姓,就算府衙之内,也寻不到桑海遗民的任何消息。
一座城池被生生抹去,相距不过六十里的流月城没理由什么也不知道的。
灵力贯通是随着木岚决意而来,解开心结后的少年显得意气风发,谈吐大方。他们父母既然都是那般才貌双全的人,为人子的他没理由会差,只是从前积压太多,性子便显得内敛。如今想通了,旧时阴郁气息一扫而空,倒叫大管家不禁带上了几分认真。
“少……木岚小兄弟是桑海人氏?”老虞有些惊讶。
他方才看木岚吞吐灵气,御剑如风,本以为会是哪个仙山名门的弟子。没想到竟来自桑海那个小地方?
深深看了一眼,他也就明白了木岚的意思,一时间幽幽叹息道:“桑海遭逢大祸,实在是世事无常,只是有大人物发了话,半分消息也不让透露,桑海来的人连夜被下了封口令。可怜我们城主这两日又要操心公子的病情,又要操心桑海遗民的秘密安置,难得很啊!”
果然,问题出在了此处!木岚眼神一凛,随之便是重重怒火涌上心头。桑海虽不曾并入那一座大城庇护,却也是神州城盟清白列名的,如今遭逢大变,八方支援尚且不说,竟还要受到如此胁迫!大人物?好一个大人物!
“原本我一个下人,是不该多嘴的。但不瞒木小哥你,我们城主府尤其是少爷,与你们桑海那是有大渊源,他自己便只身去过桑海多次,还总嚷嚷着,老了要去桑海安家,没想到遇上这事。幸亏有木小哥你们搭救,而你又是桑海人氏,岂不就是缘分吗?”老虞笑。
“渊源?”木岚有些好奇。
老虞还未开口,身后已然有人轻声笑道:“说起来我可是半个桑海人那。”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少城主独自撑着轮椅来到此处,向二人点头致意。
魂魄回归的宁泓清再不是原本那般枯瘦骇人,而是身形俊逸,一袭合身的白衣,果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木岚只觉得,戏文故事中所写仗剑江湖的少侠,他可比自己更像得多了。
“少爷,您怎么起来了?”老虞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好一番问询。宁泓清大病初愈,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躺了几日,闷得慌,想来这里坐坐,没想到救命恩人年纪竟比我还轻,又是桑海人。”宁泓清笑得十分友好,木岚能够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只听这位少城主笑道:
“不瞒兄弟你,我的生母便是出自桑海,她走得早,我自小便是个没娘的孩子,便总爱想着娘的故乡是个怎样的地方。后来我去了,并未叫我失望。独自住了一些时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小地方能走出娘那般美丽善良的人,桑海的人们,都很好啊……”
宁泓清眼底泛起泪花,那座小城对他来说,既是半个故乡,又是寄放全部生母哀思的地方,无怪木岚初见他便总有些亲切。
……
调息终了,林青衣缓缓睁开双眼,回看窗外已然又是一个黄昏,世人总说山中无甲子,修行不知年,果然不假。
知道门外有人在等自己,林青衣嘴角上扬拾起横放膝上的青帝走出门外,不禁眼前一亮。
换了衣裳,长剑负于身后,明显经过一番梳洗的少年郎虽是仍带着几分稚气,却也有了些白衣仗剑的少侠模样,倒叫林青衣有些不敢认。
“果然是人靠衣装,我险些认不出来你。”林青衣笑着推了推木岚。
木岚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心结已解,加之灵力贯通,如今的他形貌虽未变,气质却是大有改观,换一副装扮自然大有不同。
“走吧!”木岚轻声道。
“去哪里?”林青衣问。
“解决此间的事,泓清大哥答应我会妥善安置桑海的大家,那之后我跟你去瀛洲,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木岚偏头一笑,有些无赖的模样。
只有去瀛洲,他才能更上一层楼,否则将来桑海封印破除,他只能再次看着无数城池沦为又一个桑海,既然选择这条路,他就一定会走下去!
对视半晌,林青衣忽然莞尔一笑,没好气地推了木岚一把:“傻瓜,要不是早就认了你这个师弟,你掀她面具我就让她打死你!”
木岚笑容渐渐凝固,突然想起那一日令人难忘的毒打,这姑娘又装傻是吗?
……
又是黄昏后,红衣女子独坐茶馆,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却又平添几分致命的诱惑,若不是流月城遭此灾劫,这茶馆门前必定门庭若市。
突然两个身负长剑的少年人来到茶馆前,媚气不如面容精致却更胜红衣女子的青衣姑娘一言不发,气度不凡的少年推开半掩的门扉,红衣女子恰好抬起头来,微微抬手:“两位用茶。”
纵然做好了准备,木岚仍是心中一颤,暗道果然是个妖精。
林青衣开门见山:“昨夜那些人显然不是主谋,人在何处?”
似乎是早知对方来意,红衣女子不紧不慢地对木岚眨眨眼:“昨日的情报,算是送与青帝的见面礼,今日再问,可就要这位公子来付账了。”
“钱?”木岚问。他此刻身上是没有银子,不过可以求助城主府,流月城主可是向来不缺钱的。
“非也非也,我要的东西不一般,也不会此刻便要你兑现,等一段吧,我们总会再见的……”红衣女子笑得千娇百媚,木岚终于是决定再不去看这个女人,世间能够抵挡她一笑的,恐怕除了僧人就是圣人。
“其实找人并不难,两位也不必费心,喝上一盏茶,他便自己来找你们了!”这妖精反倒更加得寸进尺地往木岚身边凑。
……
正当木岚无奈之时,突然一阵嘹亮的钟鼓声响彻全城,红衣女子好整以暇地坐回去:“这便来了,他可比你们心急。”
“走!”林青衣当即离席而去,木岚连忙跟上。
“阿木……”红衣女子突然叫他,木岚震惊地回过头来,除了亲近之人,他向来只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这女子美得过分,这般全知全能的本事,却更叫人心惊。
唤他一声,红衣女子却并未说话,而是微微笑着向他挥手,干净澄澈。木岚总算知道媚态天生也是一句屁话,在这女人这里根本就是收放自如。
“可不要总是犯傻呀……”红衣女子轻轻的说道,转眼便被淹没在了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