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的同学陆怡然又过来H市医院复查，安琪展开她的病历，再次为她检查一遍。对于这个女孩，她的印象很深刻，当初刚来的时候，还是个不到百斤的苗条姑娘，经过四年多的化疗，现在已经成了一百五六十斤的胖丫头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病情很不稳定，也不乐观。这次她是下决心过来准备手术的。因为长时间的病痛，她现在身体的某些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了。有时候，人总盼望奇迹发生。而安琪也不能说出令病人沮丧的话。只是让她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为她安排手术。
对于妹妹特意叮嘱过的人，安琪还是比较上心的。她本身也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一般能用药物控制的病情，她基本上不赞成手术。大家都知道她所在的医院在全国都是出名的，就是因为激进疗法。所谓激进，就是以做手术为先，切除病灶。但是这种疗法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有的病人体质不行的，基本上撑不过去。因为身体的承受能力不一样。
直到回到家里，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打开微信，告诉安琳这一情况。
安琳听了，也很难过。毕竟，曾是同在一个宿舍的好姐妹，陆怡然毕业后，因为在首府这边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便想着先回家看看。她家在H省D市下辖的一个场区。那里是北方的一个粮食生产地。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她家里有亲戚在H省H市，而且在X测绘院工作，在里面的位置也不低，和他们家也有点交情，就帮忙把她安排进自己所在的单位。
陆怡然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家里条件不好，就格外努力，进了单位之后，虽然专业不太对口，但是凭着她一身的韧劲，愣是在两年内就精通了业务，也在单位站稳了脚跟。
并且自己攒了一笔钱，愣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在H市付了首付买了属于自己的小平方住房。由于她买的房子是单位统筹盖的，所以相对优惠，总房价这几年已经过百万了。但是就在她买房的第二年，在一次工作中觉得不太舒服，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是乳腺癌。当时为她检查的就是安琳的姐姐安琪，之前，俩人在联系的过程中，安琳曾告诉过陆怡然，姐姐在H市医院工作。如果有事，可有报上她的名号。当时虽然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家里亲戚有需要的，有个在医院工作的熟人总是要方便得多。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这也只能说是“世事难测”啊！
这几年，陆怡然工作一段时间，就会去首府那里做一段理疗。这也是安琪建议的，毕竟首府的医院一般都建议采用保守疗法，手术带来的风险毕竟太大了，好多人就因为手术，本来还能维持几年的生命当年或是隔年就中止了。有时候，人还是想多活一段时间的。
在来首府的日子，安琳会过去看她，她就租住在医院附近的民居里，安琳曾劝她去自己家里，但是陆怡然拒绝了。因为她来医院首先要预约排队挂号，而且好不容易排上了，在看病的时候也要排队检查，很早就得去排号。因为人太多了，人们都觉得首府的医院检查才放心，所以病患就特别多。安琳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根本不在一个区域。
每次都是在走之前，才到她家里住一两天，然后陆怡会再回单位上班。用她的话说，得为自己买单啊！
为了省钱，她每次过来都是选择硬卧或者是特价机票。因为旅途太过劳累也会影响身体，所以她在这方面也省不了。有时，她会想着，要是列车或者飞机失事了，那么她是不是也是“死”有所值了。因为，这样，她就不再会有病痛困扰，而且家里还会获得一笔抚恤金。但是，很快，她便打住了这种想法，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过早地去了，首先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她出校门没多长时间，就查出了这个病症，要不家人不痛苦，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知道他们在忍着痛苦，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她又何尝不是呢！为了让家人安心，她总是装作没什么事儿的样子，内里的痛苦，却是让她痛不欲生。没生过病的人不知道，那种钻心之痛，恨不得自我了结。正是在这种病痛的折磨下，她的内心也是不平静的。虽然有时候她会和安琳聊聊天，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病情的同学和朋友了。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用同情或怜悯的目光看她。有时候，承受痛苦的只有自身，别人都是爱莫能助。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她不是还得自己面对。所以，有时候，能坚持下去的，只有她忍痛的决心罢了。她也不想再听别人开导了，病长在自己身上才会理解那种无以言说的痛苦，没人能分担得了。
经过再一次化疗，陆怡然没休息几天，就去单位上班了。为了对她有所照顾，亲戚帮忙给她换了工作，以前她在制图间，是按件计费的。虽然有时候赚得多，但也是累，她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劳累下去。因此亲戚把她调到一个比较闲的岗位，就是管理一些耗材，而且工资也不低。有些人虽然明里不说，但是暗地里对她的岗位都是“眼热”的。对此，她也很无奈，她现在只能自己赚钱，没有钱，如何看病。有时候人只看到你外在的一面，很少知道你内里的痛苦。她的身体时不时地出现排斥反应，这对她来说才是最痛苦的，只不过平时是吃药缓解的。所以有时候，别人看她面无异色的，还以为她不太严重。要不说，人心的复杂就在于此。
