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杜
慈母的胳膊是用慈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甜？
——雨果
一
妈妈的头痛病又犯了，她蜷缩在床上，一脸蜡黄，那袭她最得意的飘逸长发此时像海藻一样纠缠在一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
如果爸爸在，妈妈肯定不让我进她的房间。我知道她特别爱美，这样的状态和病容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她绝对不想让我看见。但没办法，爸爸出差了，暂时还回不来，妈妈只能由我来照顾。
一直以来，我和妈妈水火不容。她自己爱漂亮，就整天要求我也要这样、那样，烦都烦死了。我的性格比较像爸爸，做事拖拉，粗枝大叶，对穿着也不讲究，但妈妈不允许我这样。她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要温柔、细腻，要漂亮、干净。
小时候，我要穿短裤，但她规定我只能穿裙子；我要学架子鼓，她不许，非得帮我报名学习拉小提琴。她说要培养我优雅的气质。可我不喜欢，我只想简简单单。我的毛躁在妈妈眼里，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坏毛病。
进去妈妈房间，看着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她，我的心虫噬般难受。妈妈的眼神是那么无助，她一只手捂住头，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到床边。
看见我进去后，她垂下眼睑，不看我。我知道，妈妈最惨淡的一面被我窥见了，那是她很不愿意的。以往她走出房间时，总是光鲜亮丽。
“妈，我帮你煮点粥吧，然后再陪你去看医生。”我走到妈妈的床边，握起她的手说。
妈妈扭过头不理我，我知道，妈妈是难为情。几天前，我们又吵了一架，她的气还没有消。虽然现在生病了，但她被我照顾，一身的不自在。
“对不起啦！妈，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顶嘴的。”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希望她能原谅我。
妈妈有时候就像个大小孩，非得我先认错，她才会开口说话。我慢慢把她搀扶起来时，站在她身后，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悄然滑落。
二
妈妈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头痛只是表面的症状。爸爸说妈妈得了严重的脑萎缩，但她不肯去医院。原本爸爸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我，但现在他觉得我长大了，是该学会心疼妈妈的时候了。
在爸爸那里，我知道了很多我曾经并不知道的事情。妈妈以前是一名舞蹈演员，爸爸就是看了妈妈的演出才喜欢上她的。爸爸说，妈妈的舞姿很美，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像一只舞动的精灵。
爸爸告诉我这事时，我开始还不相信，家里找不到一张妈妈的演出照片。
“所有和舞蹈有关的东西都被你妈妈烧掉了，包括她所有的演出照片和获奖证书，她说她不想看见了又想起，让自己一直沉沦在记忆中走不出来。但你妈妈却从没有走出来过，她一直活在她美好的回忆里，让现实生活中的她痛苦不堪……”爸爸说。
原来当年妈妈怀我时，吃了很多苦。作为舞蹈演员，妈妈每天都吃得很少，但怀上我后，妊娠反应强烈。为了让我能够得到足够的营养，她只好拼命地吃东西，吃了吐，吐过后再吃。
生我时，妈妈又大出血，最后晕厥在产房里。九死一生后，我们母女终于安全出院。我逐渐长大了，妈妈的体型却再也没有恢复回去。我不知道是药物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变胖的妈妈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登上舞台。她开始负责剧团的服装、道具，后勤工作让妈妈彻底失去自信。
妈妈把目标放在了我身上，她希望我能继续她的梦想。但我从小就不听从她的话，小小年纪就知道和她唱反调。我身上没有一点她的影子，我不爱跳舞，不爱小提琴，不爱穿裙子，不爱长头发，所有妈妈喜欢的，我都坚决不喜欢。看她生气时，我就偷着乐，我从来没有想过，年少的我曾经怎样伤害过妈妈的良苦用心。
我记得刚上小学时，有一次学校要搞文艺汇演，妈妈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她跑到学校央求老师让我参演。妈妈的热忱打动了老师的心，虽然我不是校舞蹈队的，但老师还是决定帮我安排一个角色。她让我演一棵树，我不想，但妈妈却是一脸感激地接受。
妈妈帮我设计了很多动作，但我都不理睬，我说：“我演的是树，树只要一动不动就可以了。”但妈妈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树也是千姿百态的，风起时，枝叶婆娑起舞一样有自己独特的美。
我看着身体已经有点臃肿的妈妈扭起腰时，笑趴在沙发上，嘲笑她的腰像大水桶。我是故意气她的，我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还老爱在我面前逞能。其实，如果我曾经见过妈妈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表演，如果我能明白她的心愿的话，我当时肯定不会嘲笑她那么胖。那是妈妈的大忌，那是她最怕听到的话。
妈妈果然在我的笑声里僵住了，我当时以为自己赢了妈妈，却从不曾想过，我是那么残忍地伤害了她。
在爸爸告诉我所有事情之前，我总是以和妈妈对着干为荣。她要我穿裙子，我偏把长裤剪成短裤穿；她为我买的漂亮发夹，我从来不戴，还转送给其他人。妈妈希望我是一个漂亮的贤淑女子，而我偏偏向往成为一个假小子，整天大大咧咧，连走路的样子都学男生。
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被我气病的，她所有放在我身上的希望都落空了。我伶牙俐齿地顶撞她，常把她气得哑口无言……
想起一件件我曾经做过的事，想起一次次我曾那么深地伤害过爱我的妈妈，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
三
爸爸说，妈妈的病时轻时重，有时她会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倦倦的。爸爸还说，妈妈常在说到我时，说着说着就流出眼泪。她害怕我真的讨厌她，烦她。她现在就像个孩子，需要关心和照顾。
爸爸临出差前，第一次对我说了很多话。爸爸的语气很沉重，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一直以来，他不仅要照顾好妈妈，还要瞒着我，不让我担心。
我不能原谅自己竟然粗心到从来没有发现妈妈的状况是那么糟糕，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言行，我都理所当然在认为那是她最烦人的表现，把气她当成自己的乐事……
我把妈妈搀扶起来后，拿起一把木梳，轻轻替她打理那袭长发，就像小时候她替我梳头一样。我的动作很轻，怕自己不小心弄痛了妈妈，但泪水依旧在眼眶打转。
这是我第一次心疼妈妈，还好，还来得及，我还能为妈妈做很多事情。我再也不想违背妈妈的心意了，她对我的好，我要全盘皆收，只有这样，妈妈才会更高兴。她要我留长头发，我准备留了；她要我穿裙子，我也不会再拒绝。我的小提琴已经拉得很好，我很期待能够在妈妈面前展现出我淑女的一面，我知道这是妈妈希望看见的。
只要妈妈能够快乐起来，我愿意尝试所有我曾经都不愿意做的事。妈妈安好，便是我的晴天，我要学会心疼她，就像她曾经爱我那样。
