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一朗
凡为父母的，莫不爱其子。
——陈宏谋
一
拿到成绩册后，我看一眼分数就乐了——数学59分。我知道父母看见这分数，定会大发雷霆把我骂死。果不其然，看完我的成绩册后，刚刚还眉开眼笑的父母瞬间笑容凝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老爸瞪起眼，盯着我的眼睛，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老妈则坐在旁边，禁不住开始抽噎，还哽咽说：“我这半年算是白辛苦了，天天帮你煮饭、洗衣服，天天照顾你，你就用这样的分数回报我……”妈妈就是这样，只要她觉得委屈了，三句话没说完，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知道心虚啦？早干嘛去了？知道自己数学差就得下苦功，你下了吗？”老爸咄咄逼人，他喋喋不休地数落我。我忍着，拼命忍着，但忍无可忍时，我大声说：“我的语文不还是第一名吗？为什么不提语文，只针对数学。”
我的一声吼，倒也暂时镇住父母了，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平时我都是温顺的，从不会顶撞父母。他们一直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以为我还会像过去一样，任他们数落，然后含着泪向他们保证，以后一定加强数学的学习。可是我长大了，我也是有自尊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骂我？
“你们知道现在的数学有多难吗？”我委屈地争辩，原本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博取同情，但折腾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滴泪。只好在表情上下功夫，有难过，有悔恨，还要有对抗。
老爸见我这副表情，静默了片刻后说：“我们不是要骂你，但你居然考不及格，你说，如果你是父母，你的孩子考不及格，你难倒不会生气吗？”“我保证不生气，不及格就帮孩子一起找原因，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骂人是最没用处的。”我见老爸的情绪有所缓和，赶紧说。“说得轻松，你这是在暗示我们不会当父母吗？还是想告诉我们当父母不合格？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以后就知道了。”老爸无奈地摇摇头。
二
我的数学向来比较差，但考个及格应该是小事一桩，但我偏偏不想考及格。想想这半年来，自从国家宣布可以生二胎后，他们整天都在干吗呢？我都上初中了，他们还想生二胎，更可怕的是，他们想帮我生个弟弟。看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生气。
以前他们从不承认自己有“重男轻女”的错误思想，还曾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但事实胜于雄辩，他们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告诉我，因为我是女娃，所以他们还想再生个儿子。说什么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全是骗人的假话。
看着小区里那些中年妈妈我就来气，她们身后跟着自己的大娃，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宝贝。孩子狂奔、爬树、撒野，她们不闻不问，也不担心会不会摔倒。她们只用心感受心律的跳动，享受清风拂面的凉爽，沉溺在又一次当妈妈的美妙遐想中。
父母曾在吃晚饭时，主动提起过生二胎的这个话题，不过，我没等他们说完就直接拒绝了，我说：“这事不用商量，如果是想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支持生；如果你们坚持要生，我也没意见，不过，我肯定很难爱上我的弟弟或是妹妹。”
我的态度很明显，我不支持他们生二胎。也可以说我自私吧，老二的出生必然会把他们的爱全都抢走，到时候我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我们觉得你太孤单了，如果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有人商量。”妈妈试图说服我。“是呀，国家的政策，我们得响应和支持。”老爸打着官腔。可惜这是在家里，而我也不是他的手下，就不必把他当成领导，于是反驳说：“你们想生就生吧，既然决定了，不必要假惺惺地搞什么形式来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有用吗？我不支持你们生，但你们不还是想生？那就生吧，就当我不存在罢了。”
这半年多来，他们只想着生二胎的事，再不像过去一样对我好。如果老二真出生了，他们还会爱我的吗？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我只好出此下策，把最不擅长的数学故意考砸，来引起他们的重视。
