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迈出的右脚悬在在空中,脸上显出一种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惊慌失措,连呼吸都忘记了,憋的小脸通红。
直到两人的身影转过几道宫墙,再也听不到半点生息了,小男孩仿佛才找回了呼吸的本能,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右脚重重的落在地上,他眼眶都红了。
但是,不能哭。
原来,父亲不喜欢自己,真的不视错觉。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听不懂父亲厌恶他的理由,只是感觉膝盖越来越疼了。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往前走,逃离这个地方。
赵国边防吃紧,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在了边疆,就邯郸城现状来说,少几千人马驻守赵王宫还是没问题的。
小男孩竟一路畅行无阻,出了赵王宫,一直来到了邯郸城。
邯郸城区住地都是些名门贵族,各个深宅大院紧闭门户,院墙上支起一根根绛色铭旌。
铭乃名,旌乃旌旗,铭旌就是竖在灵柩前,写着死者的官衔和姓名的绛色帛制旗幡。
门口竖着的绛色铭旌都已经在三年的风雨中褪了色,但依然没有人愿意把他们摘掉。家属们把这些铭旌立在门前,希望让找不到家的灵魂们魂归故里。
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是铭旌,反而一条条写着姓名的带子重重叠叠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仿佛回到了前几天,母亲住的德音殿中,小男孩跑去找母亲,正熟睡的母亲被惊醒,骂骂咧咧,说后悔把男孩生下来,然后把玉枕使劲扔到了男孩头上,砸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流了下来……
小男孩摸了摸头上的伤疤,疼得一咧嘴,随后懊恼地拨开一面接一面的绛色铭旌,不知疼痛的向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父亲希望他消失。
母亲后悔不该生下他。
兄长可能视他为连累……
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直蔓延到了嘴角,小男孩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带着铁锈味的血腥让他不由得一呆,胸口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一只蝴蝶翩然飞过,小男孩茫然的双眼像是一下有了焦点,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了那只蝴蝶。
“呵……”柔弱的生命在掌心中脆弱地挣扎着,小男孩毫不在意地一用力。
真好,再也飞不起来了才好。
若不是那只蝴蝶,他也许就不会发现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这个事实。
小男孩呈现出了不符合他的年龄的一股冷酷与成熟,直到经过一个胡同,他恰巧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是秦人!”
“秦人?秦狗!”
“没错!他是秦狗!他的父亲还是来赵国当质子的秦国公子!”
小男孩眨了眨眼,好奇地扒着墙砖,朝狭窄的胡同里看去,有几个人影围在一起,中间还有一个更瘦小的身影。
质子就是人质,而战国时期去敌国当质子一般都是国主的儿子。赵国当年多强大,连秦国都要乖乖的派质子来。而如今呢?
越是对比,越是愤怒。
这些稚嫩的孩子大多不过十岁,他们的父亲都战死在长平,对秦国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尤其还有人提到了这是秦国派来的秦国公子,更是让他们怫然作色。
家仇加国恨,所有愤怒化作了对这个孩子的拳打脚踢。
“打死你个秦狗!我爹就是被你们秦狗害死的!”
“没错!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被围在中间的孩童,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初时还有些反抗,到后来就识相的双手抱头,弯腰缩成一团,用后背和屁股迎接拳打脚踢。
小男孩只是旁观,听着那一声声砰砰的碰撞声,下意识地攥紧身旁的绛色旌旗,他怕那些孩子看到他。他父亲不是说,长平之战战败,全是因为他的出生吗?
不过……这又与他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不出生,赵国就能打赢,赵国就能统一天下?
真是荒谬至极。小男孩被父母苛待的怨气涌上心头,大喊了一声:“这里!就在这里!快要打死人了!”
正好一阵阴风刮来,胡同外的旌旗猎猎作响,倒像是有很多人来了一样。
那些孩童一哄而散,只剩下被打的黑衣孩童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男孩偷偷看了眼地上的孩童,终于忍不住从旌旗里走了出来,蹲下用手指捅了捅他。
那个黑衣孩童终于有了动静,好在那些施暴的男孩年纪也没有太大,全角没有力气,相比之下,倒是头部被砸破,膝盖流血小男孩看起来更凄惨些。
“你也是被他们打的吗?”黑衣孩童带着一股奇怪的腔调。
“你是秦人?”
“对!我是秦人!”话音里透着一股自豪。
“你也是被他们打的吗?”黑衣孩童重复了一遍。
“不是,头是我娘砸的,膝盖是我自己磕破的。”
“你娘怎么对你这样?”
“她说他后悔生下我。”小男孩面对陌生人,很容易就把委屈说了出来,但由因痛苦太深,倒说得很平静。
黑衣男孩倒有点感同身受,安慰道:“我爹在三年前秦军围攻邯郸城的时候逃走了,怕带上我们娘俩不安全,说过会来接我们,谁知过了三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黑衣孩童应该是经常受伤,随手从怀里拽出一袋药品,带着小男孩来的水池边,撕下中衣,给男孩用心包扎。
泉水一洗,小男孩雪白清秀的面容又展现出来了,倒是额头的一道药面,显得白璧微瑕。
如果说这还不算什么,那黑衣孩童从怀里掏出来的糕点,小男孩可真正被感动了。
虽然糕点已经被挤的不成样子了,但依然填饱了小男孩的肚子。
黑衣孩童不忍放小男孩回去,去见那不负责的父母,便牵着他的手,一同回府了。
质子府绫罗雕刻,但冷清的院落,又显得有些暗淡失色了。
小男孩指着院墙上的旌旗问:“这……这布条条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