刚开始工作一段时间的时候，别人给她介绍过男朋友，是她的同事。俩人相处不长时间，她就查出身体不适了。她考虑再三，实言相告了。男友一开始并没有说什么，后来又说考虑一下，结果，俩人的事儿就不了了之了。现在那位同事已经娶妻生子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见面，但是她早就放下了。本来病人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种拖累，你不能指望别人都是无私的。而且都没有太多的积蓄，在现实面前，人会考虑再三都是难免的。
而她生病之后，“桃花运”自然就断了。人都是现实的，谁也不愿意背上无法估计的债务。换位思考，自己也会如此。而她所想的，无非是多坚持几年而已。一是她也想抗争一下，想活下去；二来，父母也会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是最要命的。
一位病友曾“开玩笑”对她说，可以在网上聊个网友之类的。她自己就是在网上谈了一个，说是认的“哥”，每次去看病，都会有人帮忙接送她。毕竟也有很多人喜欢做善事的。但是陆怡然却很抵触这种行为，在她看来，能“自食其力”总不会错的。毕竟人都不喜欢“额外”的负担，有时候道德绑架比残酷的现实更让人痛恨。不能因为你“可怜”，别人就得“被动”买单。有时候，良心债是最难还的。她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疼痛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她一直一个人忍受着这份痛苦。不是她不想和家人倾诉，而是没有合适的人。父母年龄大了，不适合受太大的刺激。本来就为她操心，要是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他们也会更加难受。而自己的姐姐，更不行，她现在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婆家一家人对她都不怎么好，整天都在想着算计她。丈夫也不站在她那边，想想这种日子也挺没劲的。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里会有心情听自己诉苦。而哥哥那里也不行，人家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就好了。而且嫂子这个人吧，还可以，就是有些做法让人受不了。人不错，就是手太抠。她是一个公司的会计，工资也挺高的。本来会过日子，也是好事，但是太会过了，也是个困扰。陆怡然的父母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是，饮食上没什么忌口的。而且俩人喜欢吃肉。这也是习惯问题。儿媳盛彩霞觉得岁数大了，吃多肉不好，本来要是放在医者的角度，也算是好意。但是，作为吃惯了肉的人，你总让他吃素，不光是习惯问题，身体上也会受不了的。就像是吸烟，人们都知道是有害的。但是为什么戒烟那么难。因为人体长时间习惯了，已经有瘾了，想要戒掉，不光要费很大的心力，而且也要循序渐进，否则对身体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对此，陆怡然也不好多说，因为是一家人，说多了也不好。于是就劝父母，要是想吃肉了，就自己买点，再说也不是总在一起过日子。他们在的时候就忍着点呗。再说，能少吃点肉，也好消化。慢慢改改也好。这一点也是她虽然对盛彩霞有所不满，但是一直没有说什么的原因。因为事无绝对。
前段时间，她把衣柜里那里比较好一点的衣服都送给小外甥女魏小雨了。孩子长得挺快的，十来岁的孩子都跟她个子差不多了。而且瘦瘦的，穿上她以前买的衣服，也还合适。因为这两年化疗，药物的作用，她的身体浮肿得厉害。现在她的体重都超过一百五斤了。以前的衣服她都穿不上了。现在她穿的都是大码的衣服。她打开衣柜，看到那些穿不上的衣服，根本不会再考虑变瘦的可能了。她的病症，能长点肉也算是好事，如果太瘦了，也禁不起消耗。她把衣柜里的衣服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就打包放到了楼下的捐衣箱里。其实，她知道，有些人还是介意的，毕竟癌症是人们很忌讳的病症。虽然不传染，但是人还是会避开的。因此，她也没有办法，所以很多东西，她用不到了，会扔掉。也好过，人家接了，回手就扔了好。
就是头发一直长不起来，因为化疗一直脱落。冬天还好，夏天带头套很难受。而且带起来特别不自然。望着镜子中那个发福的人，她有时候都不敢相信眼中所看到的。因此，她比同龄人要显得“成熟”很多。几年前，就有半大孩子叫自己“阿姨”了，这曾让她伤心了很长时间。没办法，人一发福，就显得老成。想想她还不到三十岁。对于别的女孩子来说，还是花一样的年纪，而她却可能过早地凋谢了。想想，心里就很难受。外在的形象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饮食方面受到很大的限制。她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怕引起病变，而且会消化不良，让自己更难受。以前，她是个无辣不欢的人。一想到吃的，她就忍不住想破一次戒，但是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人最大的痛苦不是别人折磨自己，而是自我折磨，那种喜欢得不得了，偏偏又不能碰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现在，她都不太喜欢出去散步了，因为周边的人都是熟人，他们会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她，让她很不好受。她就想找个陌生的地方，可以自在地走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为此，她也曾在一次看病期间，去了旁边的海滨城市，去那里玩了几天，当海水漫过脚面的时候，是她最痛快的时候，她早早地去看日出，因为，她想把这美好的一切印在脑海里，未来的日子不多了，她能感觉得到。癌症一般能熬过的时期不过三五年，之后就都不好说了。她也想相信奇迹，但是身体的感觉告诉她，时日无多了。这也是她一直自己相处，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因为越是留恋，以后留下的痛苦会越多。她从父母眼中的伤痛能看得出来，一家人都在隐忍。有时候，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有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以前她看过某明星不堪“重负”跳楼自尽的新闻时，还在想，如果是自己，父母一定会很伤心。毕竟父母把自己养这么大，付出的心力不是一点半点。这也是她一直咬牙挺着的原因。因为，她无力报答父母的恩情，但是起码她可以让他们慢慢接受自己即将离去的事实，虽然也残忍，但是她尽力了。所以，虽然很痛苦，但是她一直不显在面上。在人后，她才会浑身冷汗地痛作一团。这些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