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初三过后，陶土成将林承昊叫到陶坊，叫他发内气于外，运火气时想象自己是一轮红日，光焰所达之处，全部变得温暖而光明。运水气时想象自己是一轮明月，清辉流泻之处，全部变得洁净清凉。
林承昊依他所教示修习，五天后，发火功于手，手中所握的陶坯竟如文火烘烤，慢慢变得干硬。发水功于手，则可使烧制后的陶器的微小裂纹如水雾浸润一般都被抹平了，变得光滑无比。
林承昊没想到水火之功竟有如此的神奇功力，惊喜不已。陶土成看了，也微笑点头。叫他继续涵养内功，不可随意发气于外。
元宵节到了，陶土成特意准许他们一三女四个年轻人到附近的镇上去观花灯，看社火，痛快玩了两天。
过了十六，陶土成叫林承昊到陶坊中，叫他垒一个陶窑的火道和上面的土台，然后坐上去。叫他闭眼冥想。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陶泥筑就的窑内，窑非常窄小，只能端坐其中，头顶上方一尺高的地方有一个直径一尺大小的洞。而文绫在洞口笑嘻嘻地说：“孟师兄，你现在成了一个大陶坯了，三天后我们会点火烧舀，七天后就会把你烧成一个大陶俑了。”
林承昊觉得非常有趣，说：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更象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好，我等着你们烧窑，那么把火点旺点，真金不怕火炼。”
“大言不惭。”陶土成笑道：“我们是要在三天后点火。你现在就开始练习水火相济的陶功，记住，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内气充盈，而又心平气静，寒则火炙，燥则水润。以不变应完变，以一念驱万念。”
林承昊依言交替练习水火之功，第一天感觉真气充沛，气息自如在体内周转。但第二天之后就觉得气息渐渐变弱，如江河之水渐渐流入山涧成为小溪。他努力想运气于全身，气息却只在丹田之间游走。他尝试多次不见有丝毫的改变，焦急起来，气息竟变得混乱，如流火四下窜动。第三天气息更弱更乱了，仿佛火不能燃烧而变成了浓烟。他的全身仿佛都在冒烟，焦渴难耐。这样忍耐了2个时辰，就觉得再也忍受不了，心里只想赶快出这个窑，喝水，洗澡。这样想就更加焦渴起来，偏偏这时文绮她们点火烧窑，窑内很快就热起来了。内热外火夹攻，林承昊觉得自己全身变成了一个火窑，而五脏就如同窑内的陶器一般，这才知道什么叫“五内俱焚”，痛苦不堪。他不由得想运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冲破窑壁。但是他根本就无济于事。他就大喊：放我出去，我不练了。但是他发不出声音。而这时他隐隐听到陶圣的声音：小子，想出来吗？没那么容易。别想着出来，想我跟你说的话！”
在陶圣说话之间，林承昊感觉到一阵凉意轻轻袭来，让他平静清醒了许多。他渐渐定下心来，运水功于全身，渐渐地身体如清泉浸润，身体内的火气、浊气渐渐被涤荡干净，非常舒畅。窑外的火势越来越为猛烈，但他却能够泰然自若，安之若素了。火势在最盛之后渐渐弱下去，但他的真气却越为充沛了，火过热时则运水功，水过寒时则运火功，水火交替，竟能运用变化自如了。
窑外的火完全熄灭之时，林承昊却感觉真气如正午阳光般充盈体内。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小小窑内，只想随体内的真气舞动全身，他慢慢挥动手臂，伸展全身，站立起来，而后全身舞动起来，只听得轰然巨响，土窑四壁应声而倒，成了一片瓦砾。
林承昊继续舞动四肢，动作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又如和风细雨，时疾时缓，似身不由己，却又运用自如，转动随心。
待他停止舞动，平静气息，合起双掌，站立于地时，环顾四周才发现脚下都是细碎瓦砾，原来他已经冲破土窑，并且在舞动之时将坍塌的土窑四壁踩成碎片。
而这时文绫大叹一声：“师兄，你好棒。”接着用力地鼓掌。
文绮也鼓起掌来，对他说“师兄，你已经练成了泥土功。”
“真的吗，我真的练成了。”
“是的，你刚才练习的就是的功夫泥土功的最高一层功夫——叫破土而出。”陶土成点头说：“这功夫要经历不寒而栗、水深火热、心浮气燥、五内俱焚等多种困苦，直到水火相济，运化金土木自如，方才可以练成，我工匠派历代弟子多有练习，但最后在一百天内练习而成的只有不到10人，显然你的先天体质非常之好，而悟性又极高，加之心地单纯，所以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练成。”