三
父母果然急了，老妈首先到房间找我，表示她的关心。她事无巨细地问东问西，一副慈爱母亲的样子。其实老妈原来一直是这样的，但自从他们想生二胎后，她就整天忙着调养身体，忙着寻药问医，不就想生个儿子？她在无意中把我忽略了。
老妈走后，老爸又进来和我沟通。我的一声吼看来效果不错，向来不主动道歉的他，居然第一句话就是表达他的歉意，说他忽略了我已经长大，是个思想独立的大人了。他骂我虽然是为我好，但方法错误，希望我能原谅他的简单粗暴。
我看着他，无所谓地往床上躺，说：“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你们确实是无视我的存在，不尊重我的意见，对我已经不如从前有耐心。我知道你们想生二胎，特别是想生个儿子，可是我怎么办？我是不是很多余？我是你们的负担吗？”
我把所有埋藏在心里的担心全都宣泄出来，我已经快承受不了了，这半年来，我总是忧心忡忡，恍惚迷惑，父母真的不爱我了吗？他们就那么想要个儿子吗？我一直努力学习，就连最讨厌的数学我也不放弃。我得到了很多荣誉，他们曾经以我为荣，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班上很多同学都在讨论父母生二胎的事，大家的意见基本上都是反对。毕竟老二的到来，年纪相差那么多，得宠是必然的，我们在家里失去地位也是必然的。
“天地良心，我们怎么会不爱你？你一直是让我们骄傲的女儿，怎么会多余？你想得太悲观了。”老爸急切地辩解。可能是我的话说得比较严重，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还坐在床沿，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的手。
“我也得承认，这半年来，我没有认真辅导过你的数学，我还以为你自己能够搞定。我向你保证，以后再忙，我都不会忽略你的学习，特别是数学。就像你说的，我们得一起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老爸诚恳地说。
他的真诚我能感知，他眼中的柔情依旧，就像过去一样。我看着他，那些梗塞在心里的厌恨渐渐消融。
四
我没有把故意考砸数学的事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能说。但经过这么一闹，父母对我倒是上心了。
老妈对我亦母亦友，她悄悄告诉了我很多女孩成长中要注意的事，她也和我分享了她的少女时代，她曾经喜欢过的影视明星。她陪我睡时，我枕着她的手，轻声问她：“妈，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再生个孩子，特别是想生个男孩？”在黑暗中，她贴着我的身体，用另一只手环抱着我，说：“我能说真话吗？”“可以，我想听真话。”我说，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生二胎，确实是我和你爸的想法。过几年，你要读大学了，你走后，家里就只剩我和你爸，如果有个小的在家，我们就会忙碌，日子也会更充实。你长大后，会有自己的朋友，以后也会有男朋友，会结婚嫁人，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丈夫、孩子外，还有一个和你同父同母的至亲亲人，我希望是个男孩，因为男孩更能保护姐姐……”
听着妈妈的话，在黑暗中，我泪湿眼眶。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家到外地读书或是工作后，他们会有多孤单？女儿再孝顺，也不可能天天陪伴在他们身边。突然想起很多电视上看见过的画面，那些老人在晚年有多寂寞，我怎么可以自私地觉得爱会被另一个人霸占了呢？我的抗拒全都只为自己着想。
老爸的工作一直很忙，但是后来，他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我运动，陪我聊天。自从数学考不及格后，他也反省了自己的过失，一有空就陪我研究奥数题，这是数学得高分的法宝。
看他这样尽心尽力，有一天我问他：“爸，你的改变这么大，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老爸拍拍我的脑袋，笑着说：“傻丫头，你爸还能有什么阴谋，当爹的对自己女儿好，不应该吗？”
“应该是应该，不过我觉得嘛，你还是很期待再生一个，对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老爸的脸涨得绯红，他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我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我想明白了，生二胎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的人生你们自己作主，无论弟弟还是妹妹，我都欢迎。我相信时光从不说谎，你们过去、现在爱我，以后对我的爱也不会因为老二的到来而改变。”
“对，时光从不说谎，我们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爸爸掷地有声地说，他坚毅的目光给了我满满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