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都是相对的。
林彦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凡他不夺取先机的,反过来都可以成为控诉对方行径的要素——如果局面逐渐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而前提则是损害到另一方的利益,这就恰恰背离了他的初衷,已经不是与靶心稍有偏差的问题了。
完全是箭矢调转,反受其害。
他抬起头,十几秒间就只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周程。这是很冒犯的举动,此前他只敢在对方视线不及的地方偷偷观察一下,林彦明确实很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带着股莫名的窥探欲。
鉴于林彦明生长的年代,过分依赖数据的收集和分析,这确实是时代的需要,但很多问题也因此复杂化了。平庸之辈要接受平庸,看似都在奔波劳碌,实则不知所以地打发时间,多数缺少一个“核心”,而这“核心”在不同时代会被包装成不同模样。让林彦明也能免于陷入迷茫无措的原因唯有一个:他只盯着一个目标,所有准备都是为这件事而做的。很早的、很小的一个目标作为起始,然后时间如此一下过了二十年,快到像是在眼前一闪而过。
然后他忽然抓住了这个机会,现在也不过二十八岁。
就目前为止,林彦明的行事准则依据的就有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大前提。
直到这种平衡被破坏掉,直到他被绑在这张椅子上,被问及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直到一个陌生男人也出现在这里。
对方从他身边走过,毫不避讳在他面前显露出真实样貌,那人将牛皮纸袋递给周程,然后走向徐文,他们彼此间都很熟络的样子。林彦明的注意重回到刚送来的纸袋上,周程从里面取出一小沓装订好的纸来。
他的档案已经整理成册,林彦明确信逐年发生的事都记录在上面。
甚至比我更了解我。
周程逐页翻看,渐渐皱起眉,“向前走,走啊。”林彦明突然开口说道。
“向前。”
周程因此抬起头来,手上翻动纸页的动作才进行到一半。
“还不到回头看的时候。”林彦明继续说,“向前走。”
周程将档案册完全放下,搁置在桌子上不去看了。他沉默了一阵,在不明所以的另两人的目光下,拿起剪刀替林彦明剪去了自锁尼龙扎带和固定用的胶带。
徐文起身制止。
“这就是那个孩子。”
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解释着,干笑了两声,笑什么?笑谁?林彦明静静看着他。
笑自己,笑在旁者,笑此时此事,笑事因与果。
林彦明反过来再去理解这个。
“我确实有两样东西带给你。”林彦明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灰色背袋,“昨天我放背包里了。”那是警报声响起时,他最先想到也是唯一顾及的东西。
林彦明留下一两样物件作为凭据,证明这件事真实发生过:一件有些褪色的深灰色外衣,连同衣服内袋里的一支钢笔。他将这件外衣轻轻抖了抖,披在周程身上。
这个举动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在关系上是对调的。
“到会场前一天的下午,1999年。”
周程回头看了看徐文,然后指着林彦明介绍道:“我在路上救的那个孩子。”
他凭记忆摸索着内袋,拿出那支失而复得的生日礼物。“他把这支笔送回来了。”把这支笔拿给徐文看,将刻有自己名字的一面转向对方,“昨天我丢了一件,今天就还回来这件。”
徐文知道这支笔的来历。
眼前周程托着这支笔,就像小男孩得到了他最喜欢的玩具,不肯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