林承昊大为意外，又大喜过望，“真的吗，我有那么厉害吗？您说不会是真的吧。”
“不过，你不要得意，因为你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练成的，所以根基尚浅，需不断加功进持，才能强固根本。在一百天内不可与人争斗，也不可有大悲大喜。今天先回去歇息一下。”
“师父，我看您还是先让师兄洗个澡吧。”文绫说话间，看着林承昊大笑起来，江凝雪和文绮看着林承昊，也是强忍笑的样子。
林承昊看她们那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也笑起来，说：“看来，我得找面镜子了，看我到底有多么难看。”
“不用，师兄，你只要看看他们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文绫笑着指向墙角的几只黑色的陶罐。
“啊！有那么黑吗？”
“何止，简直象是跳到墨池里一样。”文绫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林承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黑得象墨浇过一样。
“那我得找个镜子去看一下我到底有多黑。”林承昊觉得十分有趣，“起身就往跑。
“师兄，你还是赶快去洗个澡吧，我们去给你烧水。”
林承昊边走，边回头说：“不用，我真要黑得跟墨似的，以后师妹们写字不是就不用研墨了。哈哈”
一行人听了，不由得都笑起来。
林承昊记得在前三进的院子的西墙上有一块极为光滑的青石壁，完全可以当镜子用。站到那石壁前面，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如黑柱子一半的黑汉子，浑身上下真是如同墨汁浸过的，他大笑起来，才发现自己的牙齿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白。
他大笑之间，身上的黑烟灰被受到震动，四下抖落，他觉得十分有趣，快速旋转起来，身上的烟灰四下横飞，如墨雨一般，他更加觉得有趣，狂笑着旋舞起来，突然想起小书圣曾经传给他的书法功，把自己想成了一只饱蘸墨汁的大笔，在石壁前舞动起来，五指挥动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个曾经书写过的字如落花飞蝶一般美丽轻灵，以致他沉浸其间，良久竟不能停歇。等到气息平静，收起手掌时，却听得一阵掌声，陶圣四人站立在他身后。
“好漂亮的字啊。”文绫轻声赞叹道“师兄，没想到你字写得这么好啊。”
他回身再看石壁，只见上面是一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遒劲潇洒，生气勃勃，非此前自己的字可比，真是自己都不敢相信。
再仔细看，每个字如用刀浅刻在石壁之上，石壁不再光滑如镜，而是成了一道石碑。
他想到这石壁材质是上等的青田石，是为做石匠的弟子们练习所用，经五代弟子的不断石匠研磨，而终于光滑无比，今天竟被他弄成这样，罪过可是够大。忙对陶圣躬身行礼，“弟子一时忘形，竟毁了石壁，请师父责罚。”
陶圣哈哈大笑“我正觉得这石壁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这下，你在上面刻了这么好看的字，不是很好吗？师父应该奖赏你才对啊，怎么要责罚你呢？傻小子，你看你，练了个陶功，书法的功夫也大长了。这回我得要小书圣谢我给他带徒。”
林承昊听了，大为欣喜。“师父过奖了，多谢师父夸奖。”
“只是你的功力到底还是浅啊，所以字只如浅浅刻在上面，我希望你3年后，再来这里，挥手之间，入石三分。”
“我一定要多加练习，长进功夫，不辜负您和司马师的授学之恩。3年后一定来这里入石三分。”
“好，好，人家入木三分，你入石三分。”
正说笑间，陶圣突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走，我们准备去迎客，这回又是什么事呢？”
几个年轻人被他这话说得都楞了。文绫就问“师父，您怎么突然说这话？”
“你们仔细听，有一队人马来了。一刻钟内就会到了。”
几个年轻人中林承昊功力最强，也只隐隐听得远处似有车马行走的声音，但又不是很真切。其他人则都一脸迷茫。
一会儿，三个女孩也都听到了那些声音。
“那我们去迎接客人，这下我们这里又可以热闹一点了。”文绫很是开心。
“怕不是热闹，而是闹心啊。”陶圣大笑着，也向大门走去。
