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绛铭旌，”黑衣孩童解释道，“给死去的人立的。”
“死？”小男孩知道什么是死，他见过院里的小虫子一动不动，“这是你的亲人吗？”
“亲人？我爹逃到了秦国的那一刹那，对于我们娘俩来说，他就已经死了。”
小男孩双眼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对我来说，父母已经死了，可以给他们立两面旌旗，我为何还要难过呢？
“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黑衣孩童叹了口气，望向西城区遮天的铭旌。
“他们为何而死？”
“为了战争。”
“为什么要有战争？”
“人与人之间会因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而国与国之间不合，为了粮食，为了军马，就只有战争。”
“那……怎样才能没有战争呢？”
“只要统一天下，没有国与国之分就行了。”
那一刹那小男孩望向天际，心驰神往。
他知道，这个画面，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公元前252年邯郸质子府
“阿正！”质子府门被推开了，赵高撒丫子跑进大院。
门后露出一个刚毅俊俏的脸庞，这个男孩虽稚气未脱，但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掩盖不住他异域人般的成熟。
赵高喜滋滋地跑进屋中，他的这位小伙伴，因为出生在正月，所以起名为“正”。
“给，快来尝尝新鲜出炉的桂花糖，你最喜欢吃了。”赵高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糖，递给了阿正。
“我过几天就要回秦国了，父亲那边派人来接。”
“什么？！你要回秦国了？”赵高抓着桂花糖的的手悬在空中。
阿正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他多年来唯一的伙伴，马上就要离开，赵高眼前一黑……
永康城初春。
城门挤的人山人海，翘首以盼征燕凯旋的廉颇老将军。
作为人们口中的血煞凶星，当然不能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赵高坐离城门一公里的老槐树树干上瞭望。
前几天蔺上卿去世了，兄长嘉告诉他，死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九岁的赵高理解不了死亡，阿正马上去很远的秦国，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那他是不是也死了。
生离与死别，都很残酷。
赵高面无表情的思考着。
巳时一刻，永康门外人潮涌动，露出了一匹白色高头骏马和廉字帅旗。
廉将军知道蔺上卿已经走了吗？
赵高再没心情看下去了，一翻身下了树。
“啊！当心！”树下传来一声轻飘飘的惊呼声。
待他落了地，才发现脚上好像踩到了什么。
树下盘腿坐着一位身着蓝袍的年轻人。
那人蓝色的长袍像是道袍，袍角还秀着八卦的暗纹。他的长发只是松散的打了个结，用三根象牙发髻随意的插着，在背后散落而下，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般丝滑。
他面前，散落着数根红色小棍子，有些整齐地排列着，想在计算着什么。
不过不管他在算什么，现在都被赵高踩乱了。
“对不住了，我没注意。”赵高后退了一步，有诚意的道了个歉。
这蓝袍道人抬起了头，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刚出头，长相极为俊秀，长眉白肤，只是一对眼眸半眯，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太史令？”
年轻的太史令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弄着地上的算筹，轻描淡写地随口道：“罢了罢了，天命如此。”
“天命？你在算什么？”
“我在算赵国的国运。”
“国运要是能算出来，那为何还会有长平之战？”
年轻的太史令微微诧异的睁开双目，深深看了一眼赵高，又缓缓垂下眼帘。
“哼，占卜，不过是人们用天命来当自己失败的借口！”赵高一出生就被称为扫把星，受人冷落，早就对这些似是而非的占卜嗤之以鼻。
太史令并没有解释，反而抬起头看着赵高，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其实占卜嘛，我也会。”赵高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算筹，颜色赤红，入手极轻，似玉非玉，还有种温热之感。赵高忍不住用指尖摩挲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不用算，我也知道你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最后都会死。”
年轻的太史令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大人在包容胡闹的小孩子一样。
从未有过这种待遇的赵高心尖一颤，差点连手里的算筹都握不住，耳根泛起了热意，扭过头避开着人灼热的眼神，投向不远处一片欢腾的邯郸城。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由盛及衰。就如同人有生老病死一般。这七国的乱世，终将会有一国统一天下。赵国的国运？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赵高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喜欢吗？喜欢就把这些算筹都送给你。”年轻的太史令浑然不提刚才的话题，笑盈盈地问道。
赵高这才发现，他一直不自觉地在手里摩挲那根算筹，这爱不释手的模样全被对方看在了眼里。
年轻的太史令一挥手，地上的算筹竟腾空而起，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围着赵高转了一圈，随后如乳燕归巢一般飞入太史令手中的青色锦囊中。
赵高看呆了，若不是手里紧握的那根算筹正挣扎着跳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喏，送你了，多用用，它们也很开心。”太史令把青色的锦囊递给了赵高。
赵高呆呆地结果锦囊，大脑一片空白的他想不起拒绝，下意识地在身上翻找回礼。
兄长说，接到礼物，是要有回礼的。
年轻的太史令挑眉，看到这个男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不好意思地吵他递了过来。
“喏，请你吃桂花糖。”小男孩把头扭向一边，满脸通红。
太史令伸手拈起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在阳光下，还能看到糖果里有朵未绽放的桂花，泛着金黄色的光泽。
缓缓放入口中，唇齿间立刻弥散着桂花浓郁的香气。
其实，这血煞凶星，也是很可爱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