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聿再也没见过那位公主殿下。
但他一直有听闻她的事。
据说啊，公主殿下与北祁国的三殿下定下了婚约。
据说啊，因为婚约，那位三殿下要留在东凛国了。
据说啊，公主殿下要成亲了。
哪怕不曾见过，他也能想到已经豆蔻年华的少女披上嫁衣后有多倾国倾城。他知道，那张颜若桃李的笑脸，永远不会为他绽放。但那时的惊鸿一瞥，已经成为他此生无法忘怀的画面。
公主殿下，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将她放在心尖。
那个人，他怎么敢！
大婚当日，北祁国三殿下假借迎亲之名，率领上万精兵攻占皇城。她想要嫁的人，在大喜之日，亲手灭了她的国家。
听闻皇城兵变之时，他随着慌乱逃散的人流跑出了客栈，却与四散的人群相向而行。别人在远离皇城，他却拼命向那边跑去。然后在半路上看到了皇城那边升起的黑烟。
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跑，冲进了宫门。所幸守门的侍卫都已经成了尸体躺倒在地，没有人会拦他。
他不知道公主殿下会在哪里，但是那仍在燃烧升起的烟雾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不敢想那处燃烧的宫殿会是什么。
他也不敢停下脚步。
他拼命地跑着，看到那处于火海的宫殿也不停步。因为那大殿之中，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是那位殿下，是那位穿戴好嫁衣凤冠，将要出嫁的公主殿下。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身嫁衣红如烈火，头上的凤冠再精美华贵，也压不住她娇艳傲气的面容。本该是那样的。
可这样平静的殿下，却像是收敛了周身的锋芒，那双璀璨如星河的眸子，再看不见任何光亮。
他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燃烧的宫殿，却叫不出声来。
殿下垂在身侧的手上，握着的是烛台，大红的蜡烛仍在燃烧着，和这个宫殿一起，燃烧着。
是殿下，放的火。
殿下知道了皇城发生的事，知道了那领兵攻城的人，是她要嫁的夫君。
他可以说些什么？
平日里口若悬河的人，却像个哑巴，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火中如同死去一样静坐的她。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那人动了动脑袋，却并没有看向他。
“草民萧秋聿，见过公主殿下。”他跪倒在地，向她行了一礼。
“你是来杀我的？那大可不必了，我会待在这里的。”
他咬了咬嘴唇，想要给自己增加些力气来回话，却没压下那颤抖的声线，“草民惶恐，公主殿下，天地宽广，为何不到别处看看？”
她忽而笑了两声，轻声念叨，“天地宽广？与我何干？你若是仍当我是个公主，就给我离开这里，让我一个人待着。”
“公主殿下，草民斗胆，想为殿下说一次书，望殿下恩准。”
她这才看了他一眼，“准了，你这样我看着不舒服，坐着说吧。”
“谢殿下。”他坐起身子，就这样席地而坐，“殿下想听个什么故事？”周边的火已经烧得旺盛，甚至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
“说个好的，我想听个好结局。”虽然也可能听不到结局了。
“……就说个藩外小国的故事吧。据说在那深山之中，有一国，仅数百人，沿河而居，平日以粟米为食。国主有一女，貌若天仙，出生之时，便有百鸟来朝，衔花以献……”
嫁衣逐渐沾上火苗，她状若不觉，只专心地听着那说书人的故事。
火舌逐渐吞噬衣袖，他视若无睹，只专心地说着那小国公主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是公主嫁给了心爱的人，一辈子过得美满幸福。但说书人终究没能说完这个故事。那未完的话语，尽数淹没在火海之中。
何其有幸，此生还能给你说一次书。
何其有幸，此生最后一眼，是身着嫁衣的你。
何其有幸，此生最后的时光，可以陪在你身边。
公主殿下，若有来世，愿你会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一生安遂。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为她做什么？”
“我想为她求一份良缘，她是世间最好的公主殿下，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儿爱她、护她一辈子。”
“好，我知道了。”
他在客栈中睁开双眼，周围是忽然惊慌逃散的人们，看着熟悉的景象不由得茫然。
“她要放火了。”脑海中有声音响起。
火？
萧秋聿茫然了一瞬，清醒过来。
公主殿下！
猛地起身，向外跑了起来。
跑过记忆中的道路，穿过无人拦截的宫门，直奔那记忆中最后的宫殿。然后看到了那个一身嫁衣的身影。
见到了又能怎样呢？
再给她说一次书，陪她到最后吗？
“把人带走。”
“什么？”这个声音是什么？他在说什么？
“这不是死局，宫中兵变在大殿对峙，你可以现在带公主离开。还是说，你想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葬身火海？”
不，他不想。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萧秋聿冲进已经开始燃烧的宫殿，将坐在正中的人拉了起来，“失礼了，殿下，请随草民来。”
“放手。”心存死志的人抽回了手，“你是……”
萧秋聿直接就是一手刀，然后抱起了晕倒的人。“失礼了，殿下。”
“往宫殿右边走，那边有小门可以离开。”
萧秋聿抱着人就照着初一的指示离开了皇城。
怀中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其实还是挺惹眼的，不过现在城中百姓皆惊慌逃离，倒是没什么人注意。
萧秋聿抱着人回到他落脚的客栈，就看到赵掌柜已经收好家当，正把东西搬上马车，见到他之后喊了一句，“秋聿，你去哪了？”然后就看到了他抱在怀里的人，表情变了一瞬，“抢亲去了？”
“不是。皇城兵变，夫家拒婚了。”萧秋聿随口就想好了故事。
赵掌柜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皇城兵变，这边也就不安全了，我打算回老家尚城开个客栈，你自幼随师父在我这说书，想来也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萧秋聿犹豫了一下，但这情况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去处，而且带着殿下，越早离开越好，“那就谢过掌柜的了。”
萧秋聿把人放到马车上，回房间拿了几件重要物件，就回到了马车。
赵掌柜见他回来，连忙示意驾马的小二起行。
马车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避让着匆忙的人群，在穿过城门后，迅速加快了速度，以望能早点远离，在天黑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