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带着些敌意,易轻红倒没有在意,抱拳道:“在下蜀中易疏。”
唐靳愣了愣,道:“原来易公子也是蜀中人?”
他说这话时,柔儿也听见了,不由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唐靳似乎并无多想,展开一把折扇,缓缓道:“古人云,相逢便是缘。他日易公子回来蜀中,若有需求,到我唐门寻我便是。”
易轻红拱拱手,没再说什么。
唐靳落下这话,也没有指望他说什么,却回头向柔儿道:“柔儿姑娘,上次一别,至今已有数日,唐某心里甚是挂念。不知,姑娘可否赏光,同在下在这雅园中走走?”
柔儿显然对他毫无兴趣。她转过身,问易轻红道:“你说呢?”
易轻红:“……”
他显然没有想过这位柔儿姑娘会突然把他拖下水,一时有些无措:“我说什么?”
柔儿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回身行礼道:“既是轻红不愿一伴同行,柔儿也不好把他自己一人丢在这里。唐公子,柔儿今日还有事,只好他日若有机会,再相约了。”
易轻红有些发懵,直到被柔儿拉着走开时,他也没有注意过唐靳的不满。待他反应过来,脑子里想的却是方才他似乎没有说过自己的字。
他正斟酌着如何向她发问,柔儿拉他到僻静处,却抢先问道:“你既是蜀中人,可知蜀中易氏?”
她这一问来的突然,易轻红也愣住了。待他反应过来柔儿的问题,脑海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半晌,他回答说:“你说的是,十七年前的蜀中易氏?”
柔儿点点头,又道:“你可记得……蜀中易氏的红箫公子?”
易轻红没有说话。
柔儿蹙了眉,脚下一点,向后略出三丈之远,在她施展轻功的一瞬间,易轻红忽然拔剑。原本该是搭在她颈上的长剑却落了空,只是指着她。
易轻红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讶,下一刻却变成杀意,冷声道:“柔儿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道这些旧事?”
柔儿轻踏向他走过来,两支手指夹住归鸿剑芒,面不改色。她余光扫过剑身,轻声道:“这是前辈的归鸿剑。”
易轻红眯起双眼,眼中是万分戒备。
柔儿也不恼,淡然道:“家父与前辈曾是刎颈之交,柔儿不仅知道这些事,知道的还有更多。”
易轻红闻言,见她似乎并无欺瞒,便收剑入鞘,道:“我原本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师父与刘长老同我时时提起,虽有些印象,但竟始终不似往昔所经遇之事。今日有幸与姑娘相识,想来有许多问题都可得以解惑。”
柔儿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有些事暂时无法明说。”
易轻红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今日既是能与姑娘相识,便已是在下之幸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柔儿似乎笑了一下。
“其实你我早便相识了。“柔儿道,“今日只不过是重逢罢了。”
易轻红一愣,顺着她的话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柔儿似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缓然道:“父亲曾说起过,娘亲怀我时,令尊令堂曾带你来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令尊身体有恙,娘亲略懂些医术,便帮忙调理过。”
她这样说着,易轻红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个虚弱的声音。似乎是什么记忆深处的东西,好像是另一个他,缓缓地苏醒过来了。
易轻红抱拳,道:“想不到疏竟同姑娘有此缘分。”
柔儿摇摇头,道:“只可惜如今你我虽在,但当年谈笑风生的他们,都不在了。”
易轻红眼神一黯,道:“物是人非。想来他们来生也会有所际遇。”
柔儿看着他,眼神和缓了许多,道:“想不到你竟看的开了。”
易轻红也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又如何能够强求?”
柔儿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声音里多了些嘲讽:“既然你已经看开,那你如今却又为何还要这般强求当年旧事?”
易轻红一时也不知晓该如何回答。
对于他来说,当年的事情原本就遥不可及,令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不必去追寻过去。
可是他也不知为何,却又对此如此执着。
柔儿不语,只是默然而立,等待着他的回答,就好像他的回答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可是易轻红没有答案。
他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在他心里,不知便是不知,他即使选择沉默,也不会随意编出一套说辞来应付他人。
“轻红?”
