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杨季卿母亲的房间里。
杨母正在和大儿媳马氏听长孙背书。杨伯卿的正妻马氏虽然不甚得夫君的恩宠，她亲生的儿子倒是十分聪慧，比杨伯卿的外室所生的儿女要争气得多，所以爱屋及乌，杨母对马氏这个儿媳妇也是多有偏袒。
杨长孙背完四书五经的文章，杨母点头夸道：不错不错，背得很好，你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厉害，不过你爹还是跟你有得一比的，我儿，你还会不会背诗啊，奶奶还想听你背背诗。
杨长孙谨听父亲教诲，只读科举考试的文章，许久都不接触科考用不到的诗词歌赋了，祖母提这个要求，他便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背哪一首诗歌为好，他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刚刚发蒙的小孩子了，总不能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这种小孩子诗歌给祖母听吧，幼稚。
他正迟疑间，一向陪他念书，知道他术业专攻在何处的母亲马氏帮他解围：成玉，你何不背一首你最喜欢的《长歌行》给祖母听呢？
杨成玉眼睛一亮，对呀，别的诗歌他背不下来，《长歌行》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最后收尾句小辈背出来特别讨长辈欢心。
杨成玉便开口背：长歌行，汉乐府。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
不好了，不好了。二儿媳高凤仪那边的小丫头桂儿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报告杨母：老夫人，不好了，四少爷跟四少奶奶又吵架了，四少奶奶寻死觅活的，楞把脑袋往水缸里扎，说要把自己淹死......
杨母一听，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马氏说道：走，咱们过去瞧瞧，这凤仪今天发的什么疯，又折腾出新的死法来，这小两口，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出，唉----
马氏站起来扶着杨母往外走，路过杨成玉身边，叮嘱他道：你回去吧，把你刚才背过的文章再背一遍，这次背得不太熟练，你父亲若是在跟前早就骂你了。
成玉答应着恭送祖母和母亲去往叔叔那边。
杨母想了想，回头对长孙说道：成玉，你也跟着过来吧，跟着劝劝你叔叔。
婆婆吩咐，马氏岂敢不从，她对儿子点了点头，示意成玉可以跟着过来。
一行人来到杨季卿的院子里，尚未进院门便听到高凤仪嚎啕大哭：杨季卿，你既然喜欢那个溺死鬼，那我也溺死给你看，我溺死了，我天天找算你，我让你念念不忘，我让你挂画像.....
杨母一听溺死鬼这几个字脸色就变了，脸色变得铁青，马氏也不敢声张，她们走进院门，便见高凤仪坐在地上大哭大闹，她的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是水，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周围站着几个丫头仆妇还有她的乳母范妈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巾帕，想给她擦试，高凤仪张牙舞爪地推开她们，不让她们给自己擦身子。
杨母走进来，铁青着脸说道：谁又溺死了？我们家里连个水坑都没有，怎么就溺死人了？
高凤仪见姑母婆婆进来，依然不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坐在地上对姑母哭诉道：还不是表哥前头那个相好的，她都溺死这么多年了，表哥对她还是念念不忘，非但不忘，还画了一张她的画像挂在书房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母亲可得为凤仪做主，让表哥把那张画给撕了，我看见渗得慌。说完继续嚎啕大哭。
杨母看向范妈妈，范妈妈早已被自己家小姐闹腾得心烦意乱了，皱着眉头告诉杨母：老太太，四少爷非说今日是前头那个万姑娘的忌日，他给万姑娘画了一幅画像挂在他的书房里，也不知道四少年怎么画的，无论你站在什么地方，都感觉万姑娘在盯着你看，所以四少奶奶就害怕，就渗得慌，就不让四少爷挂那副画像，四少爷不肯摘下来，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老太太，我老婆子多句嘴，我怎么记得下人们说前头那个万姑娘是秋天里淹死在咱后花园原来有的那个小湖里的，怎们现在才四月底，四少爷就说万姑娘的忌日到了呢？
在场的人中，杨母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她自然是不会解释给这些人听的，她也觉得杨季卿对待高凤仪的确是过分了，便缓和了脸色低下身子安慰凤仪：孩子，你不要害怕，有我在呢，那个淹死鬼定然不敢过来扰你。一幅挂画而已，回头我就让人给他摘了，烧了，我们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怕一幅画像不成？那淹死鬼死的地方，咱们不都填平了种上桃树了吗，桃木可是辟邪的。
高凤仪见婆婆给她撑腰，遂顺着竹竿往上爬，指着书房对杨母说道：母亲，表哥现在就在屋里头呆着护着那副画像呢，母亲赶紧让人摘了去，我不要看见溺死鬼那张死人脸。
杨母迂回道：孩子，今天不行，今天你们都在气头上，我若强行去摘，只怕你表哥也受不了，等明天吧，明天随便是谁，泼一些墨汁在上头，连摘都不用摘了，让他挂去。
高凤仪忽然止住了哭泣，自忖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干嘛非得要摘呀，泼墨泼茶哪一样毁不了一张画，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她对着杨母点点头，站起身来管仆妇要巾帕擦脸，众仆妇赶紧扶她起来簇拥着她回屋换衣服去。
马氏还惦记着冯妈妈刚才问的话，在杨母耳边轻声提醒道：母亲，小叔是不是神智不清了，万姑娘的确是秋天里没得呀，怎么小叔说这个季节是万姑娘的忌日呢？
杨母对马氏的提醒置之不理，转而训斥杨成玉：玉儿你看到了吗？千万不要学你叔叔这个样，让一个狐狸精短命鬼迷惑得连春夏秋冬都分不清了，我还指望他和你父亲一样光耀门楣呢，如今他不成为笑话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成玉赶紧唯唯诺诺道：祖母教训的是，成玉一定以父亲为榜样，刻苦读书，光宗耀祖。
马氏心善，提醒儿子：成玉，要不你试着去劝劝叔叔，让他不要把万姑娘的画像堂而皇之地挂出来惹婶婶生气好不好？
成玉略微迟疑，终究还是答应道：只要能让祖母宽心，成玉一定想办法化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