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走进叔叔的书房，看到叔叔在一副美人画像前站着，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直挺挺地站着，明显还在生气的架势。
那副画像画的是杨季卿在山上初次看到的万冬儿的样子，背景是漫山遍野的山花野草，远处的树冠之上还露出寺庙的塔尖。工笔画极其注重细节，画风精致入微，对人物和景物的还原度十分高，连一根发丝都力求逼真：万冬儿站在狭窄的山路上，双目含情，面若含笑，娴静地朝画外望着。
成玉并不是个会欣赏画的，却也看出叔叔的画工十分了得，那漫山遍野的山花野草仿佛有微风吹拂着一般，轻轻地拂动，画中的美女也好像随时都要开口向人吐露心事，画中的人物和草木都不是硬挺挺直板板的画片，它们带着灵动的气息和生命的张力。
婶婶说的没有错，无论你站在那个位置，都能感觉画中人在盯着你看，有些神奇，也有些诡异。
成玉走到叔叔身边，也做认认真真欣赏画像的样子，夸赞道：叔叔好画工，我什么时候也能画出这么传神的画作来就好了，到时候他们都得拿银子来求我作画了。
杨季卿一心只在画上，目不斜视地回侄子道：这话可不要让你父亲听到，要不然又要骂你旁门左道了。
成玉笑着说道：叔叔不必担心我，父亲面前，我是最会装的，要不然得多挨好多骂。
杨季卿心情放松了一些，他对这个在大哥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侄子还是比较疼爱的，和成玉相比，他更像是哥哥最疼爱的亲生儿子，成玉倒像是外边捡来的孩子。
他问成玉：你来我房中做什么？莫不是你祖母让你来劝我摘画的。
成玉笑道：叔叔耳聪目明，难道没有听到刚才祖母在外面说怎样处置这副画吗？
杨季卿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到。
成玉扼腕叹息道：祖母说这画不用摘，泼一杯茶或者一砚台墨，这画自然就毁了，叔叔想继续挂挂着就行，反正都给糊了。
杨季卿低头开始忧虑。
成玉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叔叔若想护着这副画像，我倒有个去处建议叔叔前往，只是怕叔叔磨不开面子去。
杨季卿纳闷道：什么地方？
成玉压低了声音说道：城南柳竹桥东罗帏罗才女家。
杨季卿正色道：成玉，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认识了这些烟花巷中的风尘女子？你可不能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学得早早入了风月场中。
成玉皱眉道：古板了哈，叔叔，我给您引荐的这位女士可不是什么私门暗娼，人家那才学莫说是我了，就连叔叔都比不上呢，人家是卖诗鬻文的才女。
她即是才女，怎么不找个好人家嫁了，怎么就出来挂招牌买卖诗文呢？
红颜命薄啊。成玉叹气道：这位罗才女乃山东济南府人士，她的父亲是个老学究，罗才女未嫁之时，与一个籍贯在京城，客居在济南的商贾之子相识相知，两情相悦，罗才女的家人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说罗家乃书香门第，商贾之家重利轻义，不让罗才女随商贾之子嫁来京城，罗才女却是铁了心的要跟心上人远走高飞，罗老学究便跟女儿约法好几章：第一，你若不得公婆欢心，被公婆赶了出来，不许回家。第二，你若不得夫婿欢心，被夫婿休弃，不许回家。第三，你若未能给夫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不许回家。第四，你若在夫家失了教养，令父母蒙羞，不许回家，还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等等等等，全都是女儿若有不如意，不顺利，不光彩，不荣耀的事情发生，全都不许女儿回家。
听成玉这么一说，杨季卿对这位罗才女开始好奇，问侄子：那这位罗才女嫁来京城之后，一切顺利吗？
成玉摇摇头，说道：罗老学究一语成谶，罗才女随夫君来京城后不久，她的夫君又勾搭了邻居家的女儿，若仅仅是偷情通奸倒也罢了，那个邻居家的女儿吵着嚷着非要以正妻的身份嫁给罗才女的夫婿，可惜了罗才女的万丈豪情、有情有义，付给了一位薄情郎，到头来落得卓文君一样的下场，来京后不到两年，便被夫君以无所出、善妒剽悍的名义休掉，她生性要强，记得出嫁前与家人的约定，被夫家人休掉后也不回山东老家，而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在柳竹桥畔赁了一间房子卖诗鬻文为生，并不作皮肉生意。
杨季卿质疑道：你怎知道她这个人还有她的经历的？
坊间传言呀。成玉看叔叔呆愣愣的样子，笑着说：叔叔真是有些孤陋寡闻了。侄儿也是听人说的，我们书房里有个叫俞庆的学生，他说他的表哥上个月得了一副好扇面，上面缺首诗，挑选了好几首诗都不如表哥的意，有人便向俞庆的表哥推荐了这位罗才女，俞庆的表哥一听是个女的便来了劲，带了银子前去求诗，罗才女果然是名不虚传，挥毫泼墨，顷刻而就，俞庆表哥对罗才女的诗十分满意，他见罗才女略有几分姿色，又年轻又有才学，便想着再加一些银子在人家那里宿一个晚上，谁知这罗才女卖艺不卖身，把俞庆表哥多给的银子推了回去，俞庆表哥不死心，继续往上加银子，罗才女便让自己的陪嫁丫头拽着俞庆表哥的胳膊把人给撵了出去。
杨季卿感叹道：果然是个高风亮节的才女。现如今我这幅画上也缺一首诗，正愁自己写不出好诗来呢，要不我也去她那里求一首。
成玉怂恿道：叔叔画画得好，罗才女诗写的好，您的画和她的诗碰在一起，那绝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叔叔不如赶紧把这幅画摘下来，收拾好了，明日拿到罗才女家，让罗才女给题了诗保管着。
杨季卿也担心冬儿的画像被高凤仪泼了墨，又仰慕着罗帷的才情，他没有再犹豫，上前把画摘了下来，卷好，收在画筒里，只等着明日去柳竹桥会会才女。
杨成玉在叔叔的背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很是庆幸自己没有辜负祖母的一番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