“师父，您是说……”文绮欲言又止，忧虑地看着陶圣。
“应该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您还没见到人，怎么就知道不是好事情。”文绫不大服气地问陶圣。
“车马声十分杂乱急促，显然来人心情非常焦虑。”
“不会是要来闹事，想来打架的吧？”文绫这回紧张起来，怕再来个薛染。
“那倒不是，来人没有一点杀气，只是忧心忡忡。江姑娘啊，该不会是来找你解忧消灾的吧？”
江凝雪听了，只笑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仍然十分平静。
来人在庄外一里处就不再前行，一齐大声呼喊，自报家门是农家派的。之后就用箭将一封信射到大门内。一看信，果然如陶圣所言是找江凝雪的。原来过年以来，农家派弟子就屡遭暗算和明袭，弟子多人受伤。而这几天来，农家派几位首领所有的几处农庄，竟然接连传开了瘟疫，牛马猪羊鸡鸭成批死去，有些农庄竟至一个不留。弟子们也多染无名疾病，请了很多名医却无济于事，现在因为疫情严重，已没有医生敢冒险前去医治。农家派掌门田勤耕也身染疾病，卧病在床，其余几位首领束手无策，就想到了江凝雪曾经治疗过疫情，就抱着一线的希望，派了三个没有染病的弟子来请她去医治。因为怕传染瘟疫给工匠派，所以就不进庄院了。
江凝雪看了信，没有片刻迟疑，对陶圣说：“陶前辈。情况危急，我马上起程前去医治吧。”
“这个……”陶土成犹豫刹那，“那里疫情严重，老夫有点担心江姑娘的安危。”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罹染过多次瘟疫，但最终都安然无恙。师母说我今生都不会再罹染瘟疫。所以您就放心吧。”
“那好吧，江姑娘，你马上收拾行装。文绮、文绫准备酒席为**姐送行”
文绮、文绫、林承昊听了，立刻神色黯然，想请求江凝雪留下，但又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能这样，就怀着惜别之心为她送别。
“陶前辈，现在救人要紧，就不要为晚辈送行了。疫情危急。晚辈想先在您庄园中配制防病药物，不知可否？”
“那太好了，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老夫吩咐家人去做去置办。”
“好的，我先去问一下症状，再看如何防治。“
过了半个时辰江凝雪从庄外回来，对揣测不安的众人说：“还好，应该不算特别棘手。现在首要的是控制疫情，不让蔓延。”很快就写出药方，陶土成即刻吩咐家人去照着方子采买药材。
药材买回，林承昊等众人已将特制的煎药的器具全部收拾齐备，同时支起三口大药锅来，加柴添火，煎烧起来。不一会儿，蒸汽腾腾，院内外都弥漫起了浓烈的药味。
药煎好，首先给农家派三个报信的弟子服用，又用特制的药汤给三人做药浴，三个人半信半疑的喝了药，洗了澡，来不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在浴桶中睡着了，因为已经六七天没有睡过了。
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江凝雪等众人已经把药煎成了几大罐药膏，准备好行装了。和他们一起返回励耘山庄的除了江凝雪，还有林承昊。
原来昨天夜里，林承昊背着江凝雪，一再请求陶土成答应他护送江凝雪。
“护送？就你小子这两下子，我看啊，怕是护送不了，反而添乱。你省省吧，现在江湖上正乱着呢，这疫情，还不知道是谁使的爻蛾子呢。你还是老老实呆在黄土岭，玩你的泥巴吧。”
“我哪还有心思玩泥巴啊，要是江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
“你要怎么？”
“我是说，江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工匠派怎么向江湖交代，人家可是从我们这儿走的。现在农家派这么危急，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袖手旁观而是要援之以手。现在江姑娘侠肝义胆，不顾个人安危前往险地，我们于情于理都应该派弟子跟随她前去帮助农家派的。”说着悄悄嘟囔：“亏您还是工匠派掌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呢。”
陶土成斜眼看了看他：“小子，长进不小，会拿江湖道义来说事儿了，好，就成全你。”
林承昊听了，欣喜若狂，差点要跪谢陶土成，‘多谢师父，弟子此行一定不辱师门。”
“得了吧，做了不好的事情，不要跟别人说你是工匠派的就行了。”