一道清亮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易轻红抬起头,只见是柳暮雪来寻他。柔儿静静地站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柳暮雪看见柔儿,似是有些惊讶。他看了看易轻红,眼神中不觉有几分古怪之色。
易轻红道:“这位是我的师兄,柳寒,字暮雪。”
柔儿颔首,随即转身行礼,道:“柳公子。”
柳暮雪笑了笑,问:“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柔儿低声道:“我姓雪,单名一个柔字。柳公子既是易公子的朋友,那便唤我柔儿便是。”
“雪柔?”柳暮雪若有所思,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片刻之后忽觉有些不妥,便带着些歉意的道:“抱歉,在下只是听见姑娘名讳,仿若似曾相识,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柔儿淡然道:“无妨,柳公子不必如此见外。既是似曾相识,恰若一见如故。想来这也是柔儿与柳公子的些许缘分了吧。”
柳暮雪苦笑两声,只好应道:“在下实在抱歉,既然如此,想来相逢也是天意。”
三人边走边聊着,不觉已经走到先前约定之处。方絮带回来一名年轻公子,两人看见雪柔却都有些诧异。
方絮先道:“这位是蜀中唐门弟子唐玄衣唐公子。”他转向唐玄衣,又道,“这两位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易轻红与柳暮雪。”
唐玄衣抬手作揖,道:“两位,在下蜀中唐墨,字玄衣。初次相见,不胜荣幸。”
说罢,易轻红正要开口道明雪柔身份,却听唐玄衣道:“柔儿姑娘。”
柳暮雪微笑道:“原来唐公子同柔儿姑娘也是认得的。”
唐玄衣十分尴尬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
雪柔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对他并无好感。易轻红脑子转的快,想起来这个唐墨同方才的唐靳都是蜀中唐门弟子,心下也猜到了一些。他揖手,缓然道:“若是有何不便,唐公子不妨言明。”
他把雪柔撤出去,将难题抛给了唐玄衣。唐玄衣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不禁苦笑。若是他当真有什么“不便”,只怕是要被人贴上小家子气的名头。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易兄过虑了。在下并无有何处不便。”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有些无奈。
唐玄衣与唐靳的确是同门,甚至更加尴尬的是唐靳正是唐玄衣的师兄,两人皆是师承机巧堂主唐乾生。
更何况,自家师兄纠缠这位柔儿姑娘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此时此刻在此地见到这位柔儿姑娘,唐玄衣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的直觉却总告诉他,事情有些不妙。
比如今日跟着方絮来这里的路上,他还同这位方絮道长提起过他的师兄,唐靳,唐之戈。
特别是,倘若这几人中有那么一个柔儿姑娘的亲近之人,他想来更是两头得罪,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
雪柔却似看破他心事一般,一语中的:“方才柔儿见过唐靳公子了,想不到转接着又见到唐墨公子。”
唐玄衣半张着嘴,有些发愣。他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可以如此简单且快速地得到答复,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拔。
至少,在雪柔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唐靳公子?”作为唯一一个不解真相的人,柳暮雪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唐玄衣挣扎了很久,最终苦涩地艰难道:“正是唐某人的师兄。”
易轻红却分毫不给他面子地道:“这位唐靳公子的确却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
唐玄衣只是听到这个,下意识地回答道:“师兄平日里还是很用功的,也曾得到过师父与其他十一位堂主的肯定。只是——”
雪柔却打断了他,自顾自说道:“唐靳公子很好,只是劳烦唐墨公子同他说一下,柔儿如今虽人轻,却也不是轻薄之人。”
唐玄衣一噎。
他原本是存了私心,想要发动这些人替自己寻找线索,岂不料,到了如今,竟是来替自家师兄背锅来了,顿时面色也有些不好。
几人匆忙约定了碰面的时间地点,那四人便等到了剩下的一个同伴,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听着那个林公子兴冲冲的声音渐而远去,唐玄衣的脸阴沉下来。
他站在原地,漫不经心思考什么。太阳把他的影子渐渐地拉长,他耳边终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怎么,你刚才找我来这里,如今这里却偏生没有人了。”
唐玄衣一改方才神色,冷声道:“你来晚了。”
唐靳似乎有些不悦,只是道:“方才有些事情,耽搁了。”
“什么事?”唐玄衣终于回过头来,被他引起几分兴趣。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那边林晚书却同打了鸡血一般,有些过度兴奋了。
易轻红无奈地看看林晚书,又看看雪柔。他早便猜想道林晚书会有此反应,只是真正到了这时,才觉得或许他带过来雪柔,恐怕是个错误。
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支使开林晚书,方絮颇感失望地看了两人一眼,也只好去给林晚书帮忙。柳暮雪这才得了机会,向着雪柔问道:“方才柔儿姑娘似乎并不愿同那位唐墨公子多说事情,却不知是为何?”
雪柔摇了摇头,道:“现如今蜀中唐门分做两派,唐玄衣之所属,同某些江湖势力与组织甚是亲近,你们若是以后再碰见他们二人,还记得要多多留心注意,切勿因此而泄露了机密。”
“柔儿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柳暮雪起身行了一礼,却又问道,“只是这些江湖秘辛,不知姑娘又是从何处得知?”
雪柔这次没有说话。易轻红冲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显然是在制止他进一步追问。柳暮雪也察觉到自己方才是逾矩了,正要开口,却听见雪柔不急不慢地道:“只是私下里结识几人,柔儿这厢也多了些许门路,倘若有些失解,却也很好挽回。”
柳暮雪蹙了眉,道:“是柳某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抱歉。”
他虽然是这样说着,易轻红却知道,他心里未必是这样的想法。
这也难怪,虽然原本两人对雪柔还算是都有所好感,但是这位柔儿姑娘对他二人来说,又偏偏是位外来者。
易轻红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究竟是为何,但他直觉雪柔很大程度上并没有撒谎。他似乎很早之前就同这许多人许多事有过联系。但是这联系又悄然隐匿下去,藏在这一个个谜团之后。
而这些谜团之后,他自己的身世,好像才应当是最大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