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执黑子时,陶祝没有再看陈之晋,一心一意在研究棋盘上的搏杀。
一局棋陈之晋大约旁观了半个小时,然后一颗黑子落下,陶祝自言道:“妙哉,妙哉。此番,又是侥幸了。”
陶祝大笑着闭上眼,笑容骤然停止。他扭头看着陈之晋,道:“看得懂吗?”
陈之晋行礼答道:“弟子棋艺大约有两盏小灯的水平。所以大抵看得懂。”
陶祝听了,挑着眉微微气恼,道:“二小灯水平,也还算勉勉强强。你日后就每天陪我下一局棋怎么样?作为交换我可以每天叫人给你送饭。”
陈之晋面露喜色,心里思量一会儿恭敬道:“陪先生下棋,弟子当然十分愿意。但弟子恳请先生教我筑基修仙之法,好让我有朝一日可以手报血仇!”
“嗯……”陶祝盯着陈之晋,心里头似乎在考虑划不划算。
他想了会儿准备拒绝。但突然想起记忆里那人每次下棋都故意装作水平与自己不过伯仲,然后突然发势取得胜利,再用轻蔑的语气打击自己,实在可恶。陶祝又改变了主意。
“要我教你筑基,自然可以。但我只在夜深月高的时候传教,你能夜夜来否?”陶祝笑道。
陈之晋马上下跪行拜师礼道:“弟子肯定每天准时到,聆听先生传道。”
约定此事,陶祝就把陈之晋打发到前院去。
前院,即是陈之晋早上打扫落叶的院子。此时,院子里仍旧枯叶满地,其院门旁一位女子亭亭玉立。
这女子面色红润,眼清唇红,鼻峰高拔,一身红纱三层作裙衣。陈之晋一进前院就看见这女子,顿有耳目一新之感。
待仔细看了,陈之晋才发觉这女子竟然是之前遇见的蛇女。只是方才见时,女子只化了半个人身,有着特异的妖艳感。而现在完全化了人身,裙角为风轻摆,只如同天上仙子,不近人间伙食。
女子早就看见了陈之晋,等陈之晋走到离她约五六米时,她便行礼道:“见过陶公家里仙客。”
“仙子不必如此称呼,索性叫我名字,我姓陈名之晋。”陈之晋还礼道。
“之晋,去往晋地。看来为仙客取名的人对仙客期望挺大啊。”女子浅笑道,“那你也不必叫我仙子,我从小到大都没人叫过我仙子呢,听着怪怪的。你可以叫我大红。”
之晋,之即去、往的意思。而晋,则指晋地。晋地是传说中的仙城,里头人人有仙才,举步可飞升。
陈之晋看着这女子冷艳的面容笑时十分好看,却听见她要自己叫她大红,迟疑一会儿道:“为什么……要叫大红?”
“诶?”女子呆呆地看着陈之晋,道,“大红这名字不好吗?我阿妈给我取的,说大就是希望我最厉害,红就是说我最好看、最漂亮呢。”
“嗯……”陈之晋也不知这是不是妖修取名的风俗,但自己还是不大愿意叫一个冷容美女“大红”这样的名字。
“不然我叫你若红怎么样?”
“若红?那不是说我不好看了?”
“不不不。咱们只是谦虚一点,这才是有雅度。若红好听。”陈之晋辩解道。
若红蛇女将信将疑,也答应下来,然后手里一晃就提了个三层黑色木盒,伸向陈之晋道:“喏,这是陶公要我去山下城里买回来的。他说你打回来的那头狼有百来岁了,灵性已起,杀了可惜。”
陈之晋方才还疑惑为什么陶祝要把银狼留下,这会儿知道了原因,也就释然了。又转念想,那银狼居然已经通了灵性,自己能抓到它实在是侥幸啊。通了灵的兽类,可不会轻易出来自己捕食,肯定是能忽悠未通灵的野兽就尽量忽悠。
把木盒交给陈之晋,若红蛇女便朝院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陶公吩咐我以后每天来给你送两次食,我都在这里等你。食盒你不用洗,你下次还给我,我拿去还给店老板,让他洗。”
陈之晋闻言自然开心。他还怕陶祝答应了教自己修炼,就得每天自己想办法搞定三餐呢。这下好了,每天有蛇女送饭,美哉啊。
若红蛇女又交代了陈之晋尽快把补元果吃了,然后就出了院门,一抖身化作长有七八米的巨蛇,朝着后山山里去了。
大红蛇一路爬行,又一直想:“若红算是名吧,得再想个姓才行。也不知道阿爸姓什么,真个是烦。”
再说陈之晋。他提着食盒进屋,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不一会儿,桌上就多了三碟荤菜一盘素菜还有一碗青菜排骨汤。
陈之晋从木盒最下一层把碗筷拿出来,又端出来盖好的装了米饭的小瓷盒。一桌的美味,都很是合他心意。且菜品多而量少,恰好够食,陈之晋直吃的饭菜全净。
到了夜里,陈之晋时刻注意月亮的位置。等到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整理好衣服就去到陶祝房门外,敲门又轻声问道:“先生?弟子来学道。”
没人应,陈之晋又敲门,微微提高声音道:“陶公?弟子前来恳求先生传道。”
隔了两分钟,房里还是没动静。陈之晋心里有些慌了,莫不是陶祝反悔了吧。
陈之晋又等了三分钟,开始急躁地咬着下唇。他心里开始设想起来:如果陶公不肯教我怎么办,难道我一辈子都不能替上祖报仇了吗?闻伯伯……不行!他就是云游子啊。他不可能教我修仙的。
越想,陈之晋越慌,不自觉地踱步起来。屋里,陶祝张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陈之晋,看到陈之晋慌得乱走,心底暗笑:终归是小子尔。
门外,离首次敲门已过了十几分钟,陈之晋正越走越快。他都已经在思考请若红蛇女教自己修行的可能性了。
这时,他听到屋里一声沉喝:“戒躁!”
一声喝下,陈之晋浑身一颤,再拿手摸着额头,竟然已经满是汗珠。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于修行的欲望实际上已经很淡,只是由着复仇的想法驱使而已。
他也以为在云游子一事后,他已经镇定下来了。但现在他才发觉,一切的安静都是假象。他怕,他害怕突然遇见云游子,被其一下子杀了。他怕,他害怕自己修不了道,怕自己遇到仇人只能躲着走。
这种怕,或许还是一种羞愧。陈之晋一直自认为胆大有为。他敢偷马溜出族里一个人跑马,他敢在寿方南面的林子里一个人生活七天,他还取巧杀了一头熊,占了它的洞。
而现在,他面对云游子,面对杀了自己上祖的仇人,他居然只能跑,甚至可能跑都跑不掉,可能遇到就会死。他想起陈云,羞愧的心不自觉地就跳动了。
他记起,初见时,陈云不准他喝酒,连酒杯都不给他。他想起,陈云兴高采烈地带自己去看闻伯伯,看陶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