林承昊赶快将行装收拾齐备，又忙着帮江凝雪熬制药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文绮文绫却因要与他们离别，满脸的忧郁沉闷，文绫都偷偷地抹了好几回眼泪。
天亮后，陶土成把他们召至大厅，把一个大包袱交给了江凝雪：“江姑娘，这几个月来，你为我工匠派医病疗毒，又助我们击退薛染。我们工匠派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就只会点打铁织布之类的手艺。所以就送三样我们自己做的东西给姑娘，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说着解开包袱，先拿出一件闪着金光的织物，展开时，是件马甲。“姑娘，这是金绡甲，是用金锡等混合竹麻等织成的，虽然轻薄似绫绡，却坚过铁甲，一般的刀剑难以穿透。”又拿出一只只有手掌般大小的银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套做得极轻巧精致的银制的采药、捣药、手术工具，有杵有剪有刮痧板等，最奇的是银盒既可以做药锅也可以做药臼。工艺精巧得江凝雪都赞叹起来，“怎么会做得这么精巧，我都舍不得用了。”
“姑娘只管用，用坏了，再来拿，这是我工匠派专门为姑娘设计定做的。时间仓促，只能做一套出来。”
“蒙您厚爱了，那晚辈真是感激不尽。”
陶圣最后拿出一根金银丝织就的锦带，两端扣合在一起，是一朵梅花，陶圣将扣一解，从锦带中抽出两条锦带，都寒光凛凛，众人这才明白是两柄短剑，陶圣轻轻一捋，短剑竟延长一倍，成为长剑，仍然寒光迫人。众人暗想这剑是轻薄柔软如丝缎，该不会是件玩物吧。”
“江姑娘，这是我门人特制的雪缎剑，看似轻薄柔软就象纸裁出来的一样，实则锋利无比，可以穿金断铁。一般的铁甲都可以轻易穿过。”说着，陶土成突然呵呵大笑：“你看我，只顾自夸，竟成了那个卖矛又卖盾的人了。”
众人听了，也大笑起来。
陶土成说话间，举起宝剑，飘向旁边立着的铁栏杆，还不及众人眨眼，铁柄就已断为两截。众人来不及赞叹，陶土成将头上少有的三根根黑发自发际拨出抛在空中，用剑轻轻一扫，又轻轻一绕，收回宝剑，耀眼的剑锋上是六根黑发。
众人都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啧啧称奇。
江凝雪却说：“前辈，雪缎剑乃世间罕有的宝物，凝雪万万不敢接受，前辈厚爱凝雪心领了，还请前辈收回这宝剑。”
“江姑娘，这宝剑的锻造之法的确是我工匠派的秘技，自我工匠派立派以来，也不过锻造过三把。老夫今日赠予姑娘，是因为在当今的江湖，姑娘虽为一个女孩儿，却侠肝义胆，更聪颖智慧，实在难得。这宝剑只有姑娘才配佩用，还请姑娘收下吧。”
众人也都附和，要江凝雪收下。
“前辈，凝雪不能领受宝剑还因为我派一向崇尚和平，以仁爱为本。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绝不可杀人，所以弟子很少佩带刀剑等兵器。所以凝雪……”
“这个我也知道，但我赠你宝剑，绝不是要姑娘杀伐。虽然我派铸造无数刀剑，但三把雪缎剑却从未沾染一滴鲜血。所以江湖盛传雪缎剑是祥瑞之器，可以护佑主人，保其平安。现在江湖异常险恶，而姑娘多行侠义，不免会招来那些邪门歪道的人达到憎恨，给姑娘宝剑只为了防身辟邪。老夫是希望姑娘能够平安吉祥，可以为江湖做更多的善事。”
江凝雪犹豫片刻，接过了剑，“能够承蒙前辈您厚爱与厚望，凝雪不胜荣幸，今后凝雪一定要多加努力，不辜负您的厚望。”
“那就好，那就好。江姑娘，老夫刚才送你东西，现在送你一个随从。”陶土成示意林承昊走到江凝雪到面前，“我这不才徒儿，虽然没有什么厉害本领，却也还算老实勤恳，功夫也有了一点长进。就请姑娘准许他跟随你左右，随你到农家派那里去，到时候姑娘如果需要个人打杂做下手，一定要吩咐他去做。”
“这……”江凝雪面现为难之色。
林承昊赶快说：“农家派处危难之中，我等怎能袖手旁观。我虽然没有姑娘的医术，却想尽点绵薄之力，所以还请姑娘成全，”
江凝雪迟疑片刻，对陶土成说：“好吧，只是孟公子恐怕要多受累了。”
说话间，车马已经准备停当。陶土成和文绮、文绫及庄中上下一起出来，把他们送到了庄外一里的地方才停下来。而文绮、文绫早哭得双眼红肿，坚持还要再送他们一程，陶土成一再劝解，才止住眼泪，哽咽着和他们告别。
林承昊一行与他们告别后，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往励耘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