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细细地琢磨着那块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玉,上面飞上了一只小巧的喜鹊。
他知道,她是素来不过这个日子的。没有人将她当做寻常女子,可他偏生宁愿她是寻常女子。
至少那样,他就可以将她藏起来,她便再也不用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他还记得曾经的一个乞巧节的夜里,女孩望着夜色,看着满天星河,问他若是有一日这江湖当真可以彻底改变,那么他们将何去何从。
那一年的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却刹那间思绪飞转千万。
后来江湖真的改变了,却没有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他放下手中雕琢好的白玉,站起身来走到了小楼的窗边去。
日渐黄昏,紧接着便要是灯花飞满路。
前几年的乞巧节,他们都很忙碌,往往分开在两个地方。他倘若得一闲暇,便会抬头看满天星辰,看天心明月。虽然他知道,她从来不过乞巧节。
也只有他,才真正将她当做一个寻常女子,却又不将她当做寻常的女子。
忽地仿似心有感应,他低下头,却见她一身水红的衣裳,站在楼下,抬手去折那花枝。
他倏尔展颜轻笑,那张银面下眸子里微微有些温和的暖意。
他并不缺想要与他一同过节的人,但他却偏偏想要与她一同。她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或许他人眼中他也是,但在这个红尘沾染过的日子里,他却偏生想同她一起去将红尘沾染。
“你来了。”
她抬手摘下他脸上半张银面,平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记起来,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的眼中没有他人一样的惊艳,但是却十分真诚地说,你真好看。
他记起来,好像就是在那时,他被她眸子里的清纯与不谙世事吸引了。
她说:“你真好看。”
唯有她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他才会为这个评价而感到喜悦。
华灯初上,人依旧很多,而且更多的是女子。
他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等着她。
忽地,有一个少女不留神撞到他的后背,那名少女“哎呀”一声,而后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回过身,见到是两个追逐嬉戏的少女。前面被追的少女只顾回头去看后面追她的那个,这才不留神撞上了他。
他看着那两名女子的神情变换,心下有些不喜,却也没有异色,只是微微笑道:“姑娘撞疼了吧,行路可要小心些,不要再像这般不留意了。。”
路人也都看到这边的情形,却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又纷纷看了看那两名少女,最终也只是议论两声,却也无关风月。
那名少女有些脸红,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仓皇点了点头。
另一名少女却似乎有些不甘心,问:“公子可是一人?相见便是缘分,不如我们一同到前面去逛逛。”
他笑了笑,道:“我在等人。”
那名少女四下里看了看,以为是他的托词,便反问道:“那公子是在等谁?”
“等我。”
他尚未开口,便有一道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声音响起来的同时,他只觉眼前一黑,再明亮时,他的脸上已经被戴上了一张面具。
“容尘,”女声颇有些不满,“才一转身的功夫你便寻上其他姑娘了,你想让我怎么样?”
萧容尘哭笑不得。
路人纷纷有些促狭地看着这两人,有好事者忍不住高声道:“夫人!你家夫君可不曾有招蜂引蝶的事啊,是这花开的好,蜂蝶自来啊!”
他这句话说完,周嘈哄堂大笑。
萧容尘听见这话,心里暗自欢喜,却也有些担忧她不满,于是想要解释:“我们不是……”
他话说了一半,被她瞪了一眼。
那名少女羞得有些难堪,却出言道:“什么夫人,遮遮掩掩,言语粗俗,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她这话一出,同伴忙拉住她,急切地道:“阿沅,你在说什么!”
她也自知失言,却忽地感觉那个男子在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后背竟有些发寒。
“遮遮掩掩?”女子听见这话似乎是气笑了,一把扯下自己脸上面具,道,“本姑娘不戴这个了,丑八怪,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容尘哑然失笑。
他时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再次暴露出真性情,内心深处也有些欢喜自己做了今日这个决定。
那个少女见她生的的确比自己好看,又听见她喊自己“丑八怪”,委屈着看了看萧容尘,又四下里看了看,“哇”地一声哭着跑开了。
“姑娘,你可闯了大祸,”路边一个老人善意提醒道,“刚才那个是佟尚书的嫡长女,可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她笑了笑,对着老人道:“谢谢您啦老人家,我们不是这里的人,只是来玩几天就会离开,到时候她想找我们都难。”
老人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可是她一回头就对着萧容尘道:“原来是这个佟肜的女儿,难怪这般没教养。”
萧容尘失笑道:“你刚刚还说她是丑……”
他话音未落又被她瞪了一眼。
萧容尘抬手,表示他会保持沉默。
往前走走,见摊子上有些卖巧果。似乎是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甜蜜气味,她奇道:“这是什么?”
萧容尘道:“这是巧果,它……”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上前去了。
看着她一会儿回来,手里托着一大堆巧果,萧容尘笑了笑,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一堆纸包。她拿了一枚巧果,送到他嘴边,道:“张嘴。”
忽地她想到什么,又抽回手,道:“忘记了,你不喜甜……”
她话没说完,萧容尘却忽地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张嘴在那巧果上咬下一口。
她有些惊讶,但看着萧容尘就拉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那枚小小的巧果吃完,心里莫名有些成就感。
她摇了摇头,萧容尘终于放开她的手,可是下一刻,萧容尘用帕子擦了擦手,也用两根手指捏住一枚巧果,递到她的嘴边。
她愣了愣,心念一转,在吃最后一口的时候把萧容尘两根手指也塞进嘴里去了。
萧容尘大惊,急道:“快张嘴!”
她听话地张开嘴,让他把手指抽回去,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咬你,这么大人了莫不是还怕疼?”
萧容尘眸中神色微黯:“我不是怕疼,我是怕……”
“知道啦!”
她忽地抬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两人已渐行至若月湖畔。
她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说过,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若是高声语,是否会惊动天上之人呢?”
她走在湖边,眸子里安静地像极了人间盛景。
萧容尘就与她一并走着,两个人的影子在月光的照映下,在地上拖了很长。
长到像是银河。
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肩并肩走着,萧容尘却只觉得这一瞬间若是可以停滞,那么或许他会万分欣喜。
灯火浮光,映在湖面上,时而微风习习,带起几分波澜,那便是碎成星火点点,与冷清的江心中映出的满天星辰相互呼应着,似乎是地上的芸芸众生与天上的神灵在对话。那一半江心明月,与天心明月,刚好两半,合在一起竟是一轮圆月。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人是如此,月也是如此,漫天辰星更是如此。
他忽然想起来该如何回答她当年的问题……待天下变成他们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他就要隐居山水之间,每一天都为她画一幅小像。他要为她弹奏凤求凰,在雨落檐下时为她低声吟诵“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她是这夜里月色,清冷却温暖,昏暗却明亮。温暖他的心,照亮他的魂。
那他便是漫天星辰,为她撑起容身的天幕,照亮她不曾照亮的地方,与她遥遥相望。
他知道人们有牛郎织女的传说,但他总感觉,那个故事太过肤浅。他与她之间纵使隔着银河,但他却不想要一年一度的相见。
他要如星如辰,要她做天心明月,星月相依,不离不弃。无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如一,万亿光年也